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绝症患者的故事》顾慎川

93、致明日的舞-3

　　一个美式复古单肩包，59元；

　　一套海边烟花解压拼图，69元；

　　一套熊猫茶壶礼盒，99元；

　　一个哆啦A梦的胖凳子，129元；

　　一件樱桃格的羊绒衫，199元；

　　一个小王子的星空压花相框，219元；

　　一条蝴蝶珍珠项链，299元；

　　一款法式复古玫瑰吊灯，329元……

　　徐梦蝶在记账，记自己转卖的礼物和卖出手的价格，她被节节攀登的余额蒙住了双眼，在收到粉丝礼物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变成——这个礼物值多少钱呢？

　　值钱的礼物就是好礼物，不值钱的礼物就是没那么好的礼物，她已经很难再去感受到那种收到廉价但用心的礼物的快乐了，她的心好像成了一台计算器，只看得见冰冷的数字。

　　她偶尔会感到不好意思，但一丁半点的愧疚感，会在收到钱的那一刻烟消云散。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呢？她就是一个穷得要死的绝症患者，而她的粉丝里面，有钱人是很多很多的。自己写文章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她的公众号文章就没有搞过付费观看，她用她的文字给这些人带来了思考和触鸣，穷人留下一个赞，富人送来一些礼物，那不是非常合理的事情吗？

　　徐梦蝶很容易就说服了自己，后来她变得心安理得，觉得只要这份礼物的价值不过万，那么她都是可以大大方方地收下来的。

　　她去收快递的次数太多，多到驿站的工作人员都认识她了。

　　“今天你又有五六个快递到了。”

　　“是啊。”

　　“你怎么这么多快递啊，你是不是做那种叫什么来着……噢，博主的工作。”

　　“差不多哈哈。”

　　徐梦蝶当然不会将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这个还算是陌生人的人，但这名工作人员并不打算结束话题。

　　“你是做什么方向的，应该能赚很多钱吧？你跟我女儿差不多大，说不定我女儿也能做博主，赚多多的钱。”

　　徐梦蝶问：“为什么你会觉得这个工作能赚很多钱？这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工作人员呵呵笑：“这不是很简单就看出来了吗？你每次来拿快递的时间都不一样，说明你没有固定工作，但是你能买这么多的快递，说明你很有钱，不是吗？”

　　徐梦蝶说：“叔，你猜错了哦，我是做直播的，居家工作，这些东西都是公司给我寄过来的，都不是我买的。所以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只是时间比较自由而已。”

　　“啊，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

　　……

　　徐梦蝶说谎的时候面不改色，她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是因为不想露出嘲讽。她现在走的路不是谁都可以复制的，首先……首先你得是一个绝症患者。谁会愿意用自己的健康去换钱呢？好吧，还是有很多人愿意的。但那是在他们没有失去健康之前，如果真的有人因为钱而失去了健康，那他们只会后悔莫及，恨不得坐上时光机器，回去扇那个愚不可及的自己一耳光。

　　她提着六个快递回到了住处，她现在出门拿快递都会拿个大袋子装，不然还真不好拿。她心想，运营了一个五位数粉丝的公众号，写进简历里面，一定会吸引很多hr的注意力，可是，现在想这个，还有什么用呢？

　　有心栽花花不开，能流传那么久的俗语，果然是蕴含了很深的智慧的。

　　她熟练地拆开快递，熟练地拍照上传到二手市场，熟练地将纸皮箱子叠起来，准备下一次出门的时候扔进回收垃圾桶。徐梦蝶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她把这些废纸箱当成宝，恨不得翻遍每个垃圾桶寻找它们，可现在她再也看不上卖废品的这点钱了，她愿意讲这些东西施舍给那些目露渴望的人，她已经站得更高了。她的热情是冷淡的，她的善良是罪恶的，她的怜悯是无喜无悲的，她不想说自己变得面目可憎，她只觉得自己泯然众人了。

　　有一些还不错的实用的东西，比如保温壶、电煮锅、电动牙刷等等，她就会选择寄回去给徐裕鹏和庄晓美。不过麻烦的一点在于，他们总觉得这些东西是花钱买的，每次收到快递之后，都要打电话跟徐梦蝶说：“这些东西家里都有，不用花钱买了。”

　　徐梦蝶只能说：“这些都是我抽奖抽到的，不要白不要。”

　　骗父母是很简单的事情，因为他们没有在大城市生活的经验，还以为南城遍地是金子，不知道其实遍地是傻子。

　　庄晓美问：“南城这么多抽奖活动吗？”

　　徐梦蝶说：“是的啊，我有一次还抽到了一台小冰箱，然后我卖出去了，赚了不少钱呢。”

　　徐裕鹏说：“运气真好啊。”

　　徐梦蝶说：“抽奖抽多了，总是会中的啊，反正我现在时间多，有事没事就去关注抽奖活动，总是能中奖。这些东西你们就放心用吧，不要有负担，也不用担心我，我在这里会越过越好的。”

　　庄晓美说：“知道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徐梦蝶说：“你们也是。”

　　庄晓美又说：“抽奖抽中的东西，你能用就留给自己用，不用都寄回来给我们。寄来寄去的，快递费也不少了。”

　　徐梦蝶说：“这些东西我都有，而且我一个人用那么多也用不完，还是给你们用吧。我找到了一个工资挺高的兼职，现在我的生活费绰绰有余了，不用担心我不够钱花。”

　　“工资挺高的兼职？”徐裕鹏问，“那是做什么的？”

　　徐梦蝶说自己做了奢侈品回收专员，一周只需要上两天班，但一个月能赚三千五……她将之前记下来的工作内容大致说了一遍，父母没有丝毫的怀疑，只是赞叹还是大城市好，大城市的机会真多。

　　挂断电话后，徐梦蝶的心情有些复杂，她可以毫无负担地欺骗陌生人，但是在父母面前撒谎，哪怕只是善意的谎言，都让她觉得有些许不安。为什么不能跟他们说实话呢？就说自己做了一个公众号，有了不少粉丝，这些都是粉丝送给她的礼物，这样说徐裕鹏和庄晓美肯定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他们也许会觉得，收陌生人这么多的礼物是不对的，应该将礼物返还给他们。

　　然后……又是一番很长很长的唠叨，一些没有意义的争执。还不如不说呢，徐梦蝶就是早就预料到了那样的可能，所以才在一开始的时候调转了方向。

　　她辞掉了公众号文章排版的线上工作，当对方问到原因的时候，徐梦蝶说：“身体不适，没有精力做了。”

　　她原本是想实话实说的，就说我有了一份工资更高的工作，已经看不上这份工作的工资了，可是她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是吗？徐梦蝶的手指也圆滑地调转了方向。

　　对方表示理解：“好好休息，希望你能早日康复。”

　　徐梦蝶心想，她的病跟康复这个词搭配在一起，就好像没经过任何处理的番茄跟土豆站在一起那样，是那么的怪异。

　　可她还是说：“谢谢，借你吉言。”

　　对方说：“我等会把这个月的工资算一下发给你，没有问题的话这工作就算结束了。跟你合作还是很愉快的，等你身体情况ok了之后，如果我这里还有位置，也许我们还能继续合作。”

　　徐梦蝶说：“嗯嗯，有缘的话也许还能合作。”

　　但她不希望那样的缘分出现，因为那意味着她做公众号的收入已经无法支撑她的生活了，所以她需要重新找工作，她当然不希望事情会变成那样。

　　徐梦蝶在想要不要把电影院的兼职也辞了，电影院的工作工资更低，可在电影院的见闻也成了她写公众号文章的素材来源，如果她把这份工作辞了，那她又少了一些可以写的事情了。

　　她的生活已经贫瘠如斯，好像已经做不起减法了。不，不是的，她现在还挺有钱的，有钱人的生活怎么会无聊？她有钱，什么乐子她都可以找。

　　她不想再过会让自己疲惫的日子了，所以她还是辞掉了电影院的工作，她下载了很多游戏，她可以写一下玩游戏当中发生的事情，她总是能找到素材的。徐梦蝶第一次为虚拟游戏充了钱，氪金的感觉还真是不错，难怪那么多人在游戏中一掷千金，轻轻松松地胜过拼命练级的人，毫不费力地打败别的贫穷玩家，有钱人进入氪金游戏中，就好像走进了自己家的后花园，一切都是那么从容，一切尽在掌握当中。

　　徐梦蝶鸽掉了一周的更新，因为她沉迷游戏了。恢复更新之后，她很抱歉地跟粉丝说，上周没更新是因为身体状况很差，半死不活的，没了写文章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