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三山》秋光入卷

20、辟谷

　　徐行的心情又雀跃起来，听广泽这样一说，她忽觉得一封家书也不是什么值得纠结的事了。
　　“师尊，能给我一张无中生有符吗？”她道，“我想写封信。”
　　洞府的石门上有禁制，无法随意开合，一张澄黄的符纸从门缝里飘出来，让徐行想起徐晦小时候往阁楼里给她塞糖块的场景。
　　她不禁失笑，拿过符纸低声念咒，化出了一副纸笔，就这样趴在门上写起来。
　　“久疏问候。我很好，愿你们也好。”
　　没有署名，没有致辞，简陋得像点头之交的一句寒暄，一封未完成就搁笔的信。
　　而她也是如此，一个不完美的女儿。
　　徐行一个呼哨招来灵鸽，目送它带着信朝家乡飞去，忽然觉得自己灰蒙蒙一片的过去豁然开朗起来。
　　或许一切的症结所在，便是她们的设想都活在上古神话之中，母亲将她当作手里的泥人，而她将母亲当作女娲。
　　可惜现实是，徐行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揉捏、填补的泥像，她有裂痕，有血肉，不尽完美；而母亲也不是至高至善的神，她有喜怒，有缺陷，是再普通不过的、与她一样的凡人。
　　至于能否收到回信，她不会再关心，现在当务之急是，晚课时间快到了，她要赶回文院，免得因迟到遭谈霏冷眼 。
　　“师尊，我先走啦！”
　　“去吧，”广泽道，“路上慢些，御剑不要太快。”

　　循天什么都好，就是食堂偶尔会难吃。
　　广泽君还在闭关，没人给开小灶，还未辟谷的门生只能去食堂。徐行文道剑道什么都修，但迟迟没有辟谷，听说辟谷后修士会丧失味觉，她舍不得世上那么多美食。
　　“啧，今天的米又是夹生的。”
　　“这个厨师是不是把盐当成糖了，齁咸！”
　　这还算好的，至少碗里是可入口的食物。
　　“救命！菜里有虫子！！”
　　“为什么盐勺会在这里啊啊啊啊啊！”
　　食堂的厨师是轮班制，门生们将规律总结下来，发现每隔五天，菜就会难以下咽一次，于是她们会在那天吃辟谷丹来代替饮食。
　　不巧，徐行不知道这一规律，她已入境，只需五日一餐，正好次次撞上难吃的那天。
　　终于，第三十一次吃到半生不熟的炒饭后，徐行忍不住去找了谈霏:“师兄，我要辟谷。”
　　“你不是不吃饭会道心不稳吗？”谈霏讥诮。
　　她面如土色，懒得与他斗嘴，伸出手气若游丝道:“不给我功法，我现在就饿死在你面前。”
　　辟谷专门有一册功法，不难，但过于离谱。
　　徐行翻了一遍，震惊:“这样辟谷？还不如杀了我！”
　　上面有一张药方，只需据此药方煎服或炼成丹药，五十天即可成功辟谷。
　　不过这药的服用剂量大有讲究，第一天服五十份，次日四十九份，再次日四十八份……以此递减类推，第五十日服用最后一份，佐以吐纳之法 ，这功法便算修成了。
　　她心怀惴惴地看了眼谈霏，心想，可怜见的，怪不得他什么也不肯吃。但凡吃过这五十天数百份药剂，余生能有食欲才怪好吗！
　　“算了，”她默默将功法还回去，“我还是自己去做些吃的吧。”
　　徐行到后厨时，里面空无一人，但灶上的菜正炒到一半，锅铲甚至还留在锅里，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焦糊味。
　　这不会是食堂的晚饭吧！
　　“有人吗？”她喊了一声，半晌没应答，只能先将菜随意翻了翻，以免一整锅都糊掉。
　　徐行在橱柜中翻出些食材，另起一灶，打算给自己做些吃的，她没怎么正式下过厨，除了少年时照顾还是婴儿的徐晦，做过一些小孩子吃的米糊稀饭之类。
　　不过当时徐晦吃得挺香，想来她的手艺应该也不错吧？
　　她将青菜与番茄切小块，丢入热水里，然后和了些面搅进去，再打个蛋花，最后出锅前撒些盐吧，看上去红红绿绿的疙瘩汤，倒也像那么一回事。
　　“喂！”
　　门外忽然有人高呼，说话颠三倒四，一看就是醉得不成样子，“你……你是谁家的门生，不知道闲人重地、厨房免进吗！”
　　来人是个不修边幅的男子，青年模样，却胡子拉碴，不知喝了多少，浑身像被酒腌入味儿，徐行看看他那副作态，又看看那锅惨不忍睹的菜，忍不住有点反胃。
　　她连忙从腰间捞起广泽君给的小香囊，直到鼻腔间充斥着薄荷清香，才感觉舒服了些，一抬头，却见那男子已站在她的疙瘩汤前仔细端详了。
　　“咦，这个看上去不错……是我做的？可我、我明明做的是炒包菜来着？”
　　“那是我的汤！”徐行道。
　　“你的汤？这是我的青菜番茄鸡蛋，还有我的锅，怎么就成你的汤了！给我也来一碗！”
　　徐行拳头硬了，盛汤时忽然想起来自己忘了洗菜，便只盛了一碗，没好气地放他面前。
　　男子陶醉地闻了闻，但没闻到什么香味，刚吃一口，就转身“哇”地吐了出来。
　　“什么东西，这么难吃！”他哭诉。
　　徐行:“……”
　　怎么可能，徐晦小时候分明吃得很香！
　　她不信邪，自己也去盛了一碗尝尝，不至于到“难吃”的地步，但的确不太好吃。
　　只不过是青菜还带着一股土腥味，面疙瘩大小不一，番茄没去皮，盐放少了……而已。
　　好吧，徐晦是个不挑食的乖小孩。
　　“你做的饭更难吃。”她道，“而且中途跑去喝酒，锅都不管了，你不怕厨房被炸掉吗？”
　　“我这不是怕东方一个人无聊，找他去喝点酒么。”男子嘟囔，“结果找不到，我就只能自己喝喽。”
　　“东方是谁？”徐行问。
　　“东方？他是寸碧山上的妖怪，活了几千年了。平日藏在后山，每逢月圆之夜就出来抓人吃……”
　　大概是喝多了在胡言乱语吧。徐行耸耸肩，丢下他一个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