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策》刘尔珊

44、皇后薨逝

　　六月初徐仪华的病情在太医们的精心调养下终于有了起色，可以坐起身半靠着说会儿话了。朱棣心情大好，重重地奖赏忙碌了小半年的太医院众人。笼罩在后宫上空的愁云惨雾随着朱棣心情的好转也立时消散开来。
　　可惜好景不长，六月二十日凌晨徐仪华从睡梦中突然惊醒狂吐不止。这会儿守候在坤宁宫的是两位年轻的太医，突然的变故令他门束手无策，慌张地边翻看医书边讨论止吐的方法。夏香蕊遣了锦屏和浅雨分别到乾清宫和太医院送信儿。
　　朱棣得了信儿，由小西和马去陪着快步赶到坤宁宫。徐仪华已经不吐了，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东暖阁里充斥着呕吐物的恶臭和血腥味道，朱棣毫不介意地大步走进去，轻轻地坐到床边，紧皱眉头心疼地看着一脸痛苦表情的徐仪华。才不到半个时辰徐仪华已经被病痛折磨得没了人形，脸色蜡黄，双颊凹陷，眼中没了往日的光华。
　　朱棣伸出双手握紧徐仪华冰冷的右手轻声说，“皇后，朕来看你了。你要坚持住！”朱棣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夏香蕊拉着红了眼眶的小西率先退出暖阁，其他人也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徐仪华看着朱棣声音微弱地说，“皇上，臣妾和您成婚三十一年了。您对臣妾情深意重，臣妾遗憾不能陪您终老了……”
　　“皇后，你会好起来的！朕不准你先走！”
　　“皇上，臣妾能和您成为夫妻，此生无憾！”
　　朱棣强忍着眼泪，起身亲了亲徐仪华的额头和双唇柔声安慰，“仪华，你是朕唯一的正妻。此生不变！”
　　徐仪华感动不已，盯着朱棣默默地留泪。朱棣抽出绢帕帮徐仪华擦了眼泪柔声哄劝，“皇后，别哭了。”
　　徐仪华微微点头轻声请求，“皇上，臣妾想见夏小西！”
　　“好！”
　　朱棣起身快步走出暖阁，冷着脸吩咐，“夏小西，皇后要见你！”
　　“是，皇上！”
　　小西快步走进暖阁，才进门就朝着徐仪华恭敬行礼，“奴婢见过皇后！”
　　徐仪华声音微弱地吩咐，“夏小西，来！”
　　“是，皇后！”小西快步走到床边，恭敬地跪在脚踏边，红着眼睛轻声问，“皇后，您有什么吩咐？”徐仪华颤巍巍地把右手伸给小西，小西连忙双手握住。“夏小西，本宫……”徐仪华喘了口大气才继续说话，“本宫自知时日不多！”
　　小西伤心地打断，“皇后，不会的！”
　　“夏小西，代本宫照顾大皇孙！”徐仪华到这里又重重地喘了口气。
　　小西恭敬回答，“皇后，请放心！皇后的吩咐，奴婢铭记在心！”
　　徐仪华示意小西凑近些。小西握紧徐仪华的右手跪行到床头边，紧贴在徐仪华枕边。徐仪华偏头和小西低声耳语，“小西，不要恃宠而骄，不要冲动行事！切记！”
　　小西红了眼睛连连点头。
　　徐仪华收回手，疲惫地闭上双眼。“夏小西，退下吧！”
　　“是，皇后！”小西恭敬地磕了三个头起身快步退出暖阁。
　　七月初四寅初一刻徐仪华薨逝。
　　夏香蕊派蓉月到乾清宫送信儿。小西得了信儿，派马福出宫向太子报丧，伺候朱棣更衣后跟着一起去了坤宁宫。
　　朱棣冷着脸默不作声地快步走进东暖阁。跪了一地的人行礼后由夏香蕊带领着鱼贯退了出去。徐仪华双眼紧闭神态安详地躺在床上就像是在熟睡。朱棣轻轻地坐到床边，伸出双手小心地握住徐仪华已经冰冷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摩挲。
　　“皇后，朕记得每年冬天你的手都会冷，你最喜欢朕这样握住你的手帮你取暖。”滚烫的泪珠滴落，朱棣深情地问，“仪华，你的手还冷吗？”
　　两刻钟后，朱高炽三兄弟，太子妃张巧怡，汉王正妃韦锦华，赵王正妃徐玉珠和朱瞻基都到了。跪在正殿里的众人恭敬行礼。朱高炽轻声吩咐小西，“夏小西，进去禀报皇上！”
　　“是，殿下！”小西起身快步走进东暖阁，轻声说，“皇上，太子殿下，汉王殿下，赵王殿下，大皇孙，太子妃，汉王妃，赵王妃都在外面等候了。”
　　朱棣看着徐仪华柔声说，“皇后，咱们的三位皇子，大皇孙还有三位媳妇都来送你了。”小西默默地递上自己的帕子，朱棣抓过来胡乱地擦了眼泪。
　　“命他们进来！”
　　“是，皇上！”小西行了礼快步走出来，对着朱高炽恭敬行礼，“启禀太子，皇上吩咐太子殿下，汉王殿下，赵王殿下，大皇孙，太子妃，汉王妃，赵王妃进去。”
　　“儿臣遵旨！”朱高炽带领众人快步走进东暖阁。
　　小西跪到夏香蕊身边，和她一起默默地流泪。
　　小西刚回到乾清宫浅语就慌慌张张地跑来找她，小西拉着浅语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轻声问，“浅语姐姐，什么事？”
　　浅语捂住小西的耳朵和她说了几句，小西变了脸色焦急地跑向夏香蕊的屋子，浅语快步跟在她身后。浅语在屋外望风，小西快步冲进去抬手狠狠地打掉夏香蕊握在手里的杯子，大声阻止，“夏姨，不要啊！”
　　夏香蕊吓了一跳，跌坐在通铺上。小西坐到她身旁死死地抱住她。夏香蕊疼爱地摸着小西的头欣慰地说，“小西，你能来送我最后一程，我就安心了！”
　　“夏姨，奴婢这就去求皇上放你出宫！我在宫外买个房子安顿你！你别死！”
　　夏香蕊轻柔地帮小西把耳边的散发整理好，一脸慈爱地叮嘱她，“小西，别那么直，遇事要留个心眼儿！知道吗？”
　　小西扑进夏香蕊的怀里大哭着使劲摇头，“夏姨，你不要死！我舍不得你！”夏香蕊重重地叹口气，抱紧小西默默流泪。
　　锦屏忽然跑进来，看到小西也在愣了一下，沉默着看向夏香蕊。夏香蕊拉着小西站起身轻声哄骗，“小西，你出来好一会儿了，快回去当值吧！”
　　小西看看夏香蕊又看看锦屏，皱紧眉头大声问，“锦屏姐姐，什么事？”
　　锦屏恭敬回答，“夏姨，马去公公来坤宁宫正殿传旨，命您立刻去接旨。”
　　夏香蕊朝着乾清宫正殿的方向恭敬行礼，“是，皇上！”
　　夏香蕊快步走出屋子，小西追出来死死地抓住夏香蕊的衣袖。夏香蕊用力拉开小西的手，轻声呵斥，“夏小西，别让我担心！”
　　小西低下头站在原地沉默不语。夏香蕊狠心快步走向坤宁宫正殿，锦屏和浅语紧跟在她身后。片刻后小西追过来，低着头安静地紧跟在夏香蕊身后。四个人很快就到了坤宁宫正殿，和殿里的其他人跪在了一起。
　　马去双手高举着圣旨走过来轻声劝说，“小西，你快回乾清宫去！”小西低着头沉默不语。马去叹口气，快步走回上首，展开圣旨大声诵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册封徐氏香蕊为正三品夫人，准徐氏香蕊自请殉葬。钦此！”
　　“奴婢夏香蕊谢皇上圣恩！”夏香蕊带领着众人恭敬地三叩首，双手接过圣旨，站起身高举过头。
　　小西跪下后一直没动，马去走过来俯身轻声提醒，“小西，乾清宫里就马福一个人伺候，你快回去吧！”
　　小西仍然没动，马去蹲下来轻轻推了一下，小西摔倒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了。殿里的人都慌了，夏香蕊抱起小西哭着帮她顺气，浅语和锦屏捏虎口，马去死命地掐人中。
　　小西‘哇！’的一声大哭着清醒过来。
　　马去轻声劝慰，“小西，事已至此，你这样只能让夏姨走的不安心。明白吗？”
　　小西抓着夏香蕊的两只胳膊焦急地说，“夏姨，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我现在就去求皇上收回旨意。”小西爬起来不顾众人的阻拦快步跑出坤宁宫。
　　朱棣正坐在西暖阁的御书案后面沉思，小西没有通禀就冲了进来，朱棣冷了脸瞪着她大声呵斥，“夏小西，放肆！”
　　小西跪到御书案对面，胡乱地擦干眼泪，盯着朱棣的双眼轻声哀求，“皇上，我不哭，也不无理取闹。皇上，求您先把夏姨留下，过几日再做决定！”
　　朱棣盯着小西轻声提醒，“夏小西，朕已经下旨了！”
　　“还可以再下一道旨意，”
　　“朕不能出尔反尔！”
　　“那就让她假死出宫，交给赵王殿下带回顺天府去！我攒的钱和每个月的月钱都给殿下。”
　　“朕心意已决！夏小西，你起身吧！”
　　小西站起身扑进朱棣怀里哭着哀求，“饶了她！求你！”
　　朱棣用力推开小西，语气冰冷地低声警告，“夏小西，恃宠妄为也要有个限度！”
　　小西盯着朱棣的双眼想了想，握紧他微凉的左手轻声问，“你有苦衷？”朱棣的眼中闪过一丝吃惊，小西压低声音追问，“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
　　马去尖细的嗓音传进来，“皇上，奴婢回来了。”
　　朱棣起身把小西按坐在罗汉床上，冷着脸低声命令，“夏小西，不准跟来！”
　　朱棣快步走出西暖阁，小西起身快步跟了出来，候在门外的马去犹豫着没说话。朱棣语气冰冷地大声吩咐马去，“讲！”
　　“是，皇上！”马去大声回话，“回皇上，夏香蕊感念皇恩浩荡。奴婢看着她自缢又帮着收殓了才回来复命。”
　　“夏姨~”小西大喊着就要冲出去却被朱棣一把抓住，小西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朱棣拦腰抱起小西快步走回东暖阁，把她扔在床上。小西一骨碌爬起来，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闹，“你是有多大的无奈非要逼死她才肯罢休？人都死了，要封号还有什么用！明明就是草菅人命，却还要道貌岸然地仿佛给了她无上的荣耀！怎么就不能多留她几天，也许过几天就有了不用赐死的办法！”
　　朱棣忍着怒火压低声音质问，“夏小西，你闹够了没有？”
　　小西大声反驳，“我没闹！”
　　“你到底要怎样？”
　　“我要夏姨活过来！”小西泪流满面地瞪着朱棣。
　　“朕的耐心有限！”
　　“那又如何？”
　　“夏小西，上元节当晚朕就警告过你，如果你敢忤逆朕，朕一样也不会姑息！”
　　小西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生气地质问朱棣，“原来那时候你就有了决定，所以我和你提这事的时候你才不置可否。朱棣，你为什么又瞒我？”
　　朱棣握紧腰间软剑的剑柄眼神凌厉地瞪着小西低声警告，“夏小西，不要激怒朕！”
　　小西更委屈了，肆无忌惮地大声挑衅，“你要杀我？”
　　朱棣抽出软剑架在小西的肩头大声质问，“夏小西，你可知错？”
　　小西态度坚决地大声回答，“我没错！”
　　朱棣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小西大义凛然地瞪着他沉默不语。僵持了片刻后朱棣扔了剑，俯身扛起小西，小西大喊大叫着奋力挣扎。朱棣语气冰冷地大声警告，“夏小西，你再反抗，朕就杀了今日所有当值的人！”
　　小西不敢再动，老实地任由朱棣扛着自己快步走出东暖阁。正殿里当值的人都害怕地跪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朱棣冷着脸扛着小西快步走出正殿，绕到东面的台阶下，把她重重地扔在广场的石板地上，语气冰冷地大声命令，“夏小西，跪在这里思过！”朱棣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小西被摔疼缓了会儿才坐起身面朝乾清宫的方向端正跪好。天已经大亮了，小西透过一双泪眼委屈地看向金碧辉煌的乾清宫正殿。
　　朱棣坐在御书案后面盯着一偶沉默不语，他后悔了。犹豫片刻后低声吩咐马去，“你去问问，她可知错了！”
　　“是，皇上！”
　　马去快步走出正殿，四下张望了片刻才找到跪着的小西，快步走过去蹲在旁边轻声劝说，“小西，快随我回去吧！”
　　“是皇上命我回去的？”
　　“小西，皇后刚刚薨逝，皇上心里难过，你就别在这时候再惹皇上生气了！保不齐一会儿就有人来乾清宫，看到你跪在这，皇上的颜面何在！小西，听我一句劝，现在就回去向皇上认个错！别的事过一阵儿再说！”
　　马去说的有道理，小西乖乖应了句，“知道了！”
　　小西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双腿麻木又重重地跌坐在地上。马去忙伸手用力拉起小西，扶着她缓步走向正殿。
　　朱棣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夏小西，你可知错？”
　　小西和马去同时行礼。小腹传来一阵剧痛，小西跌坐在台阶上一脸痛苦地双手捂着肚子。
　　朱棣快步走下来，半蹲在小西身旁焦急地问，“夏小西，你怎么了？”
　　小西疼得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轻声回答，“肚子疼，”
　　朱棣大声吩咐，“马去，速传太医！”
　　“不用！”小西羞红了脸轻声解释，“应该是月事……”
　　朱棣横抱起小西快步走回昭仁殿，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小西拉着朱棣坐到床边，抓紧他的左手轻声说，“对不起！我错了！你……”
　　朱棣皱紧眉头焦急地打断，“夏小西，别说了！”
　　疼痛减轻了许多，小西挣扎着坐起身，“皇上，我没事了，您快回正殿吧！”
　　“一会儿朕命马福在殿外候着，你有事就命他去正殿。”
　　小西轻声回答，“放心，我没事了！”
　　朱棣犹豫片刻后快步走了。
　　小西又坐了会儿才下床，痛感再次来袭，撕扯的疼痛在小腹里四处乱撞，冷汗打湿了最里面的小衣。小西跌坐在床边捂着肚子轻声抱怨，“怎么这么疼？”小西喘了口大气捂着肚子站起身弓着背缓步走向后面的暗间。小西只顾着肚子疼没注意脚下，不小心踩到裙摆跌坐在地上，脑门撞到砖砌的炕沿上。脑子里‘嗡’的一下瞬间变成一片空白，与此同时一股热流涌出身体，小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马福在殿外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大着胆子走到暖阁门外轻声问，“小西姐姐，你没事吧？”小西没回答。马福侧耳仔细听了听又问了句，“小西姐姐，我进来啦？”小西依然没说话。
　　马福想了想快步冲进暖阁。小西脸色煞白，紧闭双眼躺在地上，额头上有个红肿的大包，身下有一摊鲜血。马福吓了一跳，跑过去害怕地摇晃小西大声呼唤，“小西姐姐，你别吓我！小西姐姐，你快醒醒！”马福害怕地探了下小西的鼻息，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马福慌张地快跑回正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迎上来的马去推到殿外。马去压低声音问，“马福怎么了？”
　　马福也压低声音焦急地告诉马去，“公公，小西姐姐撞墙自尽了，不过……”
　　“啊！”马去也吓了一跳，转身就要进去报信儿。马福连忙抓住马去低声说，“不过就是撞晕了，还有气！”
　　马去狠狠地打了下马福的肩头，低声吩咐，“在这等着！”
　　“是，公公！”
　　马去快步走进正殿，稳了稳心神才走进西暖阁。朱高炽被打断，一脸不悦地看着他。马去行礼后快步走到朱棣身旁和他耳语了几句。
　　朱棣沉思片刻后起身吩咐，“太子稍候！”
　　“是，父皇！”朱高炽恭敬行礼。
　　朱棣带着马去快步去了东暖阁，低声吩咐，“派马福去太医院宣院首王言之，就说是皇后薨逝，贵妃忧伤晕倒。你去坤宁宫把浅语找来照顾。”
　　“是，皇上！”
　　卯正两刻朱高炽才离开乾清宫，朱棣带着马去快步去了昭仁殿。
　　王言之正坐在殿里写药方，起身恭敬行礼，“臣见过皇上！”
　　朱棣快步走进暖阁坐到床边，小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朱棣握紧小西的右手轻声问，“你怎么这么傻？”
　　马去、马福和浅语连忙低下头。
　　王言之举着写好的药方走进来，见到暖阁里的情景慌忙低下头不敢出声。
　　朱棣收回手心急地问王言之，“情况如何？”
　　王言之恭敬回答，“皇上，臣请单独陈述病情。”
　　“都退下！”
　　等其他人都退出暖阁后王言之压低声音陈述病情，“回皇上，据臣观察应该是病人小产后不慎跌倒，前额撞在炕沿后伤了脑子，所以才会昏迷不醒。”
　　朱棣吃惊不已，缓了缓才问，“小产？”
　　“回皇上，从脉象来看是小产，好好调养一个月就可痊愈。病人撞到头后脑子里有了淤血所以昏迷，吃了活血化瘀的药就会没事。只是……”王言之看着朱棣欲言又止。
　　朱棣冷冷地命令，“讲！”
　　“是，皇上！病人小产失血，活血化瘀的药不利于恢复，虽然不致命但有可能伤了根本导致再孕的机会渺茫。”王言之朝着朱棣恭敬行礼，轻声提醒，“皇上，您佩戴的香包中有大量麝香，也有活血化瘀的功效……”
　　“几成不能再孕？”
　　“回皇上，要看服用的药量和苏醒后的恢复情况。”
　　“她几时能醒？”
　　“按时用药的情况下，半个月左右就可苏醒。”
　　朱棣沉思片刻后轻声吩咐，“月事疼痛，活血化瘀。用药吧！”
　　“是，皇上！”王言之行礼后快步出去准备汤药了。
　　暖阁里安静下来，朱棣握紧小西的右手眼中有了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