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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恶面 其五 ...

  •   “你……”冼江月敏锐地察觉秋先生话里有话,“知道我不是?”
      她不敢把话问全,生怕是自己意会有错。
      然而秋先生的“嘘”声证明她并未想多:“你是。”

      似乎是怕她惊动某种禁忌。

      之前从二十七口中听闻秋先生此人事迹时,她原以为他要么儒雅风流,要么貌若好女,现在真见到,却发现全然不是。
      他好像只是个容易被忽视的普通人,灰袍长发,气质温雅,相貌很浅很干净,线条分明,明明是年轻模样,却又有种深不可测的沧桑感。

      冼江月直觉他是特意在这里等,也幸好他等在这里,否则她只能将秦云鹤丢在此处,以秦遮的爱子之心,此时必定已经赶来。
      “先生若无其他事,便带云鹤速速离开吧。”
      如果被秦遮截个当场,就很难收场了,这秋先生看起来也并不像长于杀伐之人。
      见她转身要离开,秋先生却道:“紫明门中有一刑泉禁地,禁地深处有崖名断天。”
      “断天崖?”她被丢入锁阳池下后,的确是一路向东,约莫不过百里,正当在羣玉境内,“先生这样说,看来便是此地了。”
      秋先生欣慰于她的一点就通:“而断天崖上葬着的,是紫明门前代门主江渐,与其夫人冼尤香之墓。”

      她猛然回头,看向秋先生所指黑暗里,果然有两座坟茔默默伫立。
      “冼?江?”
      “月。”
      听到身后确认的话音,冼江月心灵备受震撼,她举步走过去,看着稍旧的那方墓碑上,虽然干净,但已被朔风微微磨平的主人名字,她对她来说,是如此陌生:“可是江阙从未提过,从未有任何人提过。”
      秋先生道:“空立一甲子后,它才等来了它的主人。”
      “所以我的名字,应该只叫冼月?”
      冼江月默默想,也只有这样的狗血,才能对得起那座空坟的长久等待。
      “如果你喜欢。”秋先生不置可否,只道:“你的名字,是冼夫人亲自取的。”
      她明白了,既然如此,冼江月咬了咬自己嘴唇,道:“那请恕我冒昧问一句,先生对云鹤,有心无心?”

      若是无心,带走便罢。
      若是有心……便能成她的助力。

      送走秋先生与秦云鹤后,冼江月抚摸着冼尤香的墓碑,静静等待。

      终于等来了身后两道脚步声。
      她微微蔑笑,就知道秦遮不会简单放过她,定会要将她的“罪行”按个板上钉钉。

      于是在明月偏移的微光里,冼江月跪倒在墓碑前,强行流下两行清泪,将哀声送入夜风里:“母亲……”

      江阙被震得顿时愣住,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白梅生也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地来回望着江阙与背对着他们的冼江月。

      便听冼江月继续道:“母亲,孩儿不孝,现在才来祭拜您。”
      江阙再听不下去,他一把握起冼江月肩膀,质问道:“什么母亲,谁同你说冼……”
      可他刚念出个姓来,心里一切就都有了思量。
      他狠狠皱起眉头,回头将灵灯递给白梅生道:“梅生,你去周围查看下是否有可疑痕迹。”
      饶是再如何想听八卦,白梅生也知时机不合适,于是二话不说,提灯便走。
      见她走远,江阙仿佛失了浑身力气,盘腿也坐到冼江月身侧,缓缓回忆起往事:“三十七年前,秦城主在外捡到了个孩子,起名冼江月,就是你,我当时也诸多怀疑,但那时正值父亲辞世无从问起,加之秦城主此后又多番努力促成你我婚约,所以我才以为秦城主只是为了纪念我娘……”
      冼江月噙着两眼泪,听他诉说如此,一时有不解:“纪念你娘?”
      “嗯。”江阙苦笑,“冼尤香,也就是我娘,是秦城主的师妹,他们少年时同在千囿林修过道。”
      “江月,此事是魔君同你说的?”
      乍听江阙提起魔君,冼江月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大概是秦遮给她找的新名目,如今邪诡无迹,即使她身负黑石紫明门对她的态度依旧中立亲和,那就再拉一仙盟中的魔头加道砝码。
      倒是好算计,她心中讽道。
      当即答得模棱两可道:“确是他人告知。”
      “无耻鼠辈,不安好心。”江阙握紧双拳,怒不可遏,“即使那魔头所言确有其事,也定是为了挑起祸端,更何况他还掳走秦云鹤,唆使你伤了秦城主。”
      秦遮还伪造了她伤人的痕迹?
      冼江月闭了闭眼,按捺下满腔愤懑:“我回到居仙城后才得知云鹤失踪的消息,他想将我留在锁阳池,我却放心不下,好不容易出来后,或许正是你们所谓魔君吧,为我指明方向,于是便在这里找到了昏迷的云鹤。”
      “云鹤身受重伤,我只得先将他送回,索性路上遇到了正在寻人的秋先生,便将他托付给了他,再回到这里想查明事实,便看到了这方碑。”
      她说着,将已然黯淡的月昃拿起,横置膝上:“这便是我所能交代全部,至于其他,随你们处置。”
      江阙这才惊觉冼江月并非满身血迹这么简单,立时号上她脉搏:“你……的内丹呢?”
      冼江月将手抽回来,无所谓道:“真气不够用,被我融了。”
      “荒唐!”江阙闻言站起来,烦躁地走来走去,“修行不易,你怎能如此儿戏,如今仙盟腹背受敌,先有邪诡,又有魔君悬案未解,若是再有其他事冲着你来,你如何自保?”
      他忙叫过白梅生:“先回去再说。”

      不管江阙如何气急,但他脑中依旧留有理智,冼江月的话,乍听之下顺理成章,细细盘算,仍有许多保留。
      她在极力否认秦遮对她的指控,却笃信着被人告知的身世,与秦云鹤的去向。

      不管那人是不是魔君,显然都极受冼江月的信任。
      她不是盲目之人,不存在毫无道理的相信,但若如此,秦遮便会变得可疑起来……

      血脉相亲,必遭天谴,于修道之人更是大忌。
      他,真的不知道冼江月身世吗?

      于是嘱咐白梅生替冼江月探查疗伤后,他便径直去了昼世殿。

      “你觉得师兄会向着你,还是更信秦城主?”为冼江月拟药方时,白梅生随口问道。
      冼江月的外伤还好,但损耗过于巨大,不止境界掉落那么简单,她的丹田已经受了难以逆转的伤害,如果放着不管,以后修行都会受影响,这令白梅生颇为头疼。
      冼江月刚刚洗漱完,她现在不能妄动真气,自然连净身咒不能用,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式来打理自身,寻常修士或许觉得麻烦,对她来说,却是享受,被热水包裹着,污垢与疲惫慢慢消去的过程,实在令人着迷。
      听到白梅生这样问,她一边对镜梳理着长发,一边道:“如若因为我与他或有渊源,他便一味向着我,他便不是江阙了。”
      “可你要真是他妹妹,事情就会变得很奇怪。”白梅生因一味用药犹豫不决,索性放下笔换换脑子,专心与冼江月说起话,“你与他岁数相差有六十载,冼夫人在明面上过世也已近百年,无论如何想,这都是紫明门密辛,是断不会公布天下的,但血脉相亲,必遭天谴,就这么撕毁你两婚约,仙盟旁人该以为我们与居仙城结怨了。”
      “他们男人脑子里想的总归是些利益名声的事,最后牺牲的总是女人,你现在又失了月昃剑助力,如果将来再结丹还好,如若短时间内结不成,冼江月,虽然我是紫明门的人,但也要对你说一句,你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如若冼江月再无可能重启月昃,那月昃剑主恐怕就要强制换人,大道之前不存情面,何况月昃还牵系微元境紧要,或许不止微元境。
      想到这些,冼江月问白梅生:“你可知白长老为何要答应我与江阙的婚事?”
      事关自己爹,白梅生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告知她自己所知。
      可冼江月如今境况实在太惨了,她从前虽看她不顺眼,但那也只是些许别扭,并非嫉妒与存心责难,相识一场,能帮她时,白梅生还是想帮的。
      见白梅生一时顿时不说话,满面都有难色,冼江月便不想再为难她:“算了,这并非要事,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将来的事,再说吧。”
      “怎么不重要!”白梅生再忍不住,“若非因为这个,我之前为何总对你不服气?”
      她猛地站起来,双手扶住冼江月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都极为郑重道:“你以为朔望相生是用来做什么的?外面多少女修盯着师兄不肯放弃,难道只因为他是江阙,是紫明门未来执掌吗?那些出身正统有父辈倾心关护的,谁不知道日盈月昃剑主双修,境界一日千里,飞升指日可待?你与他仅仅只是合掌运气,都连带着吃了多少好处,你自己感觉不出来吗?”
      “所以爹最终决定促成你和师兄的婚事,不仅是看中你资质优秀,更是因为秦城主早就答应他,绝不会把朔望相生的完全功法告诉你。”
      “他们就是要让你蒙在鼓里,不想养大你的野心,让你能任劳任怨助师兄修行,朔望相生,总有一人朔,一人望,这是天道定则。”
      白梅生说着,突然垂眸,神色黯淡下来:“他们当年,也不是没考虑过我,只不过我因为好奇,先他们一步,将朔望相生读完了。”

      “并不全然是因为好奇吧。”

      冼江月轻轻呢喃,在白梅生惊愣的表情中,致她一怀拥抱。
      “谢谢你,师姐。”
      她微笑起来,新生后素日被陷于冰圄的心,有了些许温暖。

      看来丢了内丹,果真是麻烦事。
      秦遮恐怕是先利用她与紫明门联姻谋得好处,又怕她和江阙真正结契将当年的秘密暴露引来紫明门的报复,所以才要先让她“死于意外”,又觉得她就这么死了可惜,于是废物利用趁机修补秦云鹤的天缺。
      这是一箭几雕,光逮着她薅羊毛呢。
      现在她没了内丹,失了月昃傍身,即使有血缘作绊,只要黑石还在她身上,会不会被秦遮抓去,还要看紫明门打算如何处置她。

      而白梅生说得对,哪怕她是先门主的亲生女儿,紫明门最有可能做的,也就是保她一条命养着,绝不会放着江阙的飞升捷径不管,不去为月昃另择新剑主。
      更何况她根本不是,纸包不住火,这件事他们总会知道,即使去拼命撒谎找补,也只显得她人品拙劣、不堪信任,绝不是长久之计。

      她披散着秀发在晨曦中沉思良久,久到身上随意裹着的白衣都不见半丝水汽。
      一只雀鸟从窗隙中掠过,她眨了眨眼睛,看向座前桌上摆着的月昃剑。

      它如今沉默古旧,毫无生机,握在手中也不会再与她对话。
      “我出去走走。”她隔空对倦卧在塌上的白梅生轻声说道。

      昼世殿中,三人对峙了已几乎半夜。

      江阙回来后,便叫了白宣去偏厅单独说话。
      “我将江月带回来了,她说云鹤已经被她送回去了,梅生正在给她治伤。”他先简单陈述了下情况,随即露出凝重神色,“白长老,我只问你一件事。”
      “我娘真是生我时难产而亡的吗?”
      听他突然翻出这本旧账,白宣面色也不好起来:“你看到了什么?”
      白宣紧张得实在太明显了,江阙内心不由简直好笑:“我看到了什么,我只看到冼江月站在我娘的坟前,叫她母亲。”
      “我竟不知我娘在过世六十年后,还能再生个女儿出来。白长老,我娘下葬时,你在场,我父亲也是你亲手安葬,我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样恶劣的语气,一下子激怒了白宣:“江阙,即使全天下都尊称你一声江代掌,我也依旧是你的长辈,你是在质疑我对你说谎?”
      “不敢。”江阙收敛脾气,对白宣行礼一鞠,继而尽可能冷静道,“我只是,震惊于自己突然有了个亲妹妹,那个妹妹还是我的未婚妻。”
      白宣见他服软,也沉住气,琢磨起他的话:“我确实,从前就心有疑虑。”
      “从前老秦每每来与我论婚,我都没有答应,就是因为冼江月这个名字实在可疑,但冼夫人下葬是我亲眼所见,先门主过世并墓时,我又亲自确认了她的遗体无异,而你又久久困在元婴后期无法寸进,我思虑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了这桩婚事。”
      “江月光于水,高楼思杀人,老秦说,他太想念他师妹了,也希望这个名字能与紫明江氏再续旧缘,冼江月听信谗言,你堂堂紫明代掌,难道也要随她胡闹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事实证明,细纲有个鸟用,该卡文还是得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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