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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奉天城仙王斗法,石楠县诸子南游 ...

  •   渔夫和女儿一路往北,所经过的村镇尽皆空无一人,从破落房屋的犄角旮旯里搜罗出些粮食勉强捱日。
      “过了年就好了,丫丫,过了年就不那么冷了。”父女二人瑟缩在燕国都城:奉天,近郊一处村落里。两人围坐在火炕边,面前有一长一短两只烤红薯。“丫丫,快吃吧,今天过年了。”渔夫把桌上的红薯往前一推。丫丫默默地拨开那块小红薯,拨开后递给父亲,“爹你吃。”不知道为什么鼻头酸酸的,视野底端如活水漾动,忙把头低下来不去看爹。
      “没事,爹不饿,你吃吧。”丫丫垂着头,闻言点了两下头,把红薯往嘴里塞,很快就把两只红薯都咽下去了。“好了,丫丫,快睡吧,今天我们就不走了,等明天再出发。快睡吧,妮儿。”渔夫摸了摸丫丫的头发。丫丫背过身去,和衣侧躺在火炕上。渔夫摸了摸火炕,又看看火,把桌上的红薯皮三俩下攥在手掌里,捅进嘴里,努力往下吞咽,然后以掌为扇把桌面上掉落的红薯渣扫到掌心,一起倒进嘴里。
      肚子里有点东西,精神头也好了点,渔夫看看丫丫睡觉的样子,估摸她应该快要睡着了,拿了一件破棉衣轻轻盖在她瘦小的身躯上,独自推门出去了。
      整个村落隐没在黑夜中,远远的,有零星的烟火爆竹声音亮光闪过,渔夫依次推门,把没有进过的房屋翻找遍。月亮已经困得要落下去了,他才回到和丫丫短暂栖身的地方,手里有一小袋小米,和一捆柴禾。他把这小袋小米,与行李中的粮食放在一处,眼看存着的粮食除了小米外还有两块红薯和一小袋黑豆。
      “还是多备一点吧,昨天除夕夜,我们现在离奉天城如此近却听不到什么烟火声。”渔夫这样思量着,往火里添了把柴,闭上风门,又看了看丫丫的情况,丫丫匀净的呼吸让他感到心安,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在另一边侧躺睡下了。
      此时天边已经有些微光亮透出,但是被密匝的阴云所遮蔽,反常的灰色随着时间的移动愈加明显,奉天近处绵延着荒山,自平野低矮处,风脚正在抟聚,风愈绞愈烈,整个奉天四周陷入暴风之中。阴云灰得更深了,几番滚动下把那一点点光亮又塞回天上,细密的晶莹细碎从天空中掉落下来,裹着风肆虐着奉天。
      在近郊一侧密林山上影影绰绰的驻着几只狼影,呲着牙,吊着一双黄眼睛远远地看着奉天城,风雪打落在灰色皮毛上,积起小堆又被风吹散,干瘦的躯体能看清楚肋骨、脊骨的形状,它们却只是摇摇身子继续看着。眼见不远处的灌木杂草丛传来悉索声,它们齐齐引颈低号。身前悉索声近了,一条硕大的独耳狼跑到跟前幻化人形,在它们的脑袋上各轻摸了一下,“继续好好看着。”说完往更深处去。
      “还是不考虑吃掉那父女吗?”听风刚走到金刚身边,就拍拍身上的残雪,一边说道。
      “吃他们只是杯水车薪,对我们整体益处不大。”金刚这时睁开双眼,眸子中幽幽的蓝色淡去些许。“没想到我们一起一路往北居然连根人毛都没看见。”
      “我今天溜进奉天城了,外城里一根毛都没有,内城我倒还没有进去看,外城那样子好像也有一个来月没人了。”
      “要不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去探探内城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听风伸了个懒腰,后脑勺靠在两手互拉的掌心里,看着金刚。
      金刚没有看听风,他望向在身周围的狼们,大多面容枯槁,“可是大家都已经太久没有进食了。更别说我们走了这么久,折损如此多,我担心……”
      “你担心又有什么用呢?你担心难道可以解决大家的口粮问题?”金刚甩了甩脑袋,“我们俩一起进内城还可以有个照应,最不济能全身而退,至于他们……活下来的才是精锐。”
      风更烈了,雪花马蹄大小的在空中狂舞,奉天城内外只一个时辰就蒙上了素净的银装。外城的街道上没有一点生气,残破的灯笼还挂在杆上房前屋后地摔打,与之相应和的还有残窗破门不时的吱呀开合,地上只有些破碗烂罐、朽布残砖赖在地上不作声响。
      内城的景象与外城相同的只有这日的风雪天气,城内几近无尘,宫人们低垂着头,绕着主殿踏着小小的步幅快步着。主殿内突然紫气大作似有接天之势,众宫人一见此势头,不论在做什么,走到哪里,双手有什么物件,都猛地一跪下,迅速调整自身方位,面朝主殿,狠狠长磕下去不再起身,直等到紫气完全溶进主殿,这才起身忙自己的事情。
      这一奇怪的场景直到傍晚时分,听风、金刚依在门楼阴影处观察时依旧如此。
      “果然有古怪,看来燕国人的消失,还有这些宫人、紫气都跟这燕国王上有关系。”听风眼里黄光闪烁,盯着主殿房顶饶有兴趣地说。
      夜色渐近,风早息了,雪也近乎住了,只是零星撒着盐粒似的小雪,听风、金刚两位趁着夜色掠过一众宫殿,朝最高最大的主殿去,只稍用功夫,便从天窗溜进其中。
      弗一进入,便让二位狼妖大吃一惊。
      房屋架构的雕梁画壁全由人的尸骨铸成,骸骨错综复杂垒砌成需要的形状,地板上用人皮织成一张地毯,盖住其下的累累白骨。燕王独自坐在王座上,身侧是一盏头骨制成的油灯,其中盛放的油因为燃烧鼓着小泡,不时噼啪作响升起细如针线的幽幽黑烟。而在燕王身前跪着五个人,他们低着头脸色苍白,听风二狼一进来就发现他们五人修行已有一定根基,想来是此前已在道中的修士,或许就在燕国四周被燕王擒了过来。
      “看来燕国这里的古怪不比韩国蹊跷。”听风、金刚二狼的议论刚刚起头,殿内下跪的修士说话了。
      “王上,太上法旨所示道法如此残忍凶戾,恐怕与天道不合吧。劝王上……”下跪修士还欲再说,他七窍中流出紫红色的流光飘向空中丝丝缕缕地往王座上的燕王去。
      “你以为孤还能回头?满燕国的人都在这里了。”燕王站起身来双手一展,下跪五人七孔溢出的流光浓烈了些,“等我炼化你们更进一步,然后一个一个吃过去。”燕王言闭从猖狂大笑立即收殓化为阴鸷,“二位这梁上君子做了这么久,该下来会会主人了吧。”
      听风、金刚忙敛尽气息,正欲遁走。燕王却大手一招,一只胫骨炼化的长萧便拿在手中吹奏起来,声音呜呜咽咽,如泣如诉,曲调如凄冷夜雨立即浇遍听风、金刚全身,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燕王转为单手持萧曲声不减,另一手腾出,从大陵穴处流下一股血迹,一入手掌化为血针,屈指飞弹便入二狼几处大穴。二狼立时从房梁跌落下来,掉入殿内。
      “哦?又有可以进补的材料了,你还敢说什么有违天道,天道都来助我了!”燕王挥手丢开骨萧,右手猛地一攥方才发言的修士身躯猛地一震,死死地往上钻,身体却不动分毫,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摩擦声,七窍紫红血光鲜艳异常。左手轻轻一点,二狼倒地处现出两块阵法结界将其困住,眼睛开始流出淡淡的黑红光芒。
      听风、金刚被困住时,几处关键大穴被阻隔,妖气运动不得,而到力量抽离时,浑身妖气倒流,丹田逆转,搅得二狼头昏脑胀思考不得,反从七窍往外钻的妖气逼得二狼牙呲嘴咧,青筋暴起,一双狼眼大睁着,血丝密布。
      “再吸了你们这两个狼崽子,胜算就更足了,等到我吃遍七国,踏尽三圣地,揭开玄天洞之谜也就成了无疆寿仙了。”燕王为自己的说辞狂喜,周身长袍被血污染成紫黑,辨不清原本的颜色,双手双足撑成一个“大”字,满头长发四散开去,正欲大笑却只轻发出了一声,“哈。”像伸了个懒腰。“今天贵客不少呢。”一招手来,骨萧就在手里正欲吹动,几只风针飞袭刺进骨萧破坏了其中的发声腔体,骨萧在燕王手中只嘘嘘了两声,便被燕王丢在一旁。
      “高人原来还在后面。”
      “你要不出声的话,我也不会弄坏你的萧。”主殿正门猛地打开,一身青白布衣立在门槛上,来人正是沈凌风。“搞得这么生灵涂炭的,虽然我也是来做这个事情的,但是你把动静整得这么大,不知道我还以为我是一个残忍嗜杀的怪物。”沈凌风说话的功夫已经踏进门槛来。
      燕王仍在王座处站着,脸微微沉了下去,嘴角却上扬着,“那么你准备怎么赔这个怪物的萧呢?”不见燕王的躯体运动分毫,天花板兀地出现数只颅骨,下颌骨弹开两拳大小,从喉处喷射出血样液体,整个大殿内布满红色水雾,但沈凌风不闪不避不招架,就那样站在其雾中,身上衣装迅速被染成玫红色,一点点往深处洇,双颊和额头水珠汇拢成滴,从面部棱角线上速速滑落。“这是什么意思?打不过先吐点口水吗?”沈凌风轻笑了声,神情一正,乳白色的仙气如实质般在体表滚动,单手一捏诀,凭空现出数十符咒隐含神威。
      细小雷光只在咒文一闪,继而冲天白光炸起,不尽雷霆顷刻间轰然而至。在通天雷霆之后,王城内外安然无恙,甚至内外城之间的仆从仍旧低头快步走着。
      “这就是仙法么?”雷霆后的刹那寂静被细腻轻巧的声音扎破。燕王座位上凝成一团几近于黑的血苞表面漾起丝丝水纹。“龟壳还挺牢固的。”凌风轻笑了一句,快步往前逼近,殿内六方立时生出数支纤长骨刃刺来。凌风嘴角一咧,浑身被骨刃洞穿。
      王座上的血苞水纹漾动,燕王从血苞中走了出来。“还什么仙人,书院那帮人啊,就是一惊一乍的。”右手掌心长出一条脊梁骨如一柄钢鞭拿在手里,“我来尝尝仙气是什么味。嘻~”燕王脸色蓝紫挂着邪魅的笑,左脚一跺,原本跪在地上的五名修士血精死命透过七窍往外钻着,双手拼命地抓着喉咙,只挣扎片刻便倒地不动了。“前菜已经吃好了,你看看,现在谁还吃得起五个修士?”
      “哦,韩国,对了,韩国,不少人的记忆里有关于韩国修士激增的消息,哈哈,你们俩也是被韩国逼过来的吧?狼崽子?”骨鞭如灵蛇出动,飞至半途,鞭头一分为二往二狼咽喉处去。而听风、金刚二狼对此能做的动作只有瞳孔收缩,身周的缚身咒印的青金亮光耀眼非常。
      喉头却突现两道符箓,巨大吸力从鞭头传来,燕王暗自心惊只得丢手,骨鞭尽数被吞没下去。“仙人可不是你这种下界蝼蚁可以诽谤的哦。”沈凌风立在二狼一侧,心下很是烦恼霍、林夫妇绞在灵魂里对他行动的干预,但是面对燕王不好发作,一甩手,两道青蓝符咒显现在二狼体表,只觉空间一股激荡,二狼消失在殿内,原本身下的禁制符咒尽数掩去了。再看原本骨刃洞穿沈凌风躯体处,不知何时化作一团粘腻白云,仍旧附在其上。
      骨刃忽地发亮迅速溶解了白云。“嘶,仙人?”燕王一招手,三道符咒凌空显现,隐含雷光,“这就是仙人?”
      凌风眉头一挑,“有点意思。”雷霆威光再临,凌风被乳白仙气完全罩住。
      听风、金刚一回过神来,身前的主殿门窗爆起白光,不等他们做出反应,四周依照路线自行走动的奴仆齐齐围将过来,喉底发出低沉的嘶吼声,眼周青筋血管暴起,整颗眼珠呈灰色,瞳仁隐去。紫灰短风绕二狼周身一旋,现出巨狼真身,各护着对方一侧往外突袭,稍一得空引颈高啸。被二狼撕咬抓折过的奴仆半点血浆也不从伤口溅射出来,回头去看他们的伤口,伤口下的血液如一条条细密小虫兀自蠕动着,只两三个闪身之后,伤口就闭合起来了。二狼心下压力陡增也只得朝印象中的宫门方向突去。一时间他们的行进方向似乎被立即看透,密围上来的仆从越来越多。
      眩光闪过之后殿内一片寂静,王座上不知何时生出一朵硕大无朋的闭口白花,一根一根的骨头向内关闭,像一只含苞待放的白色金丝菊。燕王坐在花中的王座上,嘴角咧得更狠,眼中尽是轻蔑之色,“仙法的威能,骨花便能受下。不过如此。”正欲打开骨花给沈凌风验尸却发觉骨花不受自己的心意变化,正在吃惊,双眼往下一看,一柄石剑早已从后背将自己洞穿,剑身上一点咒印符文皆无,若不是此刻眼见自己被石剑刺中,大概会以为这不过是凡物而已。
      “你很狂哦?”沈凌风的声音从背后幽幽地传来,打破雷霆威光后的短暂寂静,王座上的骨花一点点破碎裂开,散落一地,一把五尺细长石剑凭空定在燕王前胸。
      “这就是仙器吗?已经看不出其中的神通了。”燕王幽幽地张口低声说道,喉头的血慢慢地溢出口腔。“三圣地还妄图重铸天道,痴人说梦啊,我们和仙人的差距太大了。”燕王缓缓地抬起头,不想让血继续涌出,可这动作只让血稍止,喉咙一痒,猛咳了两声,血如烟火炸裂一般喷射出来。“也许是我吃的人太少了,却心气浮躁,易骄易躁。”言闭便垂下头去。
      “欸?别急着死啊。”沈凌风右手往燕王的肩头去,“咱再聊聊?”念头一动,右手表面附着一层水蓝透亮的灵力。燕王背对着凌风,只觉背心穿风,凉幽幽的感觉从灵魂深处生发出来,不禁打了两个寒颤,鸡皮疙瘩四起。“仙人的法术确实玄妙,不过仅仅如此的话,玄天洞也不是没有与你一战之力。”燕王回过头来看凌风,一对眼珠鲜红似血,“你还想听点什么?仙人?”两行血泪从眼眶滑落,血迹直勾勾地挂在脸上。不等凌风说话,两滴血泪掉在地上,主殿内金光暴涨,显现出它们的本来面目,无数经脉如爬山虎错综复杂地攀缘在主殿墙体上。
      “原来我们一直在你体内?这座大殿才是你的身体,真是个怪物。”凌风面色一沉,右手扶住燕王肩头,往后猛一拉,燕王的灵魂脱体而出。半身灰白透明的燕王灵魂悬在肉身头顶上,身子扭转过来居高临下俯视着凌风。
      “抽魂,封印?如果这就是你的气量的话,那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废物实在没有必要知道太多。”凌风想笑,心念一动,发觉石剑仍旧插在燕王的身体中纹丝不动。正在暗惊,殿内四壁、天地二板的经脉逐渐活络起来,越走越快,往燕王的身体去,燕王体表逐渐显现金光。石剑是凌风还在下界便用心血陶养的法宝,念宝早已合一,从未出现过念宝分离的情况。
      凌风只觉不好,飞身跳退,右手仍死死粘连着燕王的灵魂,只见燕王魂魄右肩一动,随凌风右手腾起,无数人头粘连在燕王魂魄的下半身,表情麻木,眼神空洞,在凌风与燕王身体之间的距离大约三丈,期间人头魂魄人腰粗细一径连在燕王灵魂的下腰与燕王肉身处。
      “真恶心,像个臭虫,你们这些人为了飞升上界,真是一点底线都没有。”
      “是,你是仙人,所以你就可以居高临下地讲这种话是吗?”在二人看不见的黑天破出一个漩涡,雷暴隐藏其中,而地基之中无数根须经脉正在攒动。“你是仙人,你就是干净的了。”燕王低声说完这句。
      听风、金刚二狼被一干奴仆逼到宫门一角,眼神决绝,伤口遍体。奴仆正要围将上来,听风耳朵微微一动,似乎是被细风吹过惊动了一下,金刚将双眼闭上。一道凄厉狼啸忽地传来,天色隐动,滚滚闷雷声紧接其后,四周的奴仆一阵喑哑哀嚎,迅速溶为血水化在地上。金刚弗一睁眼,一干与自己同行的狼族伙伴,有新的有旧的,它们站在自己身前,危险顷刻间溶化成血水,自己的兄弟们站在眼前,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动了动酸痛的肢体,没有站立起来,身侧的听风也咧着嘴,没有笑出声音。
      天雷与睥睨天下的白光一道降临,“仙法,九霄雷诀。”顷刻间主殿化为灰飞。一干狼群往落雷处看去,雷霆掀起的气浪随后便至,狼群迅速聚拢将听风、金刚围在宫墙角落。气浪连同薄尘一道吹袭四野,把狼群的皮毛吹得根根倒立,青白的皮暴露在狂风之中。风力之劲,拔温之毒,两相并用,惊得狼群呲牙咧嘴,仍围成一个圈把听风金刚护在其中。金刚紧闭双眼,心神外放,可除了似乎无休无止的风暴什么也感受不到。听风的耳朵被风拽着,眼睛虚起来,看着风吹来的方向,可只能看到漫天昏黄。
      元宵节还是来了,整个年过得冷清好像清明节。
      只在花市街有几只衙门扎的红灯笼,随处可见招魂幡,奠灯,地上散乱的纸钱叠成一滩。燃烧不均的灰烬有灰有黑在低空旋舞,而未被火焰染指的那一部分则在地上安息。从春节之后应当迎来的明媚天气只在初二到初五胆怯地露了个脸,倒春寒比以往更加持久,持续到了今天。人们的嗓子早就哭哑,大多数人只能顶着红得稀烂的眼眶呆呆地看着门槛,不时有些尖利短促的喊声,又都迅速哑下去了。
      晋仙大会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完成的。
      今天是十六,可是门庭大都没有开张,只有少数几家住户开着门,里头影影约约有些服丧的人。风儿也如昨日一样带着凄凉,只衙门口陆陆续续往里进人,如果覆雪在此处的话,能够认出一些来。人们走到升仙堂殿前,便都停下脚步,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
      钱槐生独自一人抱臂站着角落里,雨细小如莹沙纷纷落下,他便站在那里看着庭院各处的人群。人群意识到了雨,四散去廊下避雨感叹,钱槐生却仍旧站在那里。
      如果钱槐生是这人群里最冷清的地方,那程宁夫那里就是最热闹的,除了往日就亲近的密友外,还有许多怀着各式目的围在她身边的人,但她的眼神不在他们身上过多着落,只是礼貌地微笑一点,而后就往别处瞟去。点到雨中的钱槐生时,眉头一皱又往别处看去。
      一干平民出身的修士大多聚在一起,张之政就在某个堆中静静听着,而一直在升仙堂修行的修士聚在另一块地方,谢元在其中笑得很大声。忽然大家神奇地安静下来,只听得见雨势细密地落在瓦片树木的声音。大家互相望望,一脸茫然,正准备说话的功夫,从升仙堂里鱼贯而出一行人,领头的是吕石,一身素净的灰蓝棉袍,一手倒背,一手捻着山羊胡须往前走,花白头发挽了一个简单的道髻。身后跟着的是赵渐鸿等人,从升仙堂那一块的修士的表情和眼神可以意识到,这一块的人大多是和他们相熟的。
      “各位小友,都已通过了晋仙大会,在这里老道先恭喜各位了。”吕石略顿了一下,既不鼓掌也没有示意,庭下众人东鼓两下,西拍两下又归了安静。“原拟定我们县需发一百人前往洛城,可最终通过晋仙大会的最终只有八十五位,因此我们从两场大会中表现较好的挑选了十五位,由你们一同组成百人众,以五人为一个小组前往洛城。”
      听着吕石的话,庭中欢喜声小小的荡漾,像潭边丢进了一块鹅卵石,而其实更大的揶揄在庭中众多心中泛起,但都没有露出声色。
      “接下来你们优先自行组队吧。一刻钟后我来确定名单。”吕石说完就往升仙堂里钻。
      “我们几个一组,刚好合适。”“可以,可以。”
      “要不我们一组吗?”“也行。”
      吕石再次走出来,见大多人已经五人成组站在一起,一一点过后,名单凭空显现,点到最后还有十人尚未成组,“张之政,赵渐鸿,刘敏,高路……”眼睛一径瞟着,瞟到角落里的钱槐生。“钱槐生,你们五个一组。除钱槐生外其余四人聚拢在一起,除了赵渐鸿外,其余三人均是平民出身“吕大人。”赵渐鸿一脸焦急地冲吕石举手示意,吕石只瞥了一眼,赵渐鸿的手就放了下来。
      吕石继续点着五人的名字完成名单。赵渐鸿见了同组几位成员,一看他们满脸羞怯不敢见人的样子,就头痛,“我说,在我们这组应该就我最强了,要想活着走到洛城,一路上就听我的知道吗?”赵渐鸿说完见其他人只是低着头,轻轻地点了两下。转身往钱槐生站着的角落走去。“你跟我们一块走吗?刚刚吕大人点了名了。”
      “无所谓。”钱槐生的眼睛像这场莹沙冷雨。
      赵渐鸿一瘪嘴,又转念去想,自己在升仙堂的日子里好像从未见过这人,“大概就也就是个平民出身。”
      “那我们就各凭本事咯。”赵渐鸿说完走了,过了一阵,张之政小跑过来:“你不和我们一起吗?出了城想必是有不少危险的,大家在一起互相也有个照应啊。”
      “没关系,就我们这一群菜鸟,聚在一起也互相照应不了,各自散开说不定还有一个两个能逃进洛城。”钱槐生的冷漠不再看向空地,抬起来看着张之政的脸,张之政被驳了后有些不知所措。身后的赵渐鸿喊了一句,“吕大人要说话了!”张之政立即跑回去了。
      “如今发给诸位卷轴,其中有诸位的名字,和信物,以此可到洛城王都叩抵仙门。如有遗失概不补替,大家收好。”张之政眼见飞来的卷轴封口出贴了一张密条,上面写着“拾柒”,然后就被赵渐鸿卷进袖子里了。
      “抵达洛城的截止时间是清明,各位尽早打算吧。”说完吕石就转身回屋了。
      “在出发之前,我们还是好好合计一下,虽然我们这个小组实力比较差,但是我想走到洛城应该问题还是不大的。”赵渐鸿两个手互相搓着往身后背,一边前面走着,身后跟着张之政等三人,他抬头看钱槐生原本站着的那个庭院角落,没有了人影,脚下的地很快被水润湿。他耸耸肩膀,引着身后三人走出门去。
      与此同时洛城王都内,露华池边,韩王披一件乳色绸衣,天来之水在池中翻涌着。侧门溜进来一个黑色身影,走到韩王身边,腰更低下去些,“禀王上,各地修士小队均已集结出发。”韩王倒背双手那么立着,看着壁上的修士引动池中的天来之水,分装炼化。“另外,赵国那边的修士似乎来的速度略快于之前的设想。”
      “哦?”韩王一挑眉,扭头过来看身侧的太监,“现在已经到哪里了?”
      “半月前从赵国都中牟动身了三位,除去天字号的,另外三位都离都了。”
      “这么托大?万一突袭都城怎么办呢?”韩王轻笑道,转头来看露华池。
      “三日前已在国界发现地字和黄字的行踪,但没有打草惊蛇,他们似乎南北分向各自去了。”
      “看来赵国拿到的太上法旨所示要义所点化的修士比我们要强,但是数量远不及我们吗?说不定他都城内留下了很多修士,或者别的地方各自散开去了。”韩王沉吟着,眼看着眼前的这些修士仍笨拙地炼化天来之水试图使其浓度更高,但仍不断失败,眉头一皱,双手掐诀,两条水龙从露华池中腾起。壁上一干修士无一人敢招架,被天来之水铸成的水龙击落到水里。
      一干修士浮在水面上,正在手足无措之际,池中一条黑色身影如鱼游动,水纹只一荡漾还不及呼喊,便被黑影拽入露华池深处,水面渐渐重归平静。韩王似乎因此心情好了些,眉头舒展开来。身侧的太监不敢言语,只把头埋得更深,双腿却不自主地打战。
      “然后呢?”韩王冷冷的声音传来。
      太监头顶的帽子中已细泌下成股的汗流,顺着两鬓划到下巴的途中搔得他心底发痒,脚底的汗水似乎能让他溜出鞋底,可心下已无计可施,猛一闭眼,“然后就再无二人行踪了。”似乎说话之前把两肾给他夺走了,气短音虚地说出这句话。
      韩王斜过眼来看他,脸色煞白如刚净身的小太监。韩王伸出手来拍拍他的肩膀。“不必如此紧张,对方只派两人来,自然这两人是有些本事的。”
      太监似乎如梦方醒,猛用两手袖子去擦脸和脖颈上的汗水,“是,王上。”
      “别的还有什么事吗?”
      “仙人已经抵达燕王宫了,燕王与仙人斗法,结果尚未可知。”
      “哦?能不能了解得更详细些。”
      “来报称,除奉天都城外,燕国境内生灵尽灭,另外仙人在去燕王宫前还去了一趟勤礼殿。”
      “勤礼殿,昔日先王把我们兄弟都曾交付到那里,说来领下太上法旨,修行仁王道至今,仍未到过勤礼殿请教。”
      “王上不必介怀,钱夫子已云游去了。”
      “啊,师父又出门了,能找到重修天道的办法吗?”
      太监很明白韩王的情绪,等到韩王情绪放空得差不多时,方才道。“是勤礼殿的三先生接待了仙人,此后仙人就径直去了燕国。”
      韩王点点头,“也好,让燕王先给大家试试仙人到底是个什么水准。”言闭便一跃进身前的露华池中,激起半人高的浪。太监顺势后退,从侧门离开。
      十七清晨,石楠拾柒组在南门站着,赵渐鸿和张之政脸上显露着焦急,不过焦急的方向并不相同,赵渐鸿不时往南看看逐渐融进乡野的路,而张之政的眼光穿过城门去看城中那些巷陌街道。刘敏、高路二人则无可无不可地随意四处看看,不时紧一紧自己背上的行囊。
      “我说,我们还走吗?还等啊?他分组的时候就说了不跟我们一起。”赵渐鸿扭过头来对还望着城门里的张之政说。
      “我想着,万一有点什么危险,大家多少还有个照应,出了这个门,外面的世界可凶险了。”
      “首先,外面的世界没你想的那么凶险,其次,人家虽然升仙大会上赢得不光彩,晋仙大会也不那么光彩。”此时赵渐鸿想起钱槐生在晋仙大会的表现,趁近身的片刻竟然洒出一把石灰迷了对方的眼,对方一下乱了阵脚给了钱槐生可乘之机。“但是人家货真价实的没有暴露太多实力,你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我们几个,出了这个门还能走几步的吧。”赵渐鸿说完,把两臂抱在胸前,见张之政不为所动仍看着城内的情景,而刘敏、高路二人却有些心神不宁地看着自己。
      “行啦行啦,走吧,别傻等了,再等太阳都下山了。”说完赵渐鸿就要往前走。刘敏、高路二人见此紧跟了上去。张之政看看他们的背影,看看城里,“那就只有你自求多福了。”叹了口气,追了上去。
      从城门侧面露出钱槐生的半个身子,看着赵渐鸿一干人远走的身影,“如此大部队的行进,目标这么大,肯定会出叉子的。”钱槐生略一沉吟,“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才出来。”旁边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在滔天的沙暴之后,原本的主殿地面暴露在青天之下,远远的可以看见两个身影,但狼群不敢动作,看看天,再看看四周,决定悄悄四散开围扑过去,而听风、金刚仍旧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空地上的两人。
      沈凌风微微抬起头就可以看见自己原本被血雨沾染过的地方散发着丝丝紫烟,一把长枪立在燕王一侧,长枪以骨为根底,血肉为衣。而燕王本人被一团血肉莲花包在其中。“仙人如果只会打雷的话,不如改叫雷神?你觉得怎么样?”燕王轻笑的声音通过血肉莲花传出来。
      沈凌风也笑起来,“我说你学法术学得不那么快,学说话倒是学得挺快的。”
      “哦?再施展雷法的原因是因为不想被我学了去?”血肉莲花一瓣一瓣打开,花蕊当中托出了燕王的身体,此刻他已经魂肉合一。
      “你打听这么多消息,给那些国君当马前卒就不可惜?”
      “你不用挑拨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最清楚。”燕王一点身边的长枪,整个人从血肉莲花中降落,花瓣兀自凝化成长枪。“我屠尽全国已经是千秋罪人了,此番不成,甘当马前卒?你以为我是傻子吗?”燕王冷冷言闭,身侧长枪尽数飞投而来。
      沈凌风正要做反应,地下阴冷一片,缓速下陷,无数幽魂顶着日头,顺着沈凌风双腿攀援而上,手脚几乎同时被缚住。“再见了,仙人。”燕王轻笑,语言和血肉长枪几乎同时传到沈凌风那里。留在沈凌风体内的六只长枪忽然颜色一转,其中的血咒通过伤口施加到沈凌风体内。“忽然想到,你还是第一个见到肉身莲花和腐身骨枪的人。”
      细如游丝的疼痛感瞬间遍布全身,绵密的仙气被疼痛压制,而眼前燕王的形象却因此而更加清晰。
      “下界之旅就到这里吧。”燕王一招手,又有两只血肉长枪捅来,“仙人的意志力真是顽强。”这时没有任何号令,围在四周的狼群一拥而上,眼眸里的黄色显得兴奋张狂。
      “找死。”燕王抬手,一颗莲花心中的莲子腾空,无数幽冥鬼佬从地底不畏阳气硬冲出来,前者撕开了狼群的皮肉,后者就顺着把伤口扒开,而更后者就顺着这道伤口吮食狼群的血肉。这一圈狼群,从韩国走到燕国,走到燕国都城,走到生命的尽头,在以为得手的途中。
      狼群的血肉骨头被幽冥鬼佬吞食干净,只留下了完整的狼皮仍在原地,“你说,我用这些狼皮做成新的地毯,会不会也好看的。”燕王看着地面四周的狼皮,回过头来问沈凌风,回头时发觉,沈凌风和八柄腐身骨枪已不在原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奉天城仙王斗法,石楠县诸子南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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