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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便宜爹爹 ...


  •   贵泽村这间平素里最不起眼的茅草房内,来自穷乡僻壤的沈筠,靠做死人生意发家的江涟,还有屡被刺杀苟且偷生的春娘,三人占据了屋内仅有的三张凳子,而身为大齐王朝正经四品官员的严楹,却被迫蹲在三人的包围圈中。

      “好了好了,我说就是了。”严楹护着脑袋蹲在地上,小声咕哝:“平民无故殴打大齐官员,刺字流刑。”

      严楹试探地站了起来,没有遭到二人的反对,“其实这事儿吧,跟我关系不大。”他一屁股坐到屋内唯一的桌子上,把桌边的春娘吓得“啊”一声险些掉凳,然后摇头晃脑地扮起了说书先生:“始作俑者是盛蛟,盛意倾。”

      盛蛟的父亲盛清,当朝宰相,在宣武年间曾做过当今圣上的老师。

      解丰比盛蛟年长八岁,可以说是盛蛟成长路上亦师亦友的引路人,甚至他迎娶黎阳公主时,还亲自为他起了字,意倾二字足见解丰对他的重视与宠爱。

      元明元年,解丰登基不久,就以谋反的罪名灭了李家满门,把黎阳公主和当时的宣陵郡主,今天的莲城公主接进宫中照顾。可不知是哪里走漏的消息,宫里竟然传起了圣上和黎阳长公主的流言蜚语。

      得位不正的不安让年轻的帝王急于抹杀一切妨碍他名正言顺的因素,这些因素里,甚至一度包括李乐陶。在这种不安的驱使下,他急于证明自己是一位名副其实,才德兼备的帝王,这种感情趋势着他做了一段日子勤政爱民的好君主,也趋势他在元明二年一个平淡的黄昏,把盛蛟从太学叫到了内廷。

      “圣上说要把黎阳公主嫁给我。”那时,盛蛟脸上还挂着少年人受宠若惊后独有的稚拙,如获至宝般对他的挚友严楹说:“黎阳公主!我小时候路过舒兰宫见过她,你都不知道她有多美。”

      “黎阳公主怎么了?”严楹看不惯他那副得意的样儿,半含着酸:“她就是太阳公主那也嫁过人生过孩子了,我不喜欢。”

      “谁要你喜欢。”盛蛟推了严楹一把,走到窗边自己一个人美去了。他不光心里美,他还要说出来:“我喜欢,我从小就喜欢。可惜我生得太晚,赶不上,当年让她嫁给了姓李的。”

      “还好苍天有眼,收了那姓李的妖精。把这兰花精魄,让我得了……”

      这份充满了喜悦与忐忑的感情一直持续到了大婚的当天晚上。和黎阳公主第一次成婚时不同,这次的婚礼盛大而喜庆,除了揭开新娘盖头的盛意倾。

      “娘……”

      一个“子”子卡在喉咙里,盛蛟勃然色变,“你是谁?”

      这个穿着嫁衣的女人,并非没有冠绝西京城的容貌,但是少了眉心那一点朱砂痣,终究不是令少年人魂牵梦萦的兰花精魄。

      “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盛蛟摇头后退,一脚踹开婚房的门,“我去找圣上弄清楚……”

      出了门,看见他爹站在院子里,月亮大大的,照在院子里,空落落的。

      “爹!”盛蛟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娶的是黎阳公主,”他回手指着他的婚房,里面坐着一个他没见过的女人,“那个,那个是什么东西!”

      “胡闹。”盛清轻声呵斥,敲了敲手中拐杖,“什么什么东西。她叫姜薇,你以后可以叫她苡宁,你的新婚妻子。”

      “那黎阳公主……”

      “她就是你的黎阳公主。”

      盛蛟不解,但下一秒就想到了,今日良辰,不但黎阳公主二嫁,圣上也在今天册封了一位贵妃,就是姓姜。

      他忍不住笑了,这事实在荒唐,笑完便感觉到被戏耍了的愤怒,盛蛟质疑:“这怎么行……他怎么可以……”

      “他是圣上。”盛清年迈,却有金石之声:“他可以做任何事。”

      他不甘的儿子羞恼不已,看了他一眼,撇下婚房中这个同样可怜可笑的女人,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盛清不知道,严楹却知道。

      这天严楹喝了个烂醉,本已经回家睡下了,睡梦里却挤进一张酒气冲天讨人厌的脸,那张讨厌的嘴一张一合,对他说:“严楹,严可籯,我被人骗了。”说着说着,那双永远骄傲永远志得意满的眼睛破天荒涌出了眼泪,“我被人骗婚了。狗日的,嫁给我一个假公主,他把真的自己留下了,他羞辱我。”

      两个酩酊大醉的人,其中一个还是成亲的大喜日子,就这么抱着胡乱睡了一个晚上。

      西京城到底不大,盛蛟严楹这两个一直走得很近的人,时至今日,都摆脱不掉那晚断袖分桃的绯色传闻。

      “嘶……”沈筠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感概这盛严二人实在是西京城的红人,多少年前的桃色传闻隔着崇山峻岭传到了一个名叫“卜算子”的人耳朵里,被冠以其他姓名编撰进了一本名为《西京艳史》的书中,然后被沈筠买回了忘忧谷,曾经日以继夜,逐句研读。

      解丰和盛蛟,变相给对方戴了一顶相安无事的绿帽后,解丰又给盛蛟送来了一份大礼——送他当便宜老爹,不,小爹。

      解丰雷霆手段,摆平了自己老子,却摆不平这小小女子。因为李璋玉的死,解陶对他怀恨在心,两年来从不开口主动和他说一句话。父女二人闹得实在太僵,解丰没办法,也有些看着解陶就难免伤心的缘故,把她送到了有名无实的黎阳公主府,盛蛟手上抚养。

      黎阳公主是假,这个莲城公主倒是货真价实,只是身体不好,动辄一副要死的样子。一开始,解丰倒也常常出宫送些做父亲的关爱,但始终不得好脸儿,长此以往便来的少了。只是每年正月十八,公主生辰时,便要接莲城公主进宫一次,过段时间给再送回来。

      解陶刚来公主府时,管盛蛟和严楹叫哥哥,管盛蛟他爹盛清却叫爷爷,搞得老头子哭笑不得,非揪着这小丫头让她改了。死了的李妖精把她养成了个十足的好姑娘,只是不待见解丰而已,对盛家所有人却是打心底里亲近。久而久之,盛家也真把她当作自己家的女儿来看了。

      解陶来到盛家四年,被接到宫里一共六次,每次回来,身体情况都比去之前要更差,活像死了一遍。盛蛟何尝不知解陶之所以这样,就是她脖子里,她亲爹亲手给她挂的那个长命锁搞的鬼,但在皇权面前,容不得任何人不低头,这把叫人偿命的长命锁,竟然也戴到了今天。

      去年正月,宫里把解陶送回来之后,盛蛟再也忍不下去,携着他的“万全之策”,逼严楹就范。

      严楹姓严,五雷山掌教之一的严昭轶也姓严。严楹善于经营,就靠着这点虚无缥缈的勾连,即便严昭轶真的完全跟严家断了来往,被严楹一番故弄玄虚,上赶着巴结攀附的,还是大有人在。

      况且,盛蛟交游开阔,网中之鱼泛泛不知凡几,其中一条姓窦却做了未央宫詹事的咸鱼,便有一个光烫的北宗主亲舅舅——现如今丁贵妃的亲大哥,丁默如。可丁默如不像严昭轶,入了仙门还对自己家族记挂不已,跟弄长命锁的那批人穿的是一条裤子,找他帮忙,反倒会打草惊蛇。

      幸而从严楹处,盛蛟得知当今仙门极富盛名的六指神算陈广来到了西京城,打听一个叫陈潆的姑娘。西京城失踪的姑娘,对他们两个土著来说不难联想到这姑娘八成是失踪到姜嵩或者姜舜手里去了。

      但陈潆的死活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陈广,和他的多年挚交好友,身为风清门南派宗主,应香陵神女唯一弟子的——吴景春。

      盛蛟曾经刻意接近过陈广,透露出陈潆可能是遭到了姜舜毒手的消息,想通过帮陈广这个小忙换得他到府上一顾,他若能直接把长命锁毁了最好,如若不能,就算是跟南派宗主递一封信也好啊。

      可这世上的道理并不总是那么容易行得通。陈广居然按捺不住,先杀苏自修后杀小公爷,还很点儿背的被薛颢抓了个正着。眼看正月十八就要到了,盛蛟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呢?”沈筠完全跟着严楹的节奏走了,附和着问。

      “问得好!”严楹从供桌上跃下,大功告成似的:“欲知后事如何,就去太平坊的神女庙,让盛蛟亲自讲给诸位听吧!”

      说完,严楹脚底抹油就要溜走,被沈筠拿住,“你来此,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些?”

      “对呀。没能救出来董秋棠,我们总要确保春娘的安危。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碰见你们。”严楹嬉皮笑脸,“这位大美人的茴香豆对我们小陶很有用,我们想跟他要张方子,以后在西京城,在全天下合作开大药房,当然要拿出点诚意来了。”

      “大美人”这三个字,叫的当然是江涟,不好意思的却是沈筠,好像自己晚上窝在被子里咂摸的东西被人一语道破。

      “那董秋棠呢,你能找到这儿来,一定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吧。”沈筠连忙问道。

      “董秋棠,她还是黎阳公主传话,叫我们救的。”严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情深,现在还对公主念念不忘的。意倾本来找了一个女孩,在大婚当天假扮董秋棠把她换出来,谁知道那姑娘脑子里有根筋搭错了,愣是不走,还在大婚当天刺杀姜嵩,被路过的风清门带走了。这下,我们也管不了了。”

      他说的坦然,说的逼真,一副把假的画皮鬼当成真的董秋棠的样子。倒让沈筠看不明白,春娘说她不认识画皮鬼,严楹也一副不认识的样子,那董秋棠,究竟从何得知与画皮鬼做人皮生意的办法的呢。

      “让他走吧。”“大美人”突然发话。

      沈筠于是放开手,“什么时辰?”他问和盛蛟见面的时间。

      “今日申时,谈完生意,大家一起吃顿饭。”

      约定好了,二人便不再阻拦,放严楹逃命般离去。

      “你真的相信严楹的话?”回明月楼的路上,沈筠越想越觉得蹊跷。

      “漏洞百出,信他就有鬼了。”

      “你怎么看?”

      之前的矛盾仿佛已经翻了篇儿,江涟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仿佛两人中间隔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

      江涟并不是直性子的人,只把心事搁在一边,倒真跟沈筠分析起正事来:“春娘说圣上跟公主反目,要杀她,严楹说公主拜托他们照看春娘母女,所以今天他才会来到贵泽村,才会遇上我们。可我却觉得,严楹更像是来杀人灭口的,只是不巧撞上我们,才会改口说出那些。”

      沈筠点头,但不作声——他有自己的想法。严楹来贵泽村固然可疑,难懂他江涟就不可疑吗?一个金尊玉贵养尊处优的白皮儿公子,在西京城和董秋棠处了这么多年的青梅竹马,整个西京城居然没有一个他的熟人。就连灭春娘一家的口时,也默认没有江涟这号和她们家来往亲密的存在。今天沈筠说春娘并不是第一次遭到刺杀,她并没有否认,那又为什么要冒着被杀的风险回到贵泽村呢?临走时也并未见她带走什么东西。还有春娘对江涟那副又惧又怯的态度,哪里像是丈母娘和女婿,分明像是欠钱的和债主。而且他对画皮鬼,也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沈筠故作惋惜状,“只盼春娘那个在外地务农的兄长能够将她收留过去,不然她一个人可怎么办呢。”

      熟料江涟并不接招,直接拆穿了他:“怕不是你记错了,我和秋棠那么多年的感情,也不知道春娘本家还有亲戚。”

      “啊。”沈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说是自己记糊涂了。他笑,看江涟笑话似的,问:“照严楹的话,是天底下最有权柄的那个人要董秋棠的命,你这个仇怕是报不了了。”不久前他才问过这句话,可接下来两人就因为江涟的话闹得不欢而散,现在旧事重提,沈筠也想看看江涟会作何应对。

      “严楹把那天的画皮鬼当作是真的秋棠,我不信他说的,秋棠的死一定另有隐情。”他往往是淡然的,万事不过心的样子,说这番时却变了一副表情,“这辈子最爱的人死了,我一定会让伤害她的人血债血偿,管他是人皇,还是恶鬼。”活像是换了个人。

      有些自责,沈筠以为是自己提起董秋棠的死才激的江涟这样,搜肠刮肚想找出些话来宽慰他。话还没找着,红香坊那边却闹将起来,二人上前去看,只见是风清门的黑狸子押着十几个少男少女从里面出来,其中甚至包括沈筠和江涟第二次见面的那天晚上,红香坊前穿狐皮裘的那位。

      江涟不知哪来对风情门的嫌弃之情,不愿过去,让沈筠去打探情况,自己站在对街等他。

      正巧薛颢也在,沈筠便上前询问。

      薛颢见到沈筠,先是惊喜,听到沈筠的问题后又面露难色,跟他小声抱怨:“还不是画皮鬼闹得。去年年底,不知道从哪刮起了画皮鬼的妖风,好多地方都说有画皮鬼,查到最后却都是些吃饱了撑的的人假扮的。但……”他四下看了一眼,防备有人偷听,“那天从姜家抓回去的那两个,其中有一个是真画皮鬼。这种东西邪性无比,多少根基深厚的修士都栽在它们手上。而且画皮鬼喜欢群居,有一只就难保没有一窝。所以,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都得警戒起来,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

      最后这句话让沈筠有点不舒服,看着这批被当作妖兽捆起来扔进囚车里的人,沈筠担忧的问:“抓了这么多,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画皮鬼呢?”

      “这个简单,”薛颢笑着一摆手,“画皮鬼怕火,剥来的人皮是经不住烧的。”看见沈筠惊愕的神色,薛颢连忙解释说:“不过你放心,不能完全确定的时候我们也不会随便放火烧他们。”

      “剥来的人皮最多穿一个月,一个月后皮肉皲裂,那群臭猴子身上挂着带血的人皮,别提有多恶心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带血的人皮”五个字从沈筠耳朵里钻入,游荡进回忆中姜嵩办喜宴的那个下午——沈筠破开房门,看见的不只是姜嵩和穿着董秋棠皮的鬼,还有一个惊慌失措的姑娘。

      身上披着带血的人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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