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骨》聆眉

21、C20

　　刚读完消息开头几个字，下一秒脑袋就被狠狠地砸了下，耳畔“嗡”的一声，大脑瞬间空白。
　　紧接着，一个篮球慢条斯理地滚入余光。

　　其实并没有那么疼，尹煜柃只是下意识地“嗷呜”叫了声，右手捂着脑袋。
　　她缓缓起身，离开座位，左手伸出去还想着帮忙捡球。

　　刚才发现投出的篮球朝她飞去时，沈逾晟便急匆匆地从几米远点地方跑过来。
　　篮球砸下的力度看着很重，见尹煜柃吃痛的模样，他神情旋即紧张起来，关切询问：“对不起啊，有没有砸破？有没有头晕恶心？”

　　尹煜柃轻轻摇头。
　　恰是这一举动，再度勾起沈逾晟的担忧：“你先别乱动，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尹煜柃放下手，露出轻松的笑容：“不用啦，还没有到脑震荡的程度。真的没事，我现在已经不疼了。”

　　沈逾晟显然不太相信，与她商榷说：“真的吗？要不还是去看一下……”

　　他高高地立在自己眼前，眉头紧锁，双唇微抿，神情严肃认真，却又带着低微的请求意味。
　　就跟当年开玩笑说要娶她那样类似的神情。
　　这一刻，尹煜柃突然觉得他有些唠叨，不过更多的，她是在想——这么多年儿子果然没白养哈。

　　不自觉的，她弯眼一笑：“真没事。快去训练吧。”

　　沈逾晟脸色凝重：“没流血？”

　　“怎么会呢。”尹煜柃从座位上站起来，稍稍侧身，将后脑勺展示在他眼前，“你要是不放心，就亲自来检查下。”

　　前一刻是真切的担心，然而这一刻，却不能确保他是不是暗藏心思，假公济私。
　　沈逾晟垂着眼帘，与她久久对视着，仿佛是在确认这一举动究竟是否能够得到允许。

　　几秒过后，直到她的决定不为之改变，他的掌心才小心翼翼贴上她的后脑勺。
　　他不由自主地屏着呼吸。
　　短短几秒的时间，却被无限放慢。

　　沈逾晟从未像她揉自己脑袋那样自然地揉过她，生怕被她发现那些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

　　热风迎面抚来，在此时此刻，他似乎并不用同以往一样顾虑太多，只是指腹轻揉，细腻地感受着。

　　内心隐隐的忐忑与不安，进一步兴奋着每一个神经细胞，一种隐秘的快感席卷着全身上下，带来无法言喻的刺激。
　　心跳像是夏日不断跃动的烈阳，正在逐渐加快。

　　时间点掐得正好，最后得了便宜还卖乖，沈逾晟收回手，抑着嘴角：“确实没事。”
　　尹煜柃并未怀疑：“我就说吧。”

　　沈逾晟这才回到场地内。
　　时不时回头看她的几眼，在尹煜柃看来，这是担心她的表现。

　　然而对他本人来说却不是。
　　见她依旧面带微笑，做贼心虚般，确认她没有察觉刚才举动的异常，他这才放下心来。

　　有了这次的“意外”，接下来沈逾晟总会格外注意篮球的动向。
　　后来有一次差点就砸到她的脑袋，尹煜柃没来得及反应躲开。
　　眼看着篮球又要砸在自己身上，下一秒高高的身影就闪到自己的眼前，长长的臂膀将还未落下的篮球在空中揽走。

　　那时候尹煜柃是最真切地感受到了沈逾晟的长大。
　　她当时只是愣了愣，回过神来他已经重新到场地内继续练习。
　　莫名其妙的，心里总是暖暖的。

　　看着沈逾晟打球，一来二去就忘了自己本来是想做什么的。
　　良久，一条垃圾短信唤回她的注意。尹煜柃这才记起自己原本是要看蒋今澈的消息。

　　然而视线重新回到屏幕里，却发现已被撤回，转而发了条新的。
　　澈：[不好意思，刚刚雯雯拿我手机玩，不小心给你发了消息，打扰你了。]

　　思来想去，她都不知如何回复，视线眺向远方，时间久到手机已自动熄屏。

　　尹煜柃坐在观众席，太阳晒得有些困倦，略微出神。
　　李越在远处朝这头挥手喊道：“姐姐，你也一起来玩会儿吧！”

　　随后，眼前黑了一瞬，鼻腔迅速掠过阵柠檬清香。
　　不知何时，沈逾晟已走到跟前，从书包里把将自己干净的球衣套在她身上。
　　他的语气有点凶：“别再开小差了，来一起。”

　　宽大的球衣对尹煜柃来说略微有些不合身，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
　　她理理堆起的衣角，尝试推脱：“我不会……”

　　“娱乐赛，随便扔就行。”

　　/

　　高中的时候，尹煜柃向来都是看蒋今澈打篮球，从未亲自上阵尝试过。
　　这么多年待在沈家，更是将从前那些张扬的个性藏了起来。

　　此时她卸下手腕上绑着的橡皮筋，叼在嘴上，抬手将披散的黑发高高扎起，像模像样地弓身等待发球。
　　一改往日柔和的眉眼，十分凌厉帅气。

　　第一局，尹煜柃和沈逾晟不在一个队。
　　虽然很菜，但她却不会服软，大家就故意犯犯贱逗她玩。

　　少年们都比她高出好些来，尹煜柃立在中间，大跨几步伸手想要去抢，少年们便刻意把球传来传去不给她，惹得她脸都红了。
　　沈逾晟只是在一旁抱臂看热闹，没有参与的打算。

　　“齐嘉宇！”李越再次把球传给齐嘉宇。

　　尹煜柃大跨几步想要去抢。
　　齐嘉宇纵身一跃，朝对面的沈逾晟方向丢去：“接着！”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
　　沈逾晟俯下身，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拍着球，注意到尹煜柃充满“杀气”的目光。
　　下一秒，她便朝自己的方向跑来，气势汹汹准备抢夺。
　　沈逾晟抬手向后转身，轻易绕过她的进攻。

　　誓不罢休，尹煜柃再次进行尝试，原地起跳，右手朝上伸出去够他举在空中的球。

　　她的腿部力量在长时间运动过后自然是比不过眼前的少年，跳得不算高。
　　加上沈逾晟个子压自己一头，她的左手还攀附在他的臂膀上，整个人与他贴得很近。

　　场面在这一刻按下暂停。
　　少年稍低眸，便与她的视线相撞。

　　自上而下看去，她的眉眼微凝，双唇紧抿，不惹半点尘埃的脸上，就连汗珠都像是点缀其上的饰品，明艳无伦，冷艳无比。

　　剧烈运动过后，两人呼吸沉沉，相互交织在一起。

　　尹煜柃自知抢不过沈逾晟，便收回手，结束这场无声对峙。
　　她深吸一口气，单手叉腰，将右手摊在他眼前，示意他主动老实交出来。

　　这硬的不行，还来起软的了。
　　沈逾晟眉头微扬：这算是什么？美人计？

　　与此同时，队友对他发出“召唤”。
　　他默默抬手一个远投，把球传给了齐嘉宇。

　　出乎尹煜柃预料的选择。
　　毕竟沈逾晟是自家人，她便气得拿他出气，凶巴巴地喊他，装腔作势撸起袖子准备收拾他。
　　沈逾晟就笑着配合她，“嗷呜嗷呜”地穷叫八叫着避躲开。

　　“哪有人主动把球交出来给对手的！你那样是会被判牌的！”沈逾晟嬉笑着逃开她的追杀，狡辩说，“我们要尊重规则！”

　　“我不管！”

　　然后一个软绵绵的拳头落在他的臂膀上。

　　不过更多的，大家都会让着她，特别是沈逾晟，总给她一种格外可靠的感觉。
　　来到球框下，沈逾晟有机会拿分，齐嘉宇就站在尹煜柃旁边，抬起手准备投篮时他却把球再次传给齐嘉宇。

　　“齐嘉宇！”

　　没有任何征兆，即便沈逾晟喊了声，依旧打了齐嘉宇一个措不及防。
　　逮到机会，尹煜柃抢到球，她大跨几步准备上篮，沈逾晟就在一旁，有机会抢球拦截。
　　然而他却故意停在原地，等待她投完篮。

　　“咣——”
　　进球得分。

　　尹煜柃抬手擦拭额角滴下来的汗，挑衅般地冲一边的沈逾晟挑挑眉，眼底写满得意：怎么样？我也可以拿分。

　　沈逾晟朝队友身边跑去。
　　见他抑不住的嘴角，齐嘉宇拍拍他的肩膀，啧啧嘴：“你小子真行，以后谈恋爱了还得了！”

　　第二局和沈逾晟分到一个队时，他配合着尹煜柃，将“随便扔一下”的理论指导贯彻到底，无论她将球传得有多糟糕，他都会尽力挽回。
　　简而言之，球她尽管来投，烂摊子他来收。

　　中场休息的时候，沈逾晟站在她身侧，仔细耐心地教她怎么投篮：“我刚才示范的叫鱼饵过人，就是球作为鱼饵，用球做假动作，在佯装突破的条件下吸引对方抄球或者断球，然后快速变向，加速过人。”

　　“但是需要注意虚晃动作力道轻，速度要放慢，这样就能吸引对手有断球欲望，但同时不能失去对球的保护。”

　　侧目时，见尹煜柃愣愣地看着自己，像是无从下手，沈逾晟没忍住笑，然后握住她的腕骨，轻轻掰开她的五指，带动着她运球。
　　沈逾晟不知道，其实她只是单纯有些恍惚。
　　这一幕特别特别像他小时候，她教他骑自行车那样。

　　老师认真教授，学生却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尹煜柃就是不会打篮球，无论沈逾晟和其他同学如何让着她，她也总是拖后腿，把球传去给别队，让别队得了分。

　　“啊……真的是个笨蛋。”沈逾晟总是会这么没好气地看着她，无奈地扶额笑着。

　　虽然是这么说的，可他也不生气，一直都在鼓励她，如果骂她几句倒让她心里好过一些，可他这样总是让她良心过意不去。
　　尹煜柃看得出来，沈逾晟是在让着她，甚至可以说是——孩子们在陪她玩。

　　尹煜柃弯腰拿起一瓶未开的矿泉水，坐在位置上休息。
　　往嘴里灌时，听见旁边少年们的嬉笑声。

　　齐嘉宇把毛巾丢给沈逾晟，单臂揽着他：“沈逾晟，哥几个演得还不错吧，还满意不？”
　　沈逾晟语气带笑：“明天请你们吃午饭。”
　　“我沈总发话，那我可得点上咱们学校上好的牛排了啊。”
　　“你还真是把脸皮厚的人设贯彻到底了哈哈哈哈。”

　　旁边的男生朝脸上浇水凉快凉快，然后打趣说：“没想到你小子那么心细孝顺，平时考试牛逼也就算了，大老远看见我柃姐一人坐在那儿看手机，怕她无聊，还特意喊来一起玩，亏你想得出。”

　　沈逾晟并没有说话，沉默不语地抬手，把额前的汗擦干，将刘海掀起。

　　李越胳视线鬼鬼祟祟往旁边瞟，膊肘撞一下那男生：“嘘嘘嘘——轻点声，别被姐姐听见了。”
　　“不是我说，李越你啥时候跟阿姨说你数学成绩其实才十几，那二十的‘2’其实是你自己拿笔用‘1’改的。”
　　“多学学人家逾晟，你就知道气你妈。”
　　“嘿——你们一个个的！”

　　这头打打闹闹嗓门大，怕尹煜柃胡思乱想，擦完头发后，沈逾晟把毛巾挂在脖子上。
　　缓缓走至她身边，他的声音轻而柔：“你别听他们瞎说。”

　　尹煜柃微笑着说：“要不还是算了……我真的不适合篮球，我还是在一边看你们玩吧。”
　　故作轻松的笑容让他心弦微颤，总是以她的想法为主，于是沈逾晟没有再拒绝。

　　夜色逐渐逼近，训练是在五点半时结束的。
　　万籁俱寂，微风轻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尹煜柃给沈逾晟递去矿泉水和毛巾，安静地听着他与同学谈论嬉笑。

　　注意到她的落单，下一秒，夹杂着男生们喧闹的背景音，沈逾晟来到她面前：“记得我的排骨汤。”
　　尹煜柃心不在焉应道：“记着呢。”
　　沈逾晟又问：“家里还有排骨吗？我记得前两天不是刚吃完么。”
　　“我给季姨发消息说你想吃，让去买了。”

　　二人就聊一些很平常的事。
　　漫无目的地闲聊好几分钟后，再也没了话题。

　　月色如水，微暗的光线中，沈逾晟对上她映着淡光的沉沉眸色。
　　尹煜柃缓缓开口：“我其实一个人坐在这里也挺好的，看着你们打篮球，我也不会觉得无聊，你不用特意为了我影响训练，我今天已经耽误你们那么多时间了。”

　　“你没有耽误我们。”沈逾晟的声音格外坚定，“能带上你一起，我们都很高兴。你也看见了，在和你打球的过程里，我们也都在完善技巧，而且队伍里也并非所有人都很厉害。”

　　“你不用解释。”

　　“我不是在解释。”

　　空气默了一瞬。
　　沈逾晟眸色沉沉，声音很低。

　　把她拉来一起打篮球，的确是因为不喜欢她在看他打篮球时想起别人。
　　但不单单只是为此，更是因为——

　　“而且，小时候总是你陪着我，在我一个人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现在我长大了，你不用总是陪我，我也可以陪着你。”

　　晚风阵阵，吹拂时格外温柔。
　　近在咫尺的地方，她看见他墨色的瞳隐晦如深海，似乎暗藏汹涌。

　　心底被吹起涟漪，尹煜柃略慌乱地避躲开。
　　她以为是自己不太习惯这样煽情的氛围，没有去深究这一刻他的情感。
　　只是抬手胡乱揉揉他的头发，打破异样气氛，她边起身边转移话题：“你小子懂事了啊。”

　　说完后，尹煜柃便站起身，朝校门口走去。
　　对感情，她好像总是这样迟钝。沈逾晟不知道她向来如此，还是只是对他一人这样。
　　那如果站在她面前的是“阿澈”，她也会像现在这样吗……

　　情愫难拗，想让她看出些，却又担心因此获得疏离。
　　沈逾晟缓缓吸口新鲜空气，净去心中浑浊情绪，然后迈大几步跟上她。

　　少年长长的身影盖住她的余光。
　　也因此没有注意到绿色铁丝网外，朝这里看来的两道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