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已三更》蔺月笙

6、第六章

　　买了一大圈，几人都逛累了，把东西送回车上，容秉良领着二人去吃大餐。
　　他自己想吃点正经中餐，奈何儿子想要肯德基的哆啦A梦小玩具，只好去吃洋快餐。
　　一人一个套餐，容秉良早年留过洋，垃圾食品吃得够够的了，此时味同嚼蜡地咬着汉堡，看儿子津津有味地摆弄三个机器猫：一个容瑄自己的，一个容秉良给的，还有一个是许晏琛让的。
　　“长不大。”容秉良评价道。
　　容瑄翻了个白眼，继续玩机器猫。
　　容秉良给许晏琛挤了点番茄酱，说：“沾这个好吃点。”
　　许晏琛安静地吃着手里的汉堡，犹豫再三开口道：“容叔，今天你花了好多钱，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容秉良止住了：“哎，不说这个，以后你工作了，愿意孝顺容叔再说这些。”
　　许晏琛欲言又止，堪堪闭嘴，转头看到容瑄吃完葡式蛋挞意犹未尽，便把自己的那份推给他。
　　等容秉良去了洗手间，容瑄忽然开口道：“你让着我，是因为我爸给你花钱了对吗？”
　　许晏琛一愣，随即道：“不是。”
　　容瑄不怎么相信，斜眼盯着他。
　　许晏琛解释道：“容叔是对我好，我感激他，但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对你好，我心里把你当弟，亲弟，我……”
　　他说不下去了，耳根都是红的，一双眸子清澈而无辜。
　　容瑄看了他好久，终于相信了他的话，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
　　许晏琛却记着这个插曲，一直到晚上临睡了还想着容瑄说的话。他怕容瑄不信，又不敢贸然再多解释，思来想去，他掏出手机给容瑄发去一条短信。
　　“弟，你可能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但我一直记得，所以我才把你当弟，不为别的。”
　　他发完后忐忑地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容瑄的回复，最后只能失望地放下手机关灯睡觉。而隔壁房间，容瑄却对着这条信息独自发了很久的呆。

　　周末晚上，容秉良告诉兄弟俩明早自己有事，不能开车送他们去上学，让他们早起自己走路去。
　　容瑄不乐意地说：“不能打车吗，放学走路还不够啊。”
　　容秉良说：“放学走路是要你多锻炼，不然一整天你都不会动一下。”
　　容瑄还是不太高兴，容秉良却说：“你是长身体的年纪，再不多动动就永远长不成你哥这么高的个子。”
　　长个这件事从小到大都对容瑄管用，他看了一眼许晏琛，妥协了。
　　许晏琛笑道：“想长高可以跑步上下学。”
　　容瑄不屑地哼了一声。
　　然而第二天早上，容秉良却发现容瑄默默穿了一双跑鞋，他笑而不语，目送两兄弟出门上学。
　　马路边，两人并肩走了一段，容瑄忽然停下脚步。
　　许晏琛也随之停下，问“怎么了？”
　　容瑄几经纠结，终于道：“不是说跑步吗？”
　　一分钟后。
　　“呼呼——不行了，跑不动了……”容瑄拖着书包气喘吁吁停下，距离起跑点还不到一百米。
　　许晏琛气定神闲站在他旁边给他拍背顺气，没有想到容瑄体育这么差。
　　容瑄狼狈喘息，恨恨地想，这个儿谁爱长谁长吧。
　　许晏琛鼓励道：“很不错了，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容瑄瞪他，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
　　许晏琛却说：“慢慢来，我每天陪你跑。”

　　这之后果然每天许晏琛都会陪他一起锻炼跑步。早上一起出门，下午放学时间不一样，许晏琛就让他等自己一起。渐渐地，容瑄能跑更远了，到十一长假前的这一天，他已经能够跑四百米不费力了。
　　容秉良也注意到儿子似乎长高了一点，体格看上去也比之前更健康，颇是欣喜地夸奖了二人一番。
　　然而放假第一天，不用早起上学，容瑄立马原形毕露，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晚饭后许晏琛邀他一起出门跑步锻炼，他也犯懒不愿去。
　　许晏琛便自己去跑了，回来的路上还替他带回几串烧烤。
　　容秉良看得直摇头。
　　第二天、第三天依旧如此。
　　本来黄金周容秉良是想带他们两个出去玩的，奈何一个懒病发作只想在家睡觉玩手机，另一个不想再花他的钱以学习做借口婉拒，容秉良也只好陪他们待在家，目睹儿子堪称堕落的假期状态，与他哥的自律上进形成鲜明对比。
　　第四天，容瑄依旧睡到快中午才起来，他打着哈欠来到客厅，意外发现家里只有容秉良一个人。
　　“他呢？”容瑄问。
　　容秉良在看杂志，抬起头故意问：“谁？”
　　“……许晏琛。”
　　“没大没小。”容秉良说，“叫哥都不会吗？”
　　容瑄翻了个白眼。
　　“去补课了。”容秉良说。
　　容瑄皱眉，“怎么放假还补课啊？”晚上的烧烤谁给他带？
　　容秉良说：“高三只放三天假，早说过了，又说话不认真听。”
　　容瑄啧了一声，“行吧。”
　　他往厨房去，准备找点吃的，容秉良叫住他，“你在家没事干，晚边给你哥送晚饭去。”
　　容瑄立刻瞪大眼睛：“凭什么？”
　　“他补课要到晚自习结束，食堂的菜没营养，连吃两顿怎么行？”容秉良说，“况且你在家躺这么久也该动动。”

　　容瑄再不愿意，下午五点还是准时被容秉良赶了出来。
　　他提着保温饭盒气鼓囊囊地往学校走，一路都还在忿忿不平地骂许晏琛给自己找事。
　　假期还要来学校是件很痛苦的事，许晏琛很容易从容瑄的表情里解读出这一点。
　　彼时刚下最后一节课，他站在教室外的走廊，看着面前一脸不快的容瑄，不免笑了，说：“弟，辛苦你了。”
　　“都说了在学校不要这样叫我！”容瑄压着声音吼他，“土死了！”
　　许晏琛于是道：“哦，容瑄。”
　　容瑄把不锈钢饭盒往他一推，“给！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理许晏琛在他身后说谢谢。
　　高中部全是高三补课的学生，容瑄穿过人群下到一楼，走到教学楼前的空地时没忍住转头望刚才下来的那层。
　　许晏琛还趴在护栏上，像是一直在目送他，看到他回头，还挥了挥手。
　　容瑄立刻别扭地撇开头，几秒后又犹犹豫豫地准备抬手回挥，然而这时许晏琛身边忽然来了一个女生跟他说了句什么，许晏琛也笑着回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容瑄嘴一撇，立刻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晏琛晚自习结束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客厅只有容秉良，不见容瑄踪影。
　　许晏琛好奇地问：“弟弟呢？”
　　容秉良抬手指了一下房间，“一回来就进屋了，不知道又什么事不高兴。”
　　许晏琛回忆傍晚两人的对话，也想不出哪里得罪了容瑄，他手里还提着帮容瑄带的烤串，一时都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容秉良说：“以后别给他带了，都给他惯坏了。”
　　许晏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容秉良怕他多想，又补了一句：“不是怪你。容瑄任性，你太顺着他，他就习惯使唤你了。”
　　“不要紧的。”许晏琛摇摇头，“他是弟弟嘛。”
　　容秉良拿他没办法，时间太晚，让他赶紧去休息。
　　次日，容瑄又被父亲打发去给许晏琛送饭，这回脸色更臭了，把饭递给许晏琛时连话都不说了。
　　许晏琛刚想问他怎么了，同桌走了过来，欢快道：“许晏琛你弟弟又来给你送饭啦？”
　　容瑄抬眼，认出这就是昨天那个和许晏琛相聊甚欢的女生。
　　许晏琛介绍道：“对，容瑄，我弟，在初中部。”
　　女生也高，一米七的个子，衬得容瑄更像个低年级的弟弟了，她爽朗一笑，对容瑄道：“你好啊弟弟，我是你哥的同桌。”
　　容瑄冷淡地瞥她一眼，也不搭理她。
　　“你弟好高冷啊。”女生说，“现在的初中生都这么酷吗？”
　　许晏琛道：“他比较腼腆……”
　　容瑄看他们一来一往，关系很好的样子，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容瑄——”许晏琛要追，容瑄加快脚步走得更快了。
　　但他的腿到底没有许晏琛的长，才到楼梯口就被许晏琛拦了下来。
　　“不高兴？”许晏琛问，“一句话都不说。”
　　“没话好说。”容瑄说，“你想说话去找你同桌说。”
　　许晏琛明显地愣了一下，不知道容瑄这股敌意从何而来。
　　“你怎么了？”许晏琛问。
　　容瑄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但就是看不惯许晏琛才来一个月就一副和新朋友混得不错的样子。
　　他不说话，也说不出口自己介意的点，就这样臭着脸站在许晏琛面前。
　　然而许晏琛却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说：“你是不是不高兴我和谢雨婷说话？”
　　容瑄只花了一秒就明白谢雨婷是刚才那个女生的名字。
　　“我管你和谁说话。”容瑄口是心非地说。
　　许晏琛却轻轻笑了笑，想起小时候容瑄也是这样，不允许他和别的朋友玩，急了还不怕死地往池塘里冲。
　　他不免想这可能是容瑄没什么朋友的原因吧，就像容叔说的，容瑄占有欲强，任何被他划入所有的人或物，都绝不可能与别人分享。
　　这是正常人无法忍受的独占欲。
　　但许晏琛却不觉得厌烦，反而有点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容瑄重新把他划成了自己人。
　　“只是普通同学。”许晏琛说，“我在一中的朋友只有你一个。”
　　容瑄睨他，嘴角不漏痕迹地翘了翘，故作冷淡道：“谁知道呢。”
　　“是真的。”许晏琛真诚地望着他，“你是弟弟，跟他们不一样。”
　　容瑄满意了，“哦”了一声，说：“我走了，你还不回去吃饭。”
　　许晏琛问他：“你吃过了吗？”
　　“早吃过了。”容瑄看了眼天，乌云比他来的路上厚了不少。
　　许晏琛顺着他看过去，说：“感觉要下雨，你带伞了吗？”
　　容瑄这么懒的人，提个饭盒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怎么可能还多拿一把伞，“没带，我叫我我爸来接我吧。”
　　许晏琛便带他回教室，借了同桌的椅子给他坐。容瑄边看他吃饭边给容秉良打电话，嗅着饭菜的香气，鼻子不由动了动。
　　许晏琛夹了块糖醋排骨，问他：“吃吗？”
　　容瑄从不跟人共用餐具，但大概是今天的菜太香，他只犹豫了一下就伸头过去叼走了那块排骨。
　　电话接通了，容瑄嚼着肉含糊不清地要容秉良开车来接，容秉良正在开车，但却是去公司，说有个紧急的大合同需要马上回办公室盖章。
　　“你自己打车回，回来给你报销。”容秉良说，“让你哥一会儿下自习也打车回，别走路，我看天气预报说是暴雨。”
　　容瑄咬牙切齿说：“我没带钱包！”
　　这是实话，他就想着送个饭，拿了个手机就出门了。
　　“找你哥先借点。”容秉良说，“宝宝自己想想办法，爸爸开车，先不说了。”
　　电话只剩忙音，容瑄气愤地瞪屏幕。
　　许晏琛显然从简短的对话里听懂了整件事，主动说：“我有零钱，给。”
　　他掏出钱包给了容瑄两百，容瑄揶揄道：“嚯，还挺有钱。”
　　“都是你爸的钱。”许晏琛说，“我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给你吧。”

　　吃完饭，许晏琛送他去校门口打的士。黑云压城，大家都急着回家，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根本拦不到车。
　　晚自习铃声响了，许晏琛得回教室了，但留容瑄一个人等车又不安心，想了想道：“算了，你等我一下，我跟老师请假，跟你一起回去。”
　　容瑄不服输地说：“不用，我又不是不认路。”
　　十四岁也算得上半个大人了，但许晏琛还是下意识把他当小孩，总觉得不放心，坚持要一起走。
　　两人僵持不下时，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轰轰雷声响起，下雨了。
　　这下好了，谁也走不了了。容瑄面无表情看着许晏琛，意思是你干的好事，许晏琛好脾气地笑笑，说：“本来也打不到车，走，先跟我回教室，晚点一起走。”
　　容瑄没有别的选择，只好给容秉良发短信报备。
　　许晏琛跟老师说了情况，容瑄的画经常在艺术节被展览，老师也认得他，让他回自己班拿作业过来一起做。
　　容瑄只得去了，回来后得了角落的一个空座，趴在桌上闷闷不乐地写英语作业。高三班的其他学生好奇地看他，隔他比较近的几个学姐还企图调戏他，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容瑄觉得她们无聊，翻个白眼不理会，反倒惹得姐姐们偷笑更欢，说弟弟好萌。
　　他看了眼许晏琛的方向，对方虽然和谢雨婷同桌，但始终埋头学习，两个人毫无交流。
　　第一节课是自习，下课后许晏琛过来问他渴不渴，带他去小卖部买水，容瑄跟在他后头走，明明还是同一个学校，然而夜晚的高中部却像是另一个世界，有种陌生的新奇。
　　高三生仿佛永远吃不饱，才过饭点，小卖部又挤满了买零食的学生，容瑄站在外头等，许晏琛举着两瓶水艰难挤出人群，说：“给。”
　　容瑄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说：“等我高三，我可不上晚自习。”
　　许晏琛笑，没说话。
　　两个人回了教室，谢雨婷看到他们进门，准备过来找他们说话，许晏琛先她一步带容瑄绕到另一排桌子之间的通道，完美错开对方搭话的契机。
　　谢雨婷大大咧咧的，只当时机不巧，恰好上课铃又响了，便作罢，而容瑄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
　　第二、三节课是科任老师上课，容瑄听不懂也没兴趣，索性专注自己的课业。等到晚自习课结束，他才惊讶发觉不知不觉自己竟做完了两门课的作业。
　　要知道这些习题本他本是为了不做而故意落在教室没带回去的。
　　雨也停了，许晏琛背着书包站在他桌边等他一起走。
　　容瑄抱起自己的习题本，懒得绕路放回教室，一路抱回家又实在重，眼睛于是瞟到了许晏琛的书包。
　　他表情一动，许晏琛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大方卸下书包，说：“放进来吧。”
　　容瑄笑嘻嘻照做。
　　一旁经过的女生玩笑道：“许晏琛你对你弟可真好。”
　　许晏琛只是憨厚地笑笑，没说话。
　　容瑄却得意地扬起下巴。
　　容秉良的车在校门口等他们，兄弟俩一前一后钻进车里，容秉良笑着问：“没给你哥捣乱吧？”
　　容瑄不满道：“你什么意思啊，我有那么不懂事吗？”
　　“那可难说。”容秉良故意逗他。
　　许晏琛开口替他说话：“弟弟很乖，等我的时候一直在认真写作业。”
　　容秉良挑眉：“哟，不错，放假也会写作业。”
　　容瑄“哼”了一声。
　　“你哥来了才一个月，你的进步比过去两年都多。”容秉良感慨道，“看来你哥真是来对了。”
　　被爸爸夸是件值得骄傲的事，但当着许晏琛的面，尤其是功劳多数还归于对方，容瑄面子上又过不去了，傲娇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说：“关他什么事，我从前懒得做而已。”
　　容秉良笑而不语，透过后视镜与许晏琛视线短暂相触，意思是你弟就这样。
　　许晏琛于是也笑了笑，觉得这样的容瑄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