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已三更》蔺月笙

7、第七章

　　国庆假期的最后两天，容瑄照例去送饭，送完后顺势赖在那，等许晏琛的时间里闲得无聊，把剩下的作业也做了。
　　回学校后，班主任丛老师看到他完完整整交上来的作业，颇是惊讶，而紧接着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容瑄从吊尾车一跃跳到十几名，更是让丛老师大肆表扬了他一番。
　　容瑄虽然平时对这些口头鼓励都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真正被表扬时，心里还是有小小的得意。
　　丛老师鼓励道：“你很聪明，学东西又快，只要继续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中考绝对能拿5A。”
　　他们这中考实行分数划档制，5A是指语、数、外、文综、理综五门主科都达到A类分数线，是最好的那档成绩，市重点高中任选。
　　丛老师问他有没有想去的学校，容瑄随口道：“无所谓，一中就挺好的。”
　　丛老师说：“一中是不错，但算不得最顶尖，有更好的学校你应该试试。”
　　容瑄心里想的却是别的学校又没有熟人，去了也没意思，然而话还没出口，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等他读高中了，他那个熟人也高三毕业了，怎么着都不可能继续在一个学校读书了。
　　容瑄于是兴趣缺缺地“哦”了一声，说：“我再看看吧。”
　　丛老师给了他一份资料，里面是四大名校还有其他一类高中的简介，又鼓励了几句，让他走了。

　　回到家，他随手把那份资料扔到餐桌上就进房间画画去了。
　　晚饭时候，许晏琛说：“我们下周开始晚自习了，周六也上半天课。”
　　容瑄抬起头：“什么意思？”
　　许晏琛说：“就是以后都要补课了。”
　　敢情国庆那几天是在试水，看学生家长没意见，上级部门也没动静，于是便正式开始了。
　　容瑄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说：“意思是以后我得天天给你送饭了呗？”
　　“那倒不用。”许晏琛赶紧说，“要一直补课到高考呢，我吃食堂就行。”
　　容瑄还是不高兴，之前顶多等一节课，现在放学一起走是彻底没戏了。
　　容秉良笑着看这两兄弟说话，此时才开口道：“你们初三不也有晚自习么，你愿意去，就还可以结伴放学。”
　　“我才不去。”容瑄说。
　　初中部和高中部不同，高中部是高三生全都补课，初中部则只有住宿生要上晚自习，容瑄是走读，才不自讨苦吃呢。
　　容秉良说：“一个人回家不无聊么？晚自习写写作业也挺好的，你班主任才在群里表扬你月考进步大呢。”
　　容瑄不屑地“切”了一声。
　　容秉良便也不强求，转而问许晏琛：“你月考成绩也出来了吧，怎么样？”
　　许晏琛露出羞愧的表情，说：“考得不好。”
　　尽管他比周围同学都刻苦用功，但城乡教育资源的差异实打实摆在那，他一个插班生，跟不上城里的教学进度不说，原本底子也不太好，这次只考了个中下游的分数。
　　他如实说了情况，容秉良安慰道：“不着急，慢慢来，沉下心好好学，总会有进步。”
　　许晏琛更愧疚了，觉得对不起容秉良对自己的照顾，他郑重点头，说：“我会的。”
　　容瑄看他表情，意识到考大学大概对许晏琛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原本打算劝他别上晚自习好陪自己一起放学的话便也说不口了。

　　接下来的几周，容瑄觉得没劲透了。
　　许晏琛除了早上出门跟他一起走，一天里其他时间两人就像在两个世界，根本见不到一面，往往是容瑄都睡了，许晏琛才晚自习回来。
　　周末也无聊，许晏琛不是补课就是写作业，因为月考成绩的压力，他除了学校的作业外还给自己找了额外的题做，分给容瑄的时间也就只有傍晚一会会儿了。
　　容瑄不喜欢这种状态，于是不久后的某天，初三的晚自习教室里出现了一个新面孔。
　　晚自习班主任介绍道：“这是容瑄同学，今天开始跟大家一起上课。”
　　容瑄冷酷地点了下头，然后在老师的示意下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初三寄宿的不多，拢共也就一百来人，晚自习便分作两个班管理，容瑄在一班。
　　教室里各班学生混在一起，容瑄谁也不认识，也不打算认识谁，耳机一带，开始看书。
　　课桌被敲了两下，容瑄抬头，晚自习班主任站在他桌前：“不准听音乐。”
　　周围传来偷笑，容瑄自觉丢脸，赶紧把iPod收起来，头都快埋进书桌里。
　　第一节课跟高三生一样，也是自习。大家各自学习，教室里只听到沙沙的写字声。
　　过了一会儿，班主任出去了，坐容瑄前头的男生立刻转过身来，惊奇地说：“你不是走读生吗？”
　　容瑄盯了他一会儿，问：“你是谁？”
　　男生：“……”
　　“李俊啊！”男生低吼，“大哥我俩一个班的！”
　　容瑄努力回忆，终于想起他也是初三七班的，“哦。”
　　“你不是吧。”李俊吐槽道，“同学两年多了，你居然都不认识我。”
　　其实班上同学在容瑄眼里都不过路人甲的存在，顶多记得几个班委的名字，像李俊这种从来没打过交道的，他还能认出来就不错了。
　　“你有事吗？没事我写作业了。”容瑄冷漠地说。
　　李俊是个自来熟，被下逐客令也不尴尬，嬉皮笑脸道：“聊会天嘛，这破自习上着不无聊啊？”
　　容瑄没什么好跟他聊的，然而李俊却继续跟他叨叨：“哎，你是不是学过跆拳道啊，上次打赵利那几下挺猛的啊。”
　　赵利就是刚开学那会儿说容瑄没妈被容瑄揍了一顿的男生，那件事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容瑄也就没搭理他。
　　然而李俊宛如一个话唠，不停追问容瑄细节，尤其好奇事后班主任居然没有让容瑄写保证书当众朗读。
　　“你怎么办到的，分享分享经验呗，下回老丛找我我也这么办——”
　　话还没说完，容瑄啪的一下站起身，在晚自习全班同学惊讶的视线中，把桌椅拖到教室最后面重重坐下，与所有人划出一道无形的屏障。
　　李俊目瞪口呆地看了几秒，脸色难看地丢下一句“切，装什么逼”，转了回去。

　　晚自习的第一天，容瑄又一次把自己变成了异类，直到最后一堂课结束，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再主动跟他说话。
　　另一头高中部，许晏琛背上书包准备走，同桌谢雨婷叫住他，“哎，我们去买奶茶，你来吗？”
　　她旁边的一个男生也说：“来嘛，难得大美女亲自邀你。”
　　一群人于是嘻嘻哈哈笑，挤眉弄眼。
　　许晏琛比他们都大，班上搬桌子换灯泡的事他干得多，在班上像个大哥般的存在，除了刚来时穿着朴素，后来容秉良都是照着容瑄的花销给他置办行头。这样平易近人的“富家子弟”在高中可不常见，于是这帮新同学对他颇有好感的同时，又喜欢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许晏琛单纯归单纯，又不傻，当然听得懂他们的调侃，他好脾气地笑了笑，说：“你们去吧，我得回家了。”
　　谢雨婷明显失望，之前说话的男生立刻道：“买杯奶茶又要不了几分钟，走嘛走嘛，买了一起走。”
　　其他人也跟着劝。
　　“不了，时间不早了，我还答应了给我弟带夜宵——”许晏琛局促地说，把容瑄推出来当借口，然而视线一瞟，竟然真的看到容瑄站在自己教室门口。
　　“弟！”许晏琛惊讶地喊他，“你怎么来了？”
　　容瑄也不说话，抱着书包站在那。
　　“我弟来了，我先走了，拜拜。”许晏琛飞快与同学们道别，快步走到容瑄面前：“你怎么在这？”
　　容瑄斜眼看他，终于开了口：“你不去喝奶茶？”
　　许晏琛一愣，随即笑了，说：“不去，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容瑄不满地瞪他，转身就走，许晏琛追上去，跟他一起下楼梯。
　　“你还没说你怎么来学校了。”走到校门口，许晏琛又问他，“容叔送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过来的？这么晚外面不安全。”
　　哪里不安全了，满大街都是刚放学的学生还有来接人的家长，容瑄撇着嘴，说：“我来上晚自习。”
　　许晏琛意外了，“你上晚自习？”
　　“怎么，就准你上，我不能上？”
　　许晏琛笑了，“不是。”
　　容瑄抱着书包走到这，懒病犯了，索性把书包往许晏琛身上一扔，许晏琛微微弯腰接住，很自然地挂到肩膀上。
　　路过奶茶店，容瑄故意道：“我想喝奶茶。”
　　到底是个小孩，又小气又记仇，那眼里的小心思简直不带藏的，许晏琛无奈摇头。
　　但他还记得容秉良叮嘱过自己看着容瑄别吃垃圾食品，说：“奶茶不健康。”
　　容瑄偏要喝，还拿他的话堵他：“不是你说要给你弟带夜宵么，说话不算话是吧。”
　　许晏琛都被他气笑了。
　　容瑄耍赖上瘾，甚至不惜叫他：“哥请我喝奶茶。”
　　许晏琛没辙了。
　　两人进了奶茶店，许晏琛问他喝什么，容瑄要了一杯茉香奶绿，四块钱。许晏琛准备付钱，容瑄说：“你不喝啊？”
　　许晏琛摇头，“我不爱喝。”
　　这是实话，他上高中后就不怎么吃零食了，但容瑄不高兴一个人喝，非得让他点一杯，许晏琛看不懂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字，就让容瑄帮自己点。
　　容瑄恶作剧地给他要了一杯粉红佳人。
　　到手是一杯粉红色的沙冰，完全是小女生的风格，许晏琛无语地看着容瑄：“……”
　　容瑄：“哈哈哈哈哈哈！”
　　霓虹灯闪烁，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已经秋天了，夜风带着丝丝凉意，许晏琛拿着沙冰的手冻得有些发麻，容瑄注意到他换了一只手拿饮料，终是于心不忍道：“扔了吧。”
　　许晏琛从不浪费粮食，说没事，容瑄就直接夺过饮料扔进了一旁的垃圾箱。
　　“你……”许晏琛欲言又止。
　　四块钱的饮料在容瑄眼里根本不算钱，但那可以是许晏琛一顿饭的钱。
　　容瑄无所谓地说：“就几块钱，而且反正是我爸出。”
　　许晏琛依然心疼，“容叔赚钱也不容易。”
　　容瑄没心没肺地，“他赚钱本来也是给我，况且我以后也会赚钱给他花。”
　　许晏琛还想说什么，但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过问对方的家事，于是闭了嘴。
　　过了一会儿，他转问道：“你怎么突然也上晚自习了？”
　　容瑄吸着依旧温热的奶绿，随口道：“在家无聊。”
　　许晏琛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他的意思，笑道：“那以后放学还一起走。”
　　容瑄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两人到家，容秉良还没睡，在客厅看文件，听到门响，扭过头来，说：“回来了？”
　　“容叔。”许晏琛朝他点头。
　　容瑄则懒洋洋地，“嗯。”
　　容秉良看他书包挂在许晏琛身上，调笑道：“又让你哥帮你背书包是吧，懒骨头。”
　　“就懒。”容瑄说，踩着拖鞋进屋了。
　　许晏琛跟过去把书包送到他房里，然后退出来回自己屋放东西，等他拿了衣服出来洗澡，容秉良依然坐在沙发上工作。
　　许晏琛忍不住说了一句：“容叔，早点休息吧。”
　　容秉良抬头，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好，你也早点睡。”
　　许晏琛应了，准备走，又被容秉良叫住。
　　“容瑄黏人，熟起来就没个度。”容秉良说，“你上晚自习，他就也要跟上晚自习，你要觉得烦就跟我说，不要因为他是弟弟就忍着。”
　　许晏琛也有感觉，容瑄虽然嘴上冷淡，但很多细节都透露出对他的在意。
　　“不会。”许晏琛说，“我挺喜欢弟弟的。”
　　容秉良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不是在客气，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就好。”
　　亲兄弟也不见得一定关系融洽，像容瑄跟许晏琛这样非亲非故的，能这么快处到一起，确实不易，尤其容瑄还是个孤僻性子。
　　容秉良老怀宽慰，也存了一些私心，容瑄没有兄弟姐妹，以后自己老了，也能跟许晏琛互相照应。
　　“弟弟哪里做得不好，你还是要说。”容秉良道，“你们互相监督，互相进步。”
　　许晏琛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