《娇涩》竹下筝然

92、第九十二章 认可（上）

　　趁着元旦假期，她跟着那人去了御宸湾。

　　海边公路上没有多余的车辆，白色的宾利欧陆在空旷的道路上疾驰。在路的两旁结满了含苞待放的月季花苞，层层簇拥、堆堆叠叠，恍如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花之河流，在暖阳霞光下万千绯红抱成一团，堆云叠翠般浮动在绿叶上。

　　乔娇娇像个石头人一样坐在车里，越靠近目的地她的心脏就越蹦跶得欢快。手里捏着一把汗，摇下车窗想吹吹冷风好清醒一下，抬手才发现双手已经僵到不像是自己的。

　　那人一把拉过她的双手攥在手心，又轻轻拍了拍，“放松一点，有我在不用害怕。”

　　这世上最浪漫的情话从来就不是“我爱你”，而是“有我在”，这简单的三个字仿佛充满了力量，给予她无尽的心安。

　　在车子距离大门还有十几米的时候，院门口的铁门像是有所预料似的打开了。灰白色的建筑还如当年离开时的一样，而庭院里的布景早已焕然一新。

　　吴阿姨和其他几个佣人陪着两位老人站在门廊下等着，奶奶手里握着一块干净的白色素帕，一边眺着门口的方向一边着急地用帕子擦着额前细汗。

　　乔娇娇前脚刚下车，两位老人就急切地迎了上来，笑脸盈盈地就像是终于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亲人。

　　几年不见爷爷依然精神抖擞，满面红光说话也是中气十足，“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乔娇娇眼里含着热意上前握住两位老人的手，缓了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傻傻地干笑着。

　　奶奶拿着帕子摸了把眼角，颤着声说，“好孩子，这么几年你都跑哪儿去了，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啊，有没有受欺负？”

　　乔娇娇想起当初下定决心离开江海的时候，无论是从工作还是到生活，她都事无巨细地将所有事情都妥善安排好，只唯独不敢面对御宸湾的两位老人。

　　当初的谎言撒得太大，那时的她没有能力更没有胆量去面对，百般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甩下一堆烂摊子。她不敢去想自己会给那人以及何家的所有造成多大的影响，她甚至都没有考虑到那份契约里所规定的最基本的合约精神。

　　曾经无能过也荒唐过，而这份令她自己都自惭形秽的无能和荒唐，居然能被人如此不计前嫌地包容，这是她从来都无法想象的。

　　她眼含热泪带着哭腔说，“爷爷奶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老人颤抖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回来就好，这个家永远欢迎你。”

　　“我说大侄媳妇儿，这才新年头几天怎么就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何明榕人未到话先出，大老远就看到她趿拉着拖鞋穿了一身毛茸茸的小熊睡衣，“今天可是你见未来公公婆婆的重要日子有什么好哭的。”

　　何明榕可真是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要把人都给雷死才算完。她拿话这么一呛，乔娇娇刚流出来的两滴格外应景的眼泪就又一下子被怼到缩了回去。

　　可这一幕落在爷爷眼里，怎么看都觉得是乔娇娇受了欺负，于是厉声呵斥何明榕说，“你要闲得慌就回屋睡觉去，不要杵在这到处晃悠。”

　　老人家戎马半生，每个孩子都各有出息，到头来却老来得女，宠坏了这个最小的女儿。要她正经去千晖找个事做她不干，偏要学别人去当什么演员，就爱抛头露面出风头，一点也不踏实本分。早些年还闹着要跟父母断绝关系，一意孤行出去晃了几年，别的没长进，光学到一嘴油腔滑调，一想到这茬他心里就直窝火。

　　何明榕被无缘无故训了一顿，霜打了茄子似的别提多憋屈，说到头胳膊拧不过大腿，和父母斗争了这么些年她也没讨到什么好处，现在老人家年纪也大了，要是再气出个好歹来，她更过意不去。

　　那人见情形不对，和颜悦色地说，“爷爷奶奶，天气冷，咱们进去说。”他搀着奶奶就往里走，不时还回过头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乔娇娇刚想抬脚就犹豫了，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他的父母心里还是有些忍不住打怵。

　　刚走出几步的何明榕见她楞在那里没什么反应，转过身来问，“走啊，还愣着干嘛？”

　　“那个……明榕姐，我想问……”乔娇娇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叫小姑……”何明榕打着哈欠眯着眼说，“你叫我姐，那阿湛要叫你什么，阿姨？”

　　“哦。”她红着脸脆生生地叫了声，“小姑……”

　　“诶，大侄媳妇儿，有什么事你问。”

　　“小姑，我是想问何淋她今天在吗？”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十分忐忑。

　　往事逐渐涌上心头，她回忆起那个时候就是在这个院子里，在她现在和何明榕脚下站着的这个地方，她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那一巴掌打碎了她所有的自尊和勇气，包括何淋所说的痴心妄想。

　　“你问这个干嘛？”何明榕捋着睡得乱糟糟的秀发问，“今天是你未来公婆要见你，和她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

　　“嘶……”何明榕细细地打量起她来，“你很怕她？”

　　乔娇娇下意识地摇摇头，但越发紧张的表情还是出卖了她。

　　“我知道我那个大侄女是有点不近人情，她活了这么小半辈子的，天天把何家和千晖挂在嘴边，就跟唐僧念经一样，我都被快她念得烦死了。”

　　“那她一定是以何家为重才会这样的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你是不知道，她板着一张脸教训人的时候比地沟里的石头都臭，而且她居然还敢教训我，我可是她小姑她一点都不放在眼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何家的管事人呢。”说到这里何明榕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这个人吧也挺可怜的，活着的每一天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家族荣誉和事业前途，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她可能是个机器人。”

　　“你会怕她也是情理之中，别说是你，我有时候都挺怕她的。不过她人心肠不坏，就是把世俗的东西看得太重，成天像头老驴无怨无悔地扛着肩上的重担舍不得放，要是她以前对你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让你觉得不舒服你也别往心里去，她就是一根筋认死理的那种人，她只做她认为对何家好的事情，别人的想法在她眼里都是个屁。”

　　乔娇娇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可能是我以前的一些行为会让她觉得我可能会伤害到何湛吧。”

　　“所以我才说她脑子有问题，阿湛和你在一起后每天都那么开心，她是压根一点没看在眼里。”何明榕叹了口气说，“阿湛从小时候和沐沐走丢那件事开始起什么时候笑得这么灿烂过，连那两个老的都是人老心未瞎，看得出阿湛和你在一起后的变化，他们喜欢你也是因为你把阿湛彻底改变了。”

　　“何湛他……以前是什么样的？”

　　“我的天，他以前简直和何淋堪比亲姐弟，要说何淋是茅坑里的臭石头，那他就是臭石头里最臭的那一块。”

　　“有这么夸张？”

　　“我可一点都没夸张，听说以前千晖可是有记录的，何副总最高历史记录的一分半钟不说话用眼神杀人，而何总是整整三分钟，三分钟内一个字都不用吐，所有员工从门口站岗的保安到公司内部高层全部吓到筛糠。”

　　乔娇娇难得地笑了笑，“我怎么不觉得，何湛话挺多的，有时候我都觉得他话多到烦人，和他一比我就像是个哑巴。”

　　何明榕抿着嘴连声啧啧，“那是对你才这样，所以说他真的变化很大。阿湛以前过得就不像个活人，现在肉眼可见的鲜活起来，会说会笑也更有人情味了，这一些都是你的功劳。阿湛和何淋一样是很有责任感的人，一直以来心里的负担都太大了，所以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处处约束自己，谁都知道他们过得不开心，可只有他们自己时间一长反倒忘了。”

　　如那人所说的一样，爱一个人都要了解他的全部。乔娇娇曾不止一次地问过他，她想知道他有什么样的过去，可每次提及他总是缄口不答。

　　原来，他的过去如此乏善可陈，就像是黑白电视机煽动出的画面。她无法想象他曾经度过的那些难熬的岁月，这是她一个从小生活在幸福家庭中的孩子从未感受过的。

　　乔娇娇原以为那人身为豪门金贵，住别墅开豪车，吃得是山珍海味，穿得是奢侈高定，既然从不用为了生计发愁，想必也早就脱离了人间疾苦，没曾想，不同人有不同命，物质上的富足却无法解救精神上的困苦。

　　“那他以前一定过得很难吧……”乔娇娇喃喃低语。

　　“再难也都过去了，人要学着往前看。阿湛已经开始放下担子了，他会过得越来越好的，能有你在他身边我很欣慰。”何明榕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又皱起眉头说，“只是何淋还是老样子，自以为是惯了，只相信她愿意相信的，根本不管真相是什么。不过，你是和阿湛过日子又不是和她过，所以不用理会她，你只需要和未来的公婆处好关系就行。”

　　乔娇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何明榕说得有道理，她只需要关注那人的想法就行，她是要和他一同走下去的，所以只需要照顾好他的心情就好。

　　为了其他不相干的人的想法，为了可笑又可悲的所谓的自尊，她残忍地伤害了最爱自己的那个他，导致彼此之间白白错过了几年美好的时光。现在只要一回想起自己曾经幼稚的想法和错误的所作所为，心里就感到阵阵刺痛。

　　“你们在聊什么呢，说得这么开心？”那人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看到她还站在原地没动半步就走下台阶来到她的身边。

　　他牵起她的手，带着浅浅的笑意嗔怪地说，“外面这么冷，有什么话非得躲在外面说？”

　　“没什么，就是和小姑闲聊了几句。”她扬起笑。

　　那人听她喊何明榕小姑，宠溺地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冷不冷？手都冻得冰凉，要是感冒了我可不照顾你。”

　　何明榕装模作样地一手蒙住双眼，很有心机地特意留下一条指缝，边看边嚎，“我什么都没看到，我这就走了……”然后，脚下半天都没挪一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