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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牵思戒 ...


  •   陈三和王五都出自陈家,顾山青和苍殊一道从俏娘的小院出来,心里暗暗准备再去陈家询问一番,正要和苍殊商量,却被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
      拦住他们的是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孩,双臂张开,一只手里还抓着个半新不旧的粗布碎花娃娃,紧张得一对黑亮眼睛中盈满了泪水。
      顾山青惊讶地挑起眉,蹲下身道:“怎么了,小妹妹?”
      小女孩嘴唇咬得发白,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不许你们抓走俏姐姐!”刚说完就忍不住大哭起来。
      顾山青望了苍殊一眼,见他神色不改,便对女孩温声道:“我们没有抓走俏姐姐,你是听谁说的?”
      小女孩抽噎道:“娘、娘说的!俏姐姐是好人,你们不许抓走俏姐姐!”
      顾山青瞬间了然。
      小女孩不知道何为“扶正按察使”,她的娘却一定知道。刚刚苍殊的警告定然是给这小女孩的母亲听了去,又想起自家女儿平日总是喜欢找她口中的“俏姐姐”玩耍,便顺势吓唬了她一番,没想到这小女孩竟然直接跑到了门口,拦住了顾山青二人。
      果不其然,一个年轻妇人从附近院落里冲了出来,一把将小女孩抱在怀里,斥道:“瞎说什么呢!不许打扰两位大人!”说完,向顾山青和苍殊赔笑道,“对不住二位大人,一个没看住,她就跑出来了,小妇人这就领她回去。”
      顾山青止住她:“童言无忌,不用道歉。不过,看来俏娘很受孩子欢迎了?”
      妇人这时才抬起头看向二人,见到他们一个清秀一个俊朗的面容,不由微微一怔,才答道:“是,大人。小妇人知道得也不确切,不过俏娘好像很喜欢小孩,经常在观音祠里给他们演布偶戏。小孩喜欢看,也就和她亲近了。”
      顾山青问:“给他们演布偶戏?是用他们的玩偶吗?”
      妇人小心翼翼道:“好像是的……这有什么不妥吗,大人?”
      顾山青对她宽慰地一笑:“不,只是我以为演布偶戏要用特制的布偶,一时有些诧异。”
      得了回答,见他没有再问的意思,妇人赶忙接着道:“如果大人没什么事,小妇人就先行告退了!”
      顾山青抬手微笑:“姐姐请便。”
      妇人千恩万谢地牵了小女孩走了,斥责声和哭声一路飘来。
      苍殊抬眼看向顾山青:“你可知妖王宫几个月前丢失的禁物?”
      顾山青斩钉截铁道:“错不了!”

      打发走了小女孩,顾山青邀请苍殊和他同行,不幸又理所当然地被他断然拒绝,便独自动身。
      陈家的前家主陈老爷在时经营着几家铺子,虽说算不上富甲一方也是自给有余。可天意难测,陈老爷不幸正当盛年突发了恶疾,刚倒下没两天就驾鹤西去了,留下一个大摊子给两个老婆和三个儿子。
      陈家在这偏远小镇里称得上是高门大院,和官府少不了来往,顾山青却吃了不小的一个闭门羹——陈家家门紧闭,他敲了半天,只有一个小丫鬟出来应答,道家里只剩了老弱妇孺,主人早在出事前就把店铺托付给手下掌柜的,自己去别处行商了。
      顾山青也不勉强,只对着小丫鬟温声询问。
      小丫鬟虽然机灵但到底年少,没几句便对顾山青生出好感,把主家的情况透了个底掉。
      原来王五是陈家的马夫,早在死前几个月就被遣离了陈府,而陈三早就和陈家分了家。陈三虽是小老婆所生,也没受亏待,得了一处宅子,又得了一份该得的现银,照普通人的活法过一辈子是绰绰有余。
      说到这,小丫鬟语气里的一分轻蔑再也掩饰不住。
      原来,陈老爷在世时对陈三管教得极其严厉,等他一走,陈三便成了撒了欢的野马,加上手里又有真金白银,学得吃喝嫖赌样样均沾。好不容易到了而立之年,娶了老婆,生了女儿,眼看要过踏实日子,又迷上了赌坊掌柜的狐俏娘,在挥霍中把家财散尽,甚至时常回到陈家来,向兄嫂伸手要钱。
      开始时两位兄长碍于情面会给他一些,但架不住他赌资如流水,终归是走到了兄不见弟,望之闭门的地步。
      得知了这些,看再问不出什么,顾山青便谢过了她,依着她的指点去寻陈三和王五家。

      陈三家在曲曲折折的偏僻巷子里,大门外仍是一片缟素。
      应门的正是陈三的母亲陈夫人,陈夫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只可惜眼窝红肿、憔悴不堪,是为儿子的死伤透了心。待顾山青亮出了牌子,又是一番恸哭,过了许久方才请他进门,直到他们坐到了客堂的椅子上还在不停拭泪。
      她苦笑道:“让大人见笑了。”
      顾山青道:“陈夫人怜子情深,再怎么悲痛也不为过。”
      仿佛终于等到能体谅她的人,陈夫人又哽咽了片刻,颤抖道:“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顾山青答道:“不错,陈公子的案子虽然离奇不似人为,但在下还是要问几个问题。比如,陈夫人可知道陈公子有什么仇家?”
      陈夫人道:“我儿子虽然花钱大手大脚了些,但为人和气,怎么会有什么仇家?”
      这回答并没有出乎顾山青的预料,他犹豫了一瞬,又小心问道:“我听闻陈公子之前曾经追求过赌坊的俏娘,可是真的?”
      对面的陈夫人听了这话,猛然抬头,原本哀戚若死的眼里迸出仇恨的光来:“是那个贱人勾引的我儿子!如果不是她我儿子也不会去赌!是她杀了我儿子!就是她!”
      声音尖利刺耳,柳眉倒竖,藏在骨缝里的刻毒冒出了一点尖来。
      顾山青正要安抚,突然见一个小小身影出现在客堂门边,吃着手好奇地往客堂里看,改口问道:“这位是陈公子的女儿?”
      陈夫人赶忙又擦了擦眼睛,起身快步去将她抱起:“是,这是我家幺女,才刚刚两岁。”
      说完便喊她阿娘来把她抱走。
      陈三的妻子姿色平平,苍白瘦弱得就像风中的细草,仿佛一个两岁的娃儿就能把她压垮。

      王五家比陈三家更靠镇外。陈三家虽然落魄困窘,但好歹有瓦遮头,王五家却是纯然的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连灶台都在院中,和上头的一摞破锅瓦碗,地上的一双扁担一起风餐露宿,就地吃灰。
      四面漏风的茅草屋里只剩下王五的哑子老婆王氏,她穿一身破旧素衣,呆滞的目光仿佛三魂七魄都被抽走。
      在顾山青查验尸体的时候,阿旺也见缝插针地给他讲过王五的这个老婆。陈三的人生好歹还有些跌宕起伏,她的人生却用一个字就能形容——惨,若非要用两个字,那就是——很惨。
      王氏的父亲是个赌鬼。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卖给了人家当丫鬟,又因稍有姿色,不得已做了主人的通房。待主人将她虐待哑了,失了兴趣,再也不闻不问了,又被主人的新欢小妾贱卖给了人贩子,接着卖给同样有赌瘾的王五做老婆,跟了王五的姓氏,日日受他的毒打。
      但即使如此凄惨,王氏也并未彻底自暴自弃,在跟了王五之后慢慢学了一门做粗粮的手艺。夫妻二人一个在陈家做工,一个做些窝头饸烙之类,挑在担中卖与好心的左邻右舍,日子好歹算过得下去。
      直到半年前,王五不知从哪得了一笔银子,突然不打她了,赌瘾却益发凶恶。他成日旷工,被陈家遣了出来,又很快把钱输光,赌到最后甚至要抢夺王氏补贴家用的散钱。
      如今王五死了,也不知对她是幸或不幸。
      顾山青眼看打听不出什么,寥寥吊问几句,留下一小袋银子便走了出来。
      他跨出王五家破木板搭成的大门,正立在原地思索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调查,
      眼前突然有黑影一闪,苍殊从天而降,落在他身边,也不废话,直接道:“找到狐俏娘了。”

      狐俏娘就在离九歌镇不到百里的曲水镇,许是为了掩饰她的气味行踪,还住在镇上最热闹的客栈里。
      让小隼把她抓过来毕竟太过粗暴,顾山青提议苍殊先行,自己随后跟上,却被苍殊一口否决。
      顾山青苦笑道:“苍殊大人会飞,在下可不会啊。”
      苍殊道:“我带你。”
      顾山青继续推辞:“虽然大人神力盖世,但用爪子抓着我飞也不太雅观吧。”
      苍殊哼道:“谁说用爪子抓你了,你上来。”
      说着,化作真身,伸出一只翅膀,甚至抖了抖羽毛,示意顾山青爬上去。
      顾山青心中风云变幻,一时没有动作,不知自己是如何得此殊荣。
      苍殊却一瞥他道:“快点。”
      顾山青赶忙扶住他的翅根,一跃跨到他的背上。巨大苍鹰的羽毛质密结实,又柔软温暖。
      苍殊道一声“抓住了”,话音未落,扇翅而起,一息直上九天。
      地上的屋院车马急速缩小,只见群山连绵,江河如练,仿若静止。
      不知为何,顾山青莫名生出一阵遥远却依稀有些熟悉的快意,仿佛在很小时候也曾如这般遨游九天之上。
      苍殊头也不回道:“你直接唤我苍殊即可。”
      虽然不知道他这善意从何而来,但顾山青不由心中一暖,不自觉露出一点笑意。

      苍殊的飞行速度极快,两人没多久就到了曲水镇,为了不打草惊蛇,降落在小镇的五里之外。
      顾山青落地时早就手脚僵硬,本想掩饰过去,但苍殊何其敏锐,一眼就看出不对,表情之困惑犹似他突然犯了羊癫疯:“你怎么了?”
      “没什么大碍。”
      “说。”
      顾山青拗他不过,无奈笑道:“稍有些冷。”
      苍殊:“……”
      此言一出,顾山青没指望苍殊再作回应。果然苍殊不再理他,径自放出两只小隼去再次确认俏娘的行踪。
      顾山青原地蹦哒两下,赶紧缓了过来,三言两语说起了正事。

      另一边,曲水镇的旅店里,一个年轻女子一身朴素衣裙坐在大堂角落。那桌上摆了一整只烧鸡,她握着一根鸡腿啃得喷香,同时不停警觉地四处环视。
      女子的衣着并不惹眼,脸上未施粉黛,戴的首饰也只有葱白手指上的一枚白玉戒指,然而如果有人留心,便会发现她瞳若秋水,灵动又秀丽,正是九歌镇赌坊里长袖善舞的掌柜的,狐俏娘!
      这时两个客人走进店里,一个麻子脸,一个斗鸡眼,进了店仍在互不相让地争执。
      麻子脸道:“你看错了!不可能。”
      斗鸡眼道:“怎么不可能?我跟你说那就是他!”
      麻子脸嗤道:“画像本来就做不得准,而且就你那眼神……”
      斗鸡眼急赤白脸道:“我眼神怎么了?我眼神好得很!而且我看的可不是画像!前年我去王都的时候正好赶上妖王巡游,他那时候就在大鹏王边上!”
      麻子脸将信将疑:“你说的是真的?但那可是苍殊大人啊!他来咱们这小破镇子做什么?”
      斗鸡眼道:“那谁知道……”
      在角落里啃鸡腿的俏娘住了嘴,放下鸡腿,用帕子擦了擦手,柔声招呼店小二:“结账!”
      她也不等找零,挎起随身的包袱快步往外走。不想没走到大门,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一个肚大如鼓、穿金戴银的纨绔子醉醺醺地拦在她的面前,迷蒙豆眼给酒烧得通红,泛出淫邪的光来:“这位小娘子真是生得好美丽……”
      俏娘不欲理会,想绕过他接着向前走,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纨绔子缠道:“别走啊,陪我喝一杯,少不了你的好。”
      这纨绔看起来脑满肠肥,力气却出乎意料地大,狐俏娘想把手抽出来,但怎么也挣不开。
      怎么会这么倒霉?
      她飞快地四处瞥了一圈,大堂里越来越多的人看向了他们。
      再不快走,就走不了了!
      眼珠一转,狐俏娘瞬间扮上一张甜美笑脸:“这位哥哥,喝上一杯算得了什么,就是喝上十杯、百杯,小女子也定当奉陪!您先把我的手撒开,我们先好好说说话!”
      还没等纨绔回答,一个身形细长的小厮气喘吁吁跑进店里,看到这个情形,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拉他的胳膊:“哎哟我的爷!您怎么又来了,人家是良家姑娘,放手,我们先放手啊!”
      似是给他拽得恼火,纨绔的脸上现出怒色,一把将小厮推开:“你算什么东西,还想来管我?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他手上没有控制力道,小厮“哎哟”一声,被推了一个夸张的跟头,好巧不巧正撞在俏娘的包袱上。
      包袱飞了出去,还不知怎么散开了,金银首饰尽数从里边掉了出来,哗啦啦铺了一地。
      早就开始看热闹的食客们一片哗然。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早就远远超过了狐俏娘的预计,她恨恨一跺脚,也只得蹲下身来捡拾自己心爱的首饰。耳环手链发簪这些本来就是小件,又不知为何被那小厮一撞,分得极散、极远。
      眼看一件件捡起来实在太慢,狐俏娘一咬牙,下定决心般摸了摸指上的戒指,向首饰的方向伸出手。只见她五指微动,地上的物件突然像被隐形的丝线牵引一般,飞速聚拢到她的眼前。
      等她匆忙地把所有细软都收进包袱,才猛然觉出不对,背后一凉,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刚刚还在咒骂的纨绔和连连告饶的小厮不知何时都闭上了嘴,大堂静得出奇。
      狐俏娘慢慢扭过头,卑躬屈膝的小厮站直了身子,醉醺醺的纨绔子分明两眼清明,更可怕的是,苍殊一身玄色,从旅店大门迈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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