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江安ann

4、第四片花瓣

　　夜半三更，深色夜幕不见一点弦月之影，只有三两点星稀疏地挂着，安静异常。

　　王行忠在外守夜已经原本是睡眼惺忪，他睁大眼睛一连看了好几眼才确认从屋里出来的是自己的主子。而且主子的脸色比他头顶上悬着的这片夜还黑沉。

　　这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陛下竟从殿中出来了。

　　“陛下，您这怎么出来了？” 王行忠紧张地问，摸了摸额间不存在的虚汗。

　　“回乾清宫去。” 楚衿言只厉声说。

　　“现在吗？”

　　楚衿言不回答，定定地看着他。王行忠看得出来，陛下这神态分明是，若是他再多说一句废话，他的舌头就可能不在口中了。

　　哪怕楚衿言平日里再喜怒不形于色，王公公也瞧得出来陛下此时是怒气冲天。他不禁向屋里头的方向瞟了几眼，心里暗道，这新来的娘娘本事真不小，新婚之夜竟能将陛下气到要回自己寝宫。

　　“陛下三思，这洞房之夜您一走了之，若是传出阖宫上下定会说您与皇后娘娘新婚不睦，朝中大臣若是听闻此事也恐怕引出纷争来。”王行忠心里就是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不得不劝上一二。此时龙颜震怒是小，日后陛下若追究起来麻烦就大了。

　　楚衿言脚步一顿，侧头瞪了王行忠一眼，又随即转了回去。

　　请回去那尊大佛后，王行忠才松了一口气。

　　他抬头望了几眼天上稀疏的星星，不禁打了个寒战。

　　房中的秦昭低头堆叠着自己的衣角，衣角已有半边莲花状的花瓣成型，她心上却是一团乱麻。在北云，她虽说不上循规蹈矩，却也将父皇母后的话记在心上，在众人面前也算是恪守礼仪、端庄大方的公主。今夜，她也没想到将自己的新婚夫君踹到地上。

　　且不说楚衿言，即便是她自己来看，此举也实在有些出格。更何况是她先吻上了人家，勾着人家……

　　过了约两刻钟，楚衿言才重新回来。

　　秦昭见他进门，心里还有些惊讶。紧接着她的视线又向下挪了几寸，看样子他应该是自己解决过。

　　楚衿言顺着秦昭的视线看下去，眸色更黑了。

　　秦昭赶紧挪开眼，也错过了那刚刚盯着的地方发生一丝细微的变化。

　　之后，两人便相安无事地躺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秦昭醒时她的身侧已空无一人，只有被窝里隐约残留地一点余温。

　　惊若与惜若进来替秦昭更衣梳洗时，两人都有什么心事一般，几欲张口又憋了回去。

　　惜若有一次没一下地替秦昭梳着发髻，秦昭从铜镜中扫了她一眼，才施施然开口：“要问什么便问吧，一副失了魂儿的模样。”

　　惜若与惊若对视了一眼，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公主，昨夜听说那皇帝半夜出了寝宫，神色十分不愉？”

　　秦昭简单将昨夜发生的事与二人说了一番。

　　惜若听完倒吸一口凉气，半晌开口：“所以公主你……你真将那皇帝踹下了床？”

　　秦昭淡定地点了点头。

　　“那，那你们可曾……”之后的话惜若就没再说下去。

　　“不曾，没到最后一步。”说完，她又透过铜镜看了几眼惜若的神色。

　　果然，小丫头人都傻了，替她梳发的动作都生硬了些。

　　“我们二人又不是两情相悦才成亲，他娶我来也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我们做没做到最后一步又何妨。”秦昭轻声说，“再说，他后宫不是还有两位妃子，之后更是会有佳丽三千，想来也不会同我计较这些。”

　　“公主。”小丫头语气里带了些宽慰。

　　秦昭忽然敛正神色，道：“惜若，从一开始我们就都应该清楚，他不是我的驸马，而是南风的君王。”

　　“嗯。”惜若不情不愿地答了一声。

　　“好啦，这些不说也罢。梳快些吧，一会儿还要去向太后请安，再不去就要误了时辰了。”

　　等秦昭梳妆完后，就匆匆去了慈宁宫。

　　慈宁宫的定裕皇太后并非楚衿言的生母，说来楚衿言生母生前也是先皇宠妃，荣宠不断，只可惜是个病美人，身子骨太差，在楚衿言十岁那年便撒手人寰了。恰逢当时还是皇后的定裕皇太后膝下无子，楚衿言便养在了皇后宫中。

　　这些来前凤宁宫里的老嬷嬷就同秦昭说过，以免她不慎说出什么错话来。

　　只是秦昭还没有说出错话的机会，便被拦在了慈宁宫门外了。

　　“太后娘娘近日实在疲乏，这不巧刚用完早膳便又睡下了，只劳烦娘娘再等上一等。”太后身边的嬷嬷客着，若是不听话里内容，语气还算客气。

　　“太后凤体要紧，本宫等等也无妨。”秦昭笑着回答。

　　那嬷嬷之后便又微掩上了宫门，只余秦昭站在门前等着。

　　只是等那嬷嬷进入宫殿中，太后哪里是在睡回笼觉，分明斜倚在美人榻上，凤眸轻闭，虽然脸上已经能看出些岁月的痕迹，但身上仍散发出慵懒而又高贵的气息。

　　“她在门口等着？”榻上的人缓缓开口。

　　“是，娘娘。只是奴婢不明白，为何娘娘要她候着？”那嬷嬷不解地问。

　　“北云的昭和公主，成帝的嫡长女，又深受帝后宠爱。这样尊贵的身份难免心高气傲了些，若此时不趁着她刚来好好磨一磨她的脾性，日后这后宫中哪还有他人说话的份？”太后不紧不慢地说。

　　“可奴婢瞧着那昭和公主不像是位心高气傲的主儿。”

　　太后抬眸扫了一眼那嬷嬷，才接着说：“且先瞧瞧。”

　　南风不似北云，气候更潮湿，过了头日的晴朗天，早起清晨就下起了小雨。四处放眼望去，烟雨朦胧，整个皇宫都被笼罩在一层细雨织就的蒙蒙薄纱中。

　　微风东拂，牛毛般的雨丝就铺天盖地地倾斜而下，不过半个时辰，秦昭的衣角就已经湿了大半。

　　“公主，都半个时辰了，回去吧。”惊若劝她。

　　“再等等。”秦昭不甚在意地回她。

　　即便在雨中站了这么久，她也不曾失了半分风度。在茫茫雾气中，她仿若遗世而独立，周身若有若无地渡了一层仙气。

　　她幼时与皇兄调皮闯了祸，别说站上半个时辰，就是被父皇罚跪，跪一两个时辰的都有。那时她与父皇置气，几日都不曾去父皇的长安殿，也不愿与他说上半句话。而成帝也不会耐着性子哄她，但不消多时，他们父女俩又会和好如初。

　　可惜，现在她不能和小时候一般任性。

　　帝后成亲的第二日，新妇要到慈宁宫请安的规矩又不是这一日才有的，太后怎么会不知道她这个时辰要来请安。她太后这时要休息，秦昭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用意。只是她现在不能让自己落了人口舌，更不能让堂堂的北云公主落人口舌。

　　好在没多久，那嬷嬷就将她请进了门。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即便北云与南风的礼仪有诸多不同，秦昭的礼仪周全，让人挑不出一分错来。

　　说完，她接过一旁宫女手中的茶，双手奉到太后面前。

　　“母后请喝茶。”

　　秦昭都已经做好了久举茶杯的准备，不曾想到那太后又爽快地接过了茶杯。她这下倒有些摸不透这太后的态度。

　　“清晨便要来哀家的慈宁宫请安奉茶，又在门口等了半晌，实在辛苦皇后了。”喝完茶后，太后不轻不重地说着。

　　“这些都是臣媳的本分。”秦昭浅笑着答。

　　“哀家瞧着皇后衣裳让雨淋湿了不少，这春天最容易染上风寒。孙嬷嬷，你带着皇后去换一身衣裳吧。”

　　这是打一巴掌再给颗枣？秦昭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换完衣裳后，太后又陆陆续续叮嘱她些事，无非是一心一意侍奉好皇帝，身为一宫之主打理好后宫，后宫和睦前朝才能安宁之类的话。

　　太后并没有问起昨夜之事，想来那事应该没有传出凤宁宫。她稍微松了口气，不然处理起来又要麻烦不少。

　　秦昭从慈宁宫出来时，外面下的雨比方才要更小些。她将手伸到伞外，密密麻麻的雨丝轻轻地吻上她白玉般的指尖，总让她觉得有几分入骨的亲密。

　　听闻南风春日的雨天极多，小雨连绵不断。这样想来，他们昨日大婚，楚衿言也算是挑了个好日子。毕竟万里晴空，春光明媚的日子在南风可能也不多见。

　　“看来这君迁花要晚些才能种下，这几日雨水不断，土壤潮润，并不适合君迁花扎根生长。”秦昭略带些遗憾地说。

　　“君迁花虽然对气候风土挑剔，但也不娇弱。等上几日也无妨的。”惊若对秦昭说。

　　“也是。在北云，君迁花能在每一个角落扎根，连岩缝中都能看到几棵。世人只知它讲究水土，不肯在南风发上一枝，可忘了它其实也很坚韧。”

　　秦昭收回伞外的手，仍能感受到细雨的一丝凉意和轻微麻麻的触感。

　　“走吧，回宫吧。”

　　宫道上那道清丽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模糊在微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