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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公务 ...

  •   十二公务

      也许是在母亲父亲的马车里被规矩拘束着,拂儿、挽儿半路上就钻进了孟昭的车上。孟昭就给两个孩子讲神话故事,哄她们安心待着,不要乱闹。

      这个世界的神话和她曾经的那个世界的有点相似,却也很不相同。原始的本土信仰,就是对女性先祖的崇拜和对自然神的崇拜。对先祖的崇拜也就逐渐演化成了具体的祭祀,比如仪式性的葬礼,还有每年的祭拜、家族祠堂的设立等等。自然神方面,有抽象的土地、谷物的“社稷”崇拜,也有具体的,比如天姥(姥读母),是掌管天上的大神,她的女儿们就是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等,还有传说中制造出人类、掌管生育的娲皇。

      这世界也从本土产生了道教,只不过还是与她所知道的道教有点细微差别。道教的诸神体系复杂,除了宗教本身的祖师姥姥,也会有自然神。几百年前泰山祭祀还不属于道教,从前朝开始,泰山山神也归为道教,要用道教礼仪祭祀了。泰山山神碧霞元君,又称为“泰山奶奶”,这个神孟昭前世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不那么出名罢了。

      从前朝道教兴盛开始,许多世家文人开始修道。孟昭原主就是个道教徒,号“妙玄山人”。她母亲孟怀也修道,号“化清元师”。

      外来宗教信仰也在这里本土化,变成了一种新奇的东西。佛教的传入带来了地狱和死后轮回的概念,出现了“阎王婆”这种人物,据说是在人死后审判人的一生,掌管来世去向的神。

      但对孩子,自然是不可能讲体系、讲逻辑,孟昭讲的是孩子们爱听的小故事。大周也有“桓娥奔月”,却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说是上古时期,有一个部落首领名叫桓娥,能征善战,智勇双全。那时候没有月亮,每到夜里,就是一片漆黑,各种妖魔野兽都会出动,侵扰这个部落。桓娥不忍百姓受苦,想出一个办法,在一个白天,她对着太阳甩出钩锁,决心把太阳固定在天上。

      太阳被固定住了,百姓终于不用担惊受怕。可是这样的举动惹恼了太阳神金乌。金乌是天姥的大女儿,照耀大地,无比尊贵,她被固定住非常生气,便向天姥告状。为了报复凡人,金乌散发出炎热的火焰,向人间喷火。人间陷入火海,无奈之下,桓娥斩断钩锁,却不肯向神仙求饶。

      天姥收到金乌的告状,想要测试一下这个人类的能耐。她亲自出面,止住大火,告诉桓娥,她可以让夜里有光明,却要桓娥为她挖来最深的山涧里的宝玉、折下最高的山顶上的桂花。桓娥出发了,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土神和谷神被她感动,土神让她在山涧中挖到宝矿,谷神让她登上的高山长出桂花,桓娥收集到了这些东西,却也已经疲惫不堪,凡人之身倒在地上,死去了。

      天姥对桓娥的意志力很是满意,她取走了桓娥的魂魄,生作玉蟾,又把桓娥拿回来的宝玉放在夜晚的天上变成月亮,把桂花放在月亮上,叫玉蟾守护这里。桓娥就成为了月亮的守护者,也守护着夜晚的人类们。

      两个孩子缠着孟昭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孟昭可算是把她们给哄睡着了,她自己也能安静下来一会儿。

      无奈的是,刚休息没一会儿,就有人轻轻敲了敲窗边。

      “存光?”

      孟昭拉开窗上的帘子,见到是杨偲骑着马跟在她的马车旁边。

      “文晟是下来透气吗?”她低声问,“嘘,孩子都睡着了。”

      “府里来的信。”杨偲把信塞给孟昭,“是好事。”

      孟昭连忙展开信看。要说是好事,本质上却是一件坏事——卫奴人发生政变,主张和谈的议政王被杀,太子尤伦格率兵南下犯边。西北突发战乱,魏王正组织抵抗。

      她抬起头,和杨偲对视一眼。孟昭身上挂着两个小孩,她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挪下来,拿起斗篷,自己钻出了车厢。

      “当心。”杨偲说着,叫下人牵马过来,孟昭上了马,披上斗篷,和杨偲并驾齐驱。两人有意慢了几步,和马车拉开距离。

      “那两个小鬼终于睡了。也是你有耐心。”杨偲说。

      “文晟是见我娇惯她们了,她们就只敢缠着我,要我一个一个讲故事。”孟昭说,“要是她们回夫人面前,只怕都乖乖待着了。”

      “存光这不叫娇惯。她们跟了你,学问大有进步,这是我看在眼里的。”杨偲说。

      “就不怕她们以后不认你这个娘,反倒把我当娘?”

      杨偲哈哈大笑,“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你本就是她们的亚母了。”

      孟昭把信又递给杨偲,又正色道:“这次是一个好机会,但正因为西北变乱,文晟不可主动提出带兵。”

      “怎么说?”

      “如果西北没有战事,文晟请求去西北练兵防范,自然是出于孝心。但此刻发生战事,如果请战,恐怕会有贪功之嫌。”孟昭说,“你应当让功,把功劳让给姐妹。”

      “可是那样的话,一番努力岂不白费?”杨偲问。

      “非也。”孟昭笑道,“文晟会让功,难道太子就不会让功吗?太子同样不想得这个贪功之名,又实在眼馋这兵权。文晟你手里有兵,带兵去前线也方便,更何况早已站队太子这边。”

      “嗯,存光所言有理……”杨偲思索着说。

      “太子门人里也有武将,或许会把她的武将也安排到军中。不过到时候,去了前线,还不是都得听你的?”孟昭说。

      “但就算这样,只怕太子还是放心不下我的。”

      “文晟可为太子献计。”

      “什么计?”

      孟昭略一思索:“移驾东都。”

      大周有东西二都,西都长安,东都洛阳,只不过多数时间洛阳是陪都,皇室都聚集在长安。

      如今西北变乱,西都洛阳与西北前线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这个时候提出移驾东都,对于皇室来说是合理的。冬季东都也会暖和一些,当今皇帝早些年会移驾东都过冬,这几年要做表率节俭才没有去,但每年上书建议去洛阳过冬的人也不少。

      “移驾东都,太子坐镇长安监国,太子便可掌权,而皇帝不会轻易否决,却还会心中生疑。”孟昭又压低了些声音,道,“由文晟向皇上提议,便是站在了太子一党。此后到了西北,再叫宫里的那位动手,一切都会顺利。”

      她和杨偲在宫里埋了一根针。或者说,布好了一场大戏。

      进京之后,孟昭便跟着杨偲住进了京里的蜀王府。京里的府邸比成都的小,但孟昭也不是喜好奢侈的人。

      这次她是以王太傅的身份来的。入宫随百官参拜之类的自然也要参加,先要和京里的官员们走动走动。最先见的是吴夫人的母亲姊妹和洛家的大姐,她们有一种“自己人”的磁场。其次是杨偲少年时代的师傅,礼部尚书高存。孟昭拜访她的府上,对她以礼相待,高家人也和和气气,高存和她说了许多杨偲求学时的事,无非是说杨偲天资聪颖、很有德行,要孟昭好好辅佐。

      再之后就是朝中百官,这些人和孟昭保持着一些距离感。百官统一去太庙参拜了大周的历代帝王、宗室先贤和重臣,又跟着皇帝拜了天姥庙、社稷坛。拉近关系的联谊活动,孟昭就在杨偲的授意下参加了。

      一些官员去打马球会拉着孟昭一起,孟昭虽然不会,但也跟着凑热闹。还有就是喝酒赋诗了。鸿胪寺的官员和杨偲的师傅高存比较亲近,礼部则是高存的属下,这些人邀请,孟昭自然赏光。她们聚在城郊的一座道观,半山腰有一座小亭名叫“珞亭”,就在这里饮酒,击鼓传花,谁传到就由谁接上两句。击鼓的是礼部右侍娘严无患的侍男茉茉,茉茉虽然只是个下人,却有才男之名。他负责击鼓、做裁判。严无患折了梅花,开始向下一个人传递,大家轮流传给下一个人。鼓声停住,鸿胪寺丞关顷正拿到花。

      “涧水亭下含清辉,林木前头吐红菁。”她起首说。

      “倒是公整,作为起首是极好的。”众人赞道。

      茉茉又开始击鼓,孟昭把花递给了一旁的人,又过了几个,花到了礼部主簿纪文证手上。纪文证道:“我越长安千家坊,与君来此见三清。”

      “承得好,承得好。”大家说,“出了长安,来到郊外,是与城中不同的景致,见道观中三清,方明白‘清净’雅意。”

      茉茉又开始击鼓,鼓咚咚作响,这一次,梅花落在了孟昭手上。孟昭略一思索,道:“登得三清旌胜处,不及黄雀筑高巢。”

      她微抬起手一指,指向远处树枝上的黄雀。

      “孟太傅这一转,当真灵性十足啊!”诸人啧啧称奇,“即便出了长安,来见了三清,却依然是肉体凡胎,哪比得上枝头黄雀,逍遥自在?”

      茉茉又开始击鼓,这一次传到了鸿胪寺右少卿秦知贺。秦知贺笑道:“黄雀犹可寻枝立,觥筹更似梦姚勾。”

      姚勾是晋代一位思想家、文学家,著有《空空集》,主要思想就是万物皆空,类似于孟昭曾经知道的庄子。姚勾也曾经考虑过“如果梦中的才是真,现实才是假”这种可能性,因此秦知贺这句“梦姚勾”,颇带有思想深度。

      “好!”孟昭击节赞道。大家也纷纷感慨秦知贺对得好。

      她们一行人对了几首长诗,又各自写了几首小诗,都由攒局的书法第一的严无患记录下来,最后由严无患写序,整个作为诗集,名叫《珞亭集》。

      孟昭心想,说不定,这本诗集会作为书法大师严无患的代表作,流传千古呢。

      宴饮过后,时候还早,大家各自离去,孟昭的小厮李三狗儿在城门口等着她了,见她骑马回来,就说:“蜀王让我告诉太傅大人,说是她在宫门口等着您,要您过去见她。”

      “知道了。”孟昭说,“你先回府吧。”

      她进了城,不久来到宫门前,下了马。蜀王已经等在那里了,见她来,脸上便挂起笑容来。

      “太子那边怎么说?”孟昭和她一起走进宫门。

      “正如存光所料。现在诸皇子的折子都已经递上去了,这几天皇上不一定会直接批下来,等年后吧。”杨偲说。

      官员们也休着新年假,这几天不上班,有什么圣旨也执行不下去。

      皇宫分前后内外,后宫是肯定不能进的,孟昭这个太傅可以在前朝行走。

      “文晟,这是去哪儿?”她问。

      “且随我来。”杨偲说。

      二人走向东边的龙华殿,此地在宫中地势最高,是一处祈福的场所,只不过平日里没什么人在。孟昭随着杨偲进了殿里,爬三层楼,从露台出来,又再上一道楼梯,是一处狭窄的观景台。

      “存光,你看!”

      杨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觉得连风都停止了一瞬间。

      整个皇宫尽收眼底,灿烂的金瓦在阳光照耀下闪烁,在冬日冷冽的空气中也好似流金。什么太液芙蓉、百官公卿,却像是脚下的蚂蚁般渺小,足以忽视。金色从脚下铺开,延伸到皇城四周,这无边的华光、无边的权势、无边的荣耀,仿佛只要伸出手,就能握住那阵风,握住天上的太阳,握住锦绣着的江山。

      孟昭咽了口吐沫,又觉得嗓子里堵着东西一般。心跳漏了一拍一样,她猛地转头,看向杨偲。杨偲比她高出半个头,二人视线相交时,她微微一笑:“这里,我小时候经常来。”

      “常来这里吗?”孟昭也笑了,“小孩子还是不要一个人爬这么高。”

      “那时候父亲还在,他们那边人养孩子,都是放养的。”杨偲说,“我第一次发现这里时,只觉得前所未有地酣畅,那是把皇宫踩在脚下的感觉。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我成为这个皇宫的主人就好了。后来我才知道权力究竟意味着什么。”

      所谓权力,不过是最原始的欲望。人类学家会说,想要了解人类的行为模式,不如去动物园的猴山看上一看。猴子们争夺王位,互相倾轧,拉帮结派,斗争不止。谁成了猴王,就可以享受这山上的所有资源,包括食物、水源、性、生育,都优先给它。

      猴山是人类社会的小小缩影。人类渴望权力,是不可回避的本性。

      “可是我越来越看不透了。看不透我们在追逐的到底是什么,看不透我们到底要去往何方。我想要这权势,是被这珠玉锦绣迷了眼吗?亦或是因为父亲而受人鄙视,想要报复呢?”杨偲沉吟道,“存光,你又为什么想要帮我?”

      “失忆之前的事,我早已忘光了。”孟昭说,“之后的选择,我倒是可以说说。于私,文晟是我的知己,这些日子里,与我最为亲近,我自然要帮。于公,文晟是几位皇子里德行最好的一个。文晟的格局比太子更大,行事比吴王、越王正直,为天下万民计,是最佳的选择……实际上,究其根本,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罢了。”

      “存光的心意,我知道了。”杨偲说,似乎很是受感动,“我也应该做我认为对的事情……既然存光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为天下万民计,不负所望。”

      孟昭哈哈笑了,“‘不负所望’算什么啊,说得好像我是什么重要的人一样!”

      两人笑着下了楼,出宫回府,一路上孟昭又对她讲了自己和官员们联谊的事,回府时天已经黑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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