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 11 章 ...

  •   周无渡其人,因身量太高于是说话时尽低头看人,显得就有几分居高临下。他不愿让人觉得他傲慢,于是说话时习惯性地带着笑意,好观之可亲一些。
      说这话时周无渡也笑,只是叫人看来并不那么的满面春风,反倒有几份笑面虎的意思,给有所图谋的李诩看的直冒冷汗。
      然而为了女儿的前途,纵使后背生寒,她也硬着头皮想再争取一二。
      还没开口,只见周无渡先让凝春两个带走吕明沂,又扶着李怜愁,让人先上了车。

      李诩还想迎人,便被周无渡堵了回来。
      “吕大人的事,本王会细细考虑再做打点。姑母请回吧。”言毕便一脚踩上矮凳,又想起什么来一样,转过头对众人道,“太医那边本王即刻着人去办,请二哥二嫂都放心。”说完又看了一眼李诩,好像这话是给她说的一样。

      李诩脸上一阵青白,幸好天黑了所以叫人看不真切。一旁吕知行今儿个沉默一整天,听周无渡这样说了也终于按捺不住,大抵是觉着李诩这样既要又要实在太丢人,赶忙拉了李诩,同李家其他人垂手施礼送别周无渡二人。

      李怜愁坐在车里,李诩的行为做派她掀起纱帘同一家子人告别。李家人整整齐齐站在门口,那画面叫李怜愁看了便觉得心里暖和,想她一生所求,唯有全家平安了。
      待马车走远,已看不清李家人之后,李怜愁这才恋恋不舍放下帘子。
      不过今日得见亲人,心里仍是高兴。

      “你那位姑母,倒不太像你们李家人。不如你那姑丈,读过的书不少,还更像一些。”
      乘四驾的马车里,周无渡与李怜愁并排坐着。李怜愁刚放下帘子,周无渡便开了口。
      马车里昏暗,几乎看不清对面的表情,加之言辞也不大动听,硬没叫李怜愁揣摩出周无渡的用意。
      只得如实以告。
      “她是我父亲的堂亲妹妹。因叔祖一家早逝,我祖父看她可怜,于是自幼接在身边教养。说是亲姑姑也没什么。至于姑丈,是姑母自己选的郎君。旧时家中殷实,供他读了个同进士出身。不过家道中落,所以才举家住进了李府。按说同进士出身,应是个八品小官,托父亲的关系才在翰林院谋升七品……”李怜愁话说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七品小官连入宫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又是翰林院的官职,与周无渡关系不大,所以周无渡与人今日本该是初见,为何却看来像十分熟稔一样?
      黑暗中,李怜愁狐疑转头,看了周无渡好几眼。
      然而周无渡面色如常,一双灰绿色的眼眸直视前方,绝无二心之态。

      李怜愁摇了摇头,只当周无渡手眼通天,对李家之事了如指掌也情有可原。
      “若无你姑母,你姑丈或许还能在朝堂之上宏图大展。然而观你姑母的贪图,恐怕你姑丈就是坐到宰相之位也未必能让人满意。由此一来,这人索性完全不争了,一心躺在编修上过一辈子。真是有趣。”
      周无渡冷笑一声,像是与这家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又或者是单纯瞧不上,自顾自又继续道,“你姑母看你的眼神,可不像寻常长辈看晚辈那样。反倒是像商人看商品,觉得你身上有利可图,才予你亲昵些。呵,这种眼神,我太熟悉了。”
      言下之意太过明显,是说李诩看李怜愁和皇帝看周无渡一样,没有长辈的慈祥,只有满是算计的利用。

      李怜愁闻言便皱了皱眉。她心说李家人再如何到底是同宗血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家人再如何也不可能真的翻了脸胳膊肘朝外拐,更不信李诩真会做出什么害她本家的事情。李诩不过是贪心了点,因而听着周无渡这样说,实在有些不快。
      “王爷是何用意?妾不明白,还请王爷明示。”

      她语气冷了点,竟惹得周无渡半天没有回应。

      黑暗里又瞧不清人脸,李怜愁也不知道周无渡沉默良久到底是不是动了怒。他素来不喜旁人忤逆,李怜愁那话,确实有些生硬了。
      果然,李怜愁似乎听见耳边人呼吸声重了几许。
      再接着,一道热源挨了过来。

      周无渡将李怜愁困在自己与马车厢壁内,李怜愁下意识抬手去挡,却被人轻轻巧巧捉住了手腕。
      衫裙广袖滑落,露出一截白嫩细瘦的手腕。
      周无渡将那一段白皙的腕子扣得极近。灰绿色的眼眸仿佛汇聚了夜晚所有的光。
      似野狼一般的眼神紧紧锁在李怜愁的身上。

      “你是真不懂?还是不在意?”

      李怜愁为着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却又听闻挨迫她很近的周无渡语气中,竟有一丝努力克制的愠怒。
      仿佛气到极点,却仍压低了声线,使语气听来还算平缓。
      李怜愁不明白。
      不明白周无渡为何这样问,她不懂什么?又不在意什么?更不明白,他为何这般语气隐忍。

      二人挨得极近。
      因而黑暗中终于看到彼此的表情。
      李怜愁将周无渡的表情尽收眼底。她看见他因为生气微微颤抖的眼睫,看见他因为吃了酒微微发干的唇角,看见他卷曲的额角碎发……以及,隐藏在长发中的颈侧的伤痕。
      这似乎是她两世都未曾注意过的细节。

      她愣住。回过神来,口中滑落一句喃喃。
      “什么……?”

      极轻的一声,哪怕周无渡与她靠的这样近,也好像根本没听见。
      由是,二人又对峙片刻。

      周无渡似乎按捺不住了。
      他松开李怜愁,坐回原位,又隐入黑暗之中。
      李怜愁又见不到他的表情,然而听见一声低沉的叹息。

      “你姑母想把你那妹子带进王府,是何用意你看不出来吗?”周无渡似乎有些为难,顿了顿才开口,“他想让你那妹子做个王爷侧妃,将来说不定还能取代你这正妃之位。”

      李怜愁当场愣住。似是震惊,又或者完全不信,这说法同她两世以来的见闻都根本对不上。
      她张大了嘴侧身看着周无渡。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不然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中父母双亲尚在,哪有跑到姐姐姐夫那里常住的。再说你姑母是个多么唯利是图的性子,你大概比我清楚。”
      李怜愁犹是不信,收了目光低头摆弄袖口,语气却弱了三分。
      “不可能,你看错姑母了。姑母毕竟是我李家人,不会害我。”
      “信不信由你,我征战这么些年,见过太多人,这些人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们心中所求所想。更何况你姑母那种贪念过盛的人,就更好懂了。”

      李怜愁闻言沉默,这事对她来讲冲击不小。
      她怎么也想不到李诩心中原来是有着这样的算计。
      难道真是如周无渡所言,是嫁王府不成才转头嫁给二哥做续弦的?
      李怜愁摇摇头,怎么也不愿相信这件事。

      “依我看,还是赶紧把你那妹子嫁出去,免得你姑母心思又不安分。以你妹子的出身,在京中想嫁进四大世家是不大可能了,就是庶子也不会娶一个大族旁支女子做嫡妻的。四大家族往下的九门之中,倒还有些兴许。不然就是商贾世家,虽然家道殷实,可你姑母想来也看不上商贾人家吧?”
      这事周无渡考虑的已经十分细致,就连李怜愁也挑不出什么。她只得颔首,同人道了谢。
      黑暗之中,周无渡又补了一句。
      “我已决定此生绝不再娶。不管是谁,都不必再动往府上塞人的心思。”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二人便回到了王府。范钟今日没跟着回李府,于是这会正在王府门口等着接应。
      他来引着周无渡下马车,动作看起来似乎不如素日轻巧。
      李怜愁眼尖,因而问他是不是受伤了。
      只见范钟心虚看了眼周无渡,周无渡亦没看他,范钟只得摇头说道没有,随意敷衍了几句便揭过了话题。

      范钟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引着人刚跨进王府角门,才穿过前院,便低声与周无渡二人道。
      “爷,王妃主子,宫里头来人了。”

      周无渡神色如常,李怜愁却是不解,这大半夜的,不知哪宫的宫人特意前往?
      心里又忍不住担心,别是长公主的昭阳宫出了什么事。

      等踏入正厅,却见一个首领太监衣着之人,正背对着正门,似在看墙上的一幅画卷。
      公公像是听见了声音,周无渡与李怜愁前脚刚踏过门槛,公公就转过了身。
      李怜愁一眼认出他。是皇后薛茹月身边的首领太监——赵禄海。

      面前人一身大太监官服,头戴乌纱顶戴,白眉白发白须髯,手中又有一挂白色拂尘,越发叫人看不出具体的年纪。赵公公声音也不似寻常太监那般尖细,只比寻常男子略略音高一些。见二人归来,当即便屈膝甩动拂尘,行了一打恭礼。
      “老奴见过靖王、靖王妃。”

      既然是皇后身边的人,于情于理,周无渡都不敢怠慢。即便是太监总管,他这个不受宠的庶子也得礼敬三分。周无渡免了人礼,客气问对方漏夜而来,是否有什么要事。
      只见赵公公面上一笑,转过周无渡身侧,直奔李怜愁。
      “老奴今儿个过来,是冲着王妃来的。靖王妃殿下,您可知错啊?”

      赵禄海似笑非笑,配上他那周身花白的毛发,越发现的诡异。
      李怜愁不解其意,然而还是行了一礼,垂首恭敬柔柔应道。
      “儿媳不知。烦请皇后娘娘明白示下。”

      赵公公捏着嗓子笑了一声,手里拂尘一甩,道,“传皇后娘娘口谕,‘这靖王殿下素日里是最知礼守节的,想来娶得王妃也是个明白事的,许是一时忘了,故而昨儿个进宫竟忘了去本宫宫里瞧瞧。这倒也没什么,毕竟本宫人老珠黄,年轻人不待见也是应该。’”

      李怜愁闻言,果然是皇后不肯罢休,竟就那日之事找她的不痛快。于是当即行礼行的更深了些,膝盖打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她伏身良久,直挨得自己差一点真站不住。形容之可怜,令赵公公看了也觉得心疼些,挥挥手让人先站起来。
      李怜愁直起身,身形微晃,面若桃瓣,我见犹怜。
      过去都是宫里那位皇后爱扮柔弱,今日她也学学。

      赵公公虽然人长得似鬼魅一般,但人也不是真心硬如石,更何况天家争斗根本碍不着他做奴才的什么,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更何况李怜愁这等美人垂泪,任谁看了都会心软,他实在没必要借着主人的名号在人家府上为难人家。

      “皇后娘娘的意思倒也不是责怪王妃,您宽心就是。不过还有一事,擎等着王妃准备准备。半月后皇后娘娘打算在宫里头办一场春日宴,王妃您是皇后娘娘的儿媳,自然要去张罗忙活一番。这宴会不止请了合宫众人,还有京城里头四大家族的夫人小姐们,其重要程度想必也不用老奴多言语,您多上心就是。宴席那日寅时三刻就得入宫,您千万别忘了。”
      寅时三刻,正是宫门刚开之时,天色尚早,将亮未亮,寻常人家都没有这个时候起身劳作的。皇后要李怜愁这点入宫,是何缘由,可想而知。

      赵公公在场,李怜愁自然也不可能表露出一丝不满情绪,只得温声应下,再同周无渡亲自送人至门口。

      临走之前,周无渡命范钟包了几条黄鱼,装进一锦囊中,塞给了赵禄海。
      锦囊里沉甸甸,赵禄海见状还欲推拒,周无渡浅笑,直说公公漏夜出宫着实辛苦,这点东西权当车马费,公公花着玩就是。

      李怜愁跟着他,默不作声。待大门紧闭之后,周无渡转身瞧人,又见李怜愁一脸淡然。,自己有什么话便也咽了没说。
      一旁范钟倒是急了,有不少话想说似的,结果没走几步路就被周无渡按住,又和人去了书房。

      周无渡仍看着李怜愁,二人穿过游廊,在垂花门前分别。
      周无渡忽然道,“这几日我先睡书房,你素日辛苦,好好休息,不必等我了。”
      李怜愁还是什么也没说。只看着他略略低头走过廊下,转身去了书房。连解释也不解释,更没想过是否要与人把话说清。
      就这么走了,余下李怜愁一个人静静。
      李怜愁亦转身,朝着与人正好相反的方向,回了卧房。

      卧房里香烟袅袅。李怜愁有些夜不安枕的毛病,因而睡前往往在床外矮几上燃一炉香。待香烟快要散尽时正好可以入睡。
      凝春处理完内院琐事,进门先把香点上,又净了手洗去香灰,这才掀帘去往李怜愁的拔步床里,与李怜愁和知夏主仆三人说些小话。
      她与知夏是李怜愁幼年时自己买来的丫鬟,主仆感情要好,说是姐妹也不为过。
      李怜愁有什么话都与春、夏二人说。

      拔步床里,李怜愁正在绣花样子,知夏伏在床尾给人捏腿。凝春来了,坐在床沿上说道,“姑娘,我刚从外头回来,王爷身边的范钟叫我传话给您,说您明儿个入宫,能叫下人帮衬的就都交给下人就是,不用太委屈自己。王爷今天给赵公公那几条小黄鱼就是这个意思,叫他帮着先打点打点。”
      李怜愁手里针线刚穿过来,闻言顿了一顿,那彩线便偏了一毫,虽说看不大出来,但李怜愁自己倒是知道,于是别别扭扭放在那,再不肯下第二针。她搁下手中的撑子和绣针,心说原来周无渡是这个意思。然而又拿捏不准,周无渡是用这事拿她与皇后对峙,还是真的好心。
      李怜愁心中百转千回,拿过剪子意图把这丝帕整个绞了,却被知夏拦了下来。知夏把撑子塞进凝春手里,叫她帮着把前几针拆了,自己又问道。
      “姑娘,”她们主仆三人说话的时候,还是用着李怜愁未出阁时候的称呼,“姑娘今夜可是心里有事?”
      李怜愁叹了口气,眼睛盯着凝春拆了几针,思来想去把今日在马车上,周无渡的所言悉数告诉了二人,不过隐去了周无渡抓着她手腕,二人又挨得极近的部分。
      原是想着叫这二人帮她出个主意,断一断李诩姑母究竟意欲何为。却不想这两个小丫头听了,一个捂着嘴笑,一个已然笑出了声。
      “王爷这是恼咱家姑娘呢。”
      李怜愁本就不知道这两个丫头为什么笑,又听凝春不言李家之事,反倒说起周无渡来,就更加疑惑。于是推了凝春一把,拧着眉嗔她胡说八道。
      凝春还是笑,坐在床沿上把拆好的撑子还给李怜愁,一边说道,“王爷问姑娘,究竟是不想还是不愿,不就是恼姑娘不在乎么?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女子不愿让男子纳妾,总归是要吃醋闹一番,但倘若妻子对丈夫纳妾也这般不在意,丈夫如何不能为妻子伤一伤心?”
      话是这么说不假,李怜愁还没思考的明白,知夏却也深以为然一样,“还真是。难怪王爷疾言厉色,想必是担心姑娘心中没他了,连再不纳妾这话也说得出来。哎,想天下之男子万万千千,有几个从一而终不会纳妾的呢。更何况是王爷。我听说太子殿下还未娶正妻,可良娣、通房之类的都纳了好几个!”
      “什么从一而终,不过嘴上说说罢了。”李怜愁轻声回了一句,思虑前世,周无渡确实没有另娶,不过她知道周无渡北征时遇上一个女子,将那人养在了北关。不知是防着她还是如何,竟从没叫李怜愁见过那女子,只偶尔听军中几个副将提起。
      她就知道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一心人。
      李怜愁叹了口气,又垂眼看着面前撑子。
      上头绣了鸳鸯一只,只差个红色的冠子便彻底绣好了。她叹了口气,复又穿针引线,寻思绣上最后几针。

      见李怜愁没了话音,凝春知夏两个也知道这话恐怕没得再讲,于是同李怜愁绣花的绣花,缝衣裳的缝衣裳,忙活了一会便吹了灯。

      转眼到了宫宴。
      当日一早天不亮,李怜愁梳洗打扮一番,穿了一身缕金百花锦缎宫装,颈上带着个镶金串玉髓珠璎珞项圈,两根白玉细镯,两对金雀钗。

      还未等她出了王府大门,周无渡却穿戴整齐,钻进了李怜愁的马车里。
      他朝人伸手。
      “上来。”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