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绝症患者的故事》顾慎川

3、苦瓜-3

　　徐梦蝶将招聘软件都翻烂了，勉强在这地方找出了几份双休的、不限经验的工作。

　　有几位面试官看了她的简历，约她去面试，徐梦蝶在聊天框里面问了他们能不能接受八月份才入职，他们都说可以。她想，这回有图有证据，总不至于是诓人的吧。

　　她先去的是一家工业公司，公司的地点设在了鸟不拉屎的地方，工业区漂浮着一层灰蒙蒙的烟，徐梦蝶捂着鼻子走了许久，才走到了导航的地址。

　　徐梦蝶很不喜欢公司外的环境，但来都来了，而且双休的工作实在太少了，她忍下了爽约离开的冲动，走进了公司。

　　所幸公司内部的环境明亮整洁，比外面好多了，徐梦蝶稍稍松了一口气。前台听明来意，让她去待客区的椅子上坐一会，面试官很快就下来。

　　徐梦蝶坐下，不久后面试官拿着一张纸过来，让她填写表格内容。

　　好吧，又是跟上一次那样大同小异的表格，个人基本信息、学习经历、实习经历、父母信息、特长和优势、自我评价……徐梦蝶机械地写完了整张纸，因为有些不耐烦，所以字迹比上次潦草了许多。

　　她自暴自弃地想，如果面试官因为她字写得不好看而决定不录用她，那么这间公司也不是什么有水平的公司，不来也罢。

　　而且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表格都要收集她父母的信息。她的父母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打工人，将他们的职位写出来有什么用？难道他们可以从她父母的职位中判断出她的能力吗？可她不能诅咒所有胡乱收集员工信息的公司都倒闭，不然的话，几乎没有多少家公司能够存活下来。

　　又等了一会，面试官来收走她的纸，说：“稍等一下，等会会有用人单位的领导来跟你面试。”

　　“好的谢谢。”徐梦蝶已经快将这句话说成口头禅了。

　　等啊等，再等啊等，时间就在等待中嚣张流逝，徐梦蝶刷着无聊的笔记碎片，焦灼地等待。她讨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的等待，也讨厌只是为了一个渺茫机会的等待。

　　“你好，我姓曾，是策划部的经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在徐梦蝶对面坐下来。

　　徐梦蝶说：“你好。”

　　曾女士问：“我看你是学管理学的？”

　　“对。”

　　“这个岗位偏向活动策划和执行，跟管理学的关系不大，你为什么会想做这份工作呢？”

　　如果要实话实说，那就是因为管理学专业的学生本来就不好找工作，她要是只看管理方面的工作恐怕会饿死，但她不能这样说，所有的面试教程都没有教人实话实说的。

　　徐梦蝶清了清嗓子：“活动策划和执行是为甲方服务的事情，而管理学这个专业培养了我很好的服务意识，也能让我纵观工作的全局，使我更好地站在甲方和客户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所以我觉得我跟这个岗位还是有一定的匹配度。”

　　曾女士笑了笑，徐梦蝶看不出来那个笑的意味，曾女士跟她说了一遍岗位职责，问：“这些可以接受吗？”

　　徐梦蝶点头：“可以的。”

　　“我们公司是八点上班，下午六点下班，中午十二点到两点休息，平时上班要穿工服，不包吃不包住，可以吗？”

　　徐梦蝶想了想，向对方确认了一遍：“这个岗位是双休，对吗？”

　　曾女士说：“可以双休，但不都是双休。”

　　“那是什么意思？”徐梦蝶有些忐忑，她不会是又被骗了吧？

　　曾女士说：“老板挺开明的，你可以选择双休，也可以选择单休，双休的话，会扣掉你每个月周六的工资。”

　　“如果单休的话，我能拿到多少工资？”

　　“四千左右，具体你要跟人事谈。”

　　“四千……是交五险一金前的工资吗？”

　　“对。”

　　四千，扣掉五险一金个人需要缴纳的几百，再扣掉她想要选择双休的几百，到手估计只有两千多，徐梦蝶悲哀地想，那实在是太少了啊。她要租房子、吃饭、买日用品、偶尔出去娱乐，能够花吗？

　　这里离家里还挺远的，来回要三个多小时，她不可能住在家里，租房的钱是必须要出的；而且周边的环境这么糟糕，她也很难找到称心如意的房子；再说了，她长住在这里的话，总是吸入工业废气，健康会不会受到较大的损害？种种顾虑压在徐梦蝶的心头，她渐渐放弃了想要在这里工作的念头。

　　曾女士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每个月是几号发工资呢？”

　　“每个月的30号，发上个月的工资。”

　　“压一个月的工资？”

　　“没错。”

　　好吧，她又浪费了一天的时间，徐梦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抱歉，我想这份工作并不是很适合我。”

　　曾女士问：“为什么？”

　　“如果我想要双休的话，工资实在是太低了……”

　　“可你不过是个刚刚毕业的应届生，本科也不是什么出名的学校，实习经验也少得可怜，甚至还要求双休。作为过来人和长辈，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以你的能力，除了销售，你在这个地方不管做什么工作，都差不多是这个工资。当然了，我说这些话，也不是为了劝你回心转意。选择是双向的，你不是投简历的人里面最好的候选人，我们也不一定会选择你。”

　　“……好的，多谢你的提醒。”

　　“不客气，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曾女士走了，徐梦蝶又在位置上坐了几分钟，但她不是在思考曾女士的话，而是外面的天气热得像火炉，她想坐在这里多吹几分钟的空调罢了。

　　曾女士的话不无道理，但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哪怕徐梦蝶想要回心转意，也拉不下这个面子。而且部门经理如此咄咄逼人，不留余地，看来也不是真的想把她招进去。何必呢？尊严已经丢了一半了，还是穿上长衫默默离开吧。

　　第二天，徐梦蝶马不停蹄地赶去面试另一份工作。

　　她真的很想在去旅游前将工作确定下来，不然旅游的时候她的心肯定会一直想着这件事情，连快乐都无法专心。因为毕业前后没有立刻找到安稳的工作，在循规蹈矩的人心里，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徐梦蝶既在意他人的目光，又担忧自己的未来。

　　这回没有人要求徐梦蝶填表，徐梦蝶松了一口气，但面试官的态度很是游离，他非常敷衍地接待了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公司和工作的介绍，中途还打了一个电话，回了几次消息，终于说完之后，他问：“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氛围好尴尬。

　　徐梦蝶擦了擦手心的汗：“这份工作是双休，没错吧？”

　　“没错。”

　　“接受无经验，是吗？”

　　“对。”

　　面试官的眉头压下来，显出很不耐烦的神情，在徐梦蝶停顿思考的几秒内，他又拿起了手机，不断地回复消息。

　　他看起来好忙，可那也太不尊重她了，徐梦蝶盯着面试官的手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问什么问题好。

　　于是她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你没有别的问题要问我了吗？”

　　面试官斩钉截铁：“没有。”

　　为什么呢？他对她的专业、资格证书、实习经历等等都不感兴趣，为什么要叫她来面试吗？既然他这么忙，为什么还要浪费彼此的时间？难道他们公司对HR有KPI的要求吗？所以必须得找一些人来遛一遛？徐梦蝶挪了挪屁股，觉得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她说：“我没什么问题要问的了。”

　　“好的。”面试官快速站起来，椅子和地面滑拉出刺耳难听的声音，他拉开了会议室的门，给徐梦蝶指了个方向，“这边。”

　　这边离开。

　　谁不知道呢？她就是从这边过来的。徐梦蝶慢慢地往那个方向走，一转头，面试官早已消失无踪。

　　这是她经历过的最短时间的面试，来回三小时，面试五分钟，她可悲地想，还不如填表呢，填表起码也要十分钟的时间，加上面试有十五分钟，勉强不算白来一趟了。可是，有没有白来，原因根本不在于面试时间的长短，而是面试结果的好坏。

　　好累。电梯下到一楼，徐梦蝶走出大厦，阳光丝毫不同情疲倦的人，它铺天盖地罩下来，笼住了所有行色匆匆的人。

　　徐梦蝶撑开伞，脚下便多了一团黑色的阴影，现在要走去公交站，坐两趟时间不短的公交。

　　她经过知名的连锁奶茶店，想喝一杯清凉的果茶，但一想到今天毫无所获，白白浪费了十几块钱的公交费，便不舍得喝了。

　　在奖励自己的这件事上，徐梦蝶斤斤计较，别人只要付出过努力，就会想花点小钱奖励自己，但徐梦蝶不会，她只有在“努力且努力有结果”之后，才会毫无负担地奖励自己。她知道这样做会活得很累，在这残酷且残暴的世界，坏结果总是比好结果多的，可她没有办法，得不到好的结果，她掏不出钱，掏不出精神，也掏不出快乐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