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骨》聆眉

20、C19

　　夜色暗得浓郁，灯光在道路两旁燃亮。
　　注视着尹煜柃寂寥远去的背影，直到她进入便利店里部，沈逾晟才收回视线，拿出手机。
　　还未点开未读消息，视线里出现一张名片。

　　“小帅哥，马上要高考了是伐？最近我们新开了一家心理咨询室，要是有任何心理困扰都可以来找我们的啊，就在这条路拐弯，不远的不远的！哦对对对，我们绝对不是骗子，我们都是有资格证的。”

　　男人在耳畔絮絮叨叨好几分钟，避免纠缠不清，沈逾晟礼貌接下名片。

　　刷了会儿手机，视线轻飘飘落在右上角几个数字。
　　时间似乎过得有对久，目光眺向对面。

　　尹煜柃似乎是在挑选零食，在货架间来回走动。半高领深蓝短T加白色工装裤，露出她腰间一截肌肤。
　　隔着一条马路，车流穿梭，在若隐若现之中，他的面色逐渐紧绷起来。
　　营业员是兼职的男大学生，结账时，透过便利店玻璃，隐隐约约能看见她一颦一笑。

　　尹煜柃抱着热乎乎的关东煮走回马路这头时，只见一个中年啤酒肚大叔立在沈逾晟旁边滔滔不绝，第一反应——看着不像是好人。
　　还隐隐约约听见什么“心理健康”。

　　大跨几步迈向沈逾晟，旋即将沈逾晟拉至身后。
　　周围学生陆陆续续走过，行人纷纷，愣怔几秒，他尝试收回手，却被尹煜柃牢牢握着。

　　沉着脸正视对面大叔，尹煜柃的语气极为冷淡：“你瞎说什么呢？我们家逾晟很健康，不需要看什么心理医生，别打小孩子注意了，骗人骗到小朋友身上，你良心过意得去么。”

　　那男人刚想回嘴辩解，然而见她姣好身材容貌，瞬间噤声呆在原地，上上下下打量。

　　被她挡在身后的少年一身白净校服，衣着整洁，双唇薄厚适宜，眉目温润柔和，参差的额发于眉间轻荡，云淡风轻。
　　平日在学校他也是这幅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几乎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为人真诚，不是斤斤计较开不起玩笑的性格。

　　然而此时，那两道不算干净的目光却莫名惹恼他。

　　沈逾晟垂在身侧的左手往旁边伸去，反拉住她的手腕，稍带些力度，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眉头略不爽地皱起：“名花有主，脸上长两个窟窿不会用的话，我劝你去看医生吧。”

　　紧接着，尹煜柃便被他拉着往车边走。

　　关上车门，朦胧夜色在车窗外迅速划过。
　　长街的轮廓渐渐模糊，黑暗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

　　尹煜柃往嘴里塞一个贡丸，含糊不清说：“小晟，下次遇到陌生人搭话不要理知不知道？万一遇上坏人把你拐走，妈妈会很伤心的。好不容易养那么大，怎么能便宜了别人。”

　　沈逾晟眉心微动，把书包从肩上卸下，语气同时沉下去：“我都快十七了，不是小孩了。”

　　咽下食物，尹煜柃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多大都不行，你知不知道现在新闻上，就连大人被拐去缅甸的都有，腰子都被嘎了。你反正不要和陌生人搭话。”

　　“那你也少和陌生人说话。”顿了顿，沈逾晟补充说，“特别是男的。”

　　尹煜柃以为他指的是刚才那个发小广告的男人。
　　确实是名花有主，她想，在他眼里所谓的主，必然是沈志宗，只当他指的是和沈志宗的夫妻关系。

　　所以她并未在意，爽快道句“好”。
　　沈逾晟将视线挪向窗外，高楼灯火璀璨，繁华迷人，他却低眉，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该怪她不懂自己吗？

　　又往嘴里送个贡丸，察觉身边异样的安静，尹煜柃拿出一串完整的北极翅往旁边递：“吃吗？”

　　低垂眼帘，眼底是无尽黯然，额前碎发完美遮掩住，让她察觉不到他的情绪变化。
　　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摇头拒绝：“你吃吧。”

　　不知沈逾晟的情绪从何而来，如今他也已长大，就算是亲生母亲，母子之间也总该保留一些边界，有些事他不愿意说就不该多问，更何况她与他没有血缘。

　　怕扰他心烦，尹煜柃只懵懵地“哦”一声。

　　车内再度陷入沉寂。
　　沈逾晟低下眸，那张名片依旧被拿在手中，车上没有便捷式垃圾袋，于是塞进了书包里。

　　/

　　忙着篮球训练的同时，期中考试即将到来。
　　高中时期的男生总是会带些叛逆，可沈逾晟不一样。
　　他对她总是很温柔细致，十分乖巧懂事，从来不会顶嘴或是惹尹煜柃生气，没有一点叛逆期的痕迹。

　　是夜，月亮升起，银色光线柔和，氛围幽静。
　　尹煜柃静静坐在写字桌边，装模作样拿一本书摊在面前。
　　毕竟在辅导作业这方面她无能为力，主打一个陪伴。身为妈妈，以身作则，为他营造良好学习氛围。

　　不过她总是不爱看书的，视线落在书页，心不在焉开口问道：“逾晟，你读过这本书吗？”
　　“嗯。”
　　“讲什么的？”

　　沈逾晟放下笔，仔细为她介绍一遍，说完后侧目而视，尹煜柃却没有认真地听。

　　时钟指针转动声音清晰有力，看着书本中密密麻麻的文字，她不仅什么都没读进去，而且没过多久困意就涌了上来。
　　眼皮子开始打架，哈欠连天。
　　她揉揉湿润的眼角强撑着。

　　无奈书本的助眠作用过于强烈，眼睛酸胀难忍。
　　尹煜柃手肘搭在写字桌角，掌心虚握轻轻撑着额角，稍侧身，将角度转至沈逾晟视线死角，然后缓缓合上双眸。

　　她却不知道此时此刻，身旁望向她的目光灼灼。
　　沈逾晟敛直的唇线没忍住上扬，轻咳几声，不再出声，重新拿起笔，继续写英语翻译。

　　原本她只是想闭眼短暂休息，却没料到很快便陷入睡眠中，手没撑住，头瞬间下坠。
　　下坠感顿时让尹煜柃从梦境中惊醒，几秒过后，又再次被困意席卷。

　　她在身边，身上冷香朝他一阵阵涌来，沈逾晟总是很难集中注意力。
　　余光注意到她的困倦，视线再度转向她。
　　尹煜柃时而清醒时而混乱，脑袋在空中一点一点的，头发也从肩颈一侧垂落。

　　凝视着她，手已不自觉地抬起。
　　压着耳畔渐近的心跳声，沈逾晟不紧不慢地将手背伸向她，五指微蜷，双眸温情脉脉，帮她将发丝撩至耳后。

　　准备缩回手时，她好看的面容却在眼中刻得愈发深刻，脸颊染着淡淡红晕，睫毛如蝶翼轻轻遮住眼眸，美得不像话。
　　欲壑难填，又贪得无厌。
　　他的指尖轻而柔缓地滑过她的面颊肌肤，短暂地在她肌肤停留，若有若无地细细触摸。

　　凉凉的触感一点点勾挠神经，尹煜柃懵懵地睁开眼。
　　即便刚才困迷糊了，却依旧留有一丝清醒。
　　后知后觉的，她感知到沈逾晟先前的举动，在脑海中愈发清晰。

　　抬眸便与他的目光撞上，尹煜柃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倒是极为冷静，没什么别的反应。

　　沈逾晟不急不缓地收回手，看着她说：“回房间早些休息吧。”

　　尹煜柃问：“那我去睡觉咯？”

　　“嗯。”

　　见他答应，尹煜柃便没有再继续坚持陪伴的打算，站起身伸个懒腰：“不要学习到太晚喔，作业写不完我跟老师讲一声就行，小朋友要拥有充足的睡眠！哈～不说了不说了，我好困啊，晚安啦。”

　　说着说着她还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间，边走还边独自念叨。
　　“居然一点也不困，难道这就是学霸吗？不理解不理解。”
　　“学习哪有睡觉重要。”
　　“我要睡觉睡觉睡觉！”
　　……

　　沈逾晟看着她蠢里蠢气的模样，低低地笑了声。
　　她总是这样不喜欢学习。

　　回到房间后，尹煜柃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时，她突然又记起昨日晚上的事。
　　细细回想沈逾晟的举动，总会让她感觉——他对自己似乎有些太亲近了，亲近到超越了家人的范畴。

　　然而转念一想，这样的举动这些存在于家人之间似乎也并不奇怪。
　　端起热水灌一口，轻放桌面，落出响声。
　　尹煜柃点开手机，最后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儿子孝顺妈妈。

　　/

　　周五放学比平时早两节课。
　　期中考前有一次区里质量调研，为准备区统考，最后两节课全年级统一做了套数学卷。
　　下课铃响，将卷子往前传，沈逾晟把书包理好，单肩背着往教室门外走。

　　李怡乐在前排整理试卷，及时把他拦下：“欸沈逾晟，我哥今天还打球吗？”

　　沈逾晟礼貌回道：“一会儿还要训练，你先回去吧，别等你哥了。”

　　李怡乐留在原地“哦”一声。
　　然后跟着沈逾晟到教室门口，转身朝隔壁教室后门里喊道：“李越！老妈让我跟你说，你要是再敢带着你那二十几分的数学卷子回家，就要抄家伙了！”

　　考试的原因，离开教室时已过放学时间一刻钟。
　　沈逾晟来到篮球场的时候，尹煜柃已经在旁边的观众席坐着。

　　注意到沈逾晟，尹煜柃收起手机远远地冲他打了个招呼。
　　人到齐后，训练开始。

　　比赛依旧十分激烈。
　　在热火朝天的赛场上，沈逾晟还有闲工夫耍帅。
　　有时候他会刻意炫技，比如单手投篮，会假装不经意间地让尹煜柃看到这一幕，暗戳戳地秀。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她见过不少，也就这么点心思。
　　明知如此，尹煜柃还是会装傻，然后吃惊地微张着嘴给他竖大拇指，大声地冲这头喊：“沈逾晟——你太厉害啦！”

　　尹煜柃总是全场沈逾晟最忠实的粉丝。
　　每回他进球，她永远都是最激动最兴奋的那个，从座椅上跳起来大声冲他大喊。

　　观众席还有些别的人，纷纷看向她，脸上露出笑来。
　　尹煜柃却并不觉得社死。
　　沈逾晟是很棒的小孩，她就是会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另一边篮球场地上，沈逾晟没有朝观众席看去，尹煜柃的呐喊声自然是听见了，嘴角抑不住上扬。
　　一句夸奖，就让他变成开了屏的孔雀，打满鸡血，连投四个三分球，四进三。

　　后半场时，大家都有些疲惫，失误率提高。
　　“投！啊——唉！”
　　篮球砸在篮筐上，错失进球机会。

　　球被弹到尹煜柃这个方向，她弯腰顺手帮忙捡起。
　　沈逾晟朝这里背风跑来捡球，额前的刘海被掀起，露出好看的眉骨，少年的恣意帅气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阳光从沈逾晟身后照过来，停在她跟前时，一大片阴影盖在她的身上，头顶突然的凉意带来阵酥麻。

　　沈逾晟接过球，与她对上视线，道句谢。

　　尹煜柃维持着单手遮阳的姿势没有改变，微微抬头：“累不累？想吃点什么吗？妈妈给你买。”

　　每次她为自己买些吃的，总少不了其他人的份。
　　分吃的时一群人将她围在中间，他甚至都无法靠近，还要听着那群“大老爷们”捏着嗓子喊的声声“姐姐”。

　　每每想到这，心底总是万分躁郁，于是沈逾晟只是说：“想喝你煮的排骨汤。”
　　尹煜柃有些惊讶：“就这个要求？”
　　他淡然点头。

　　见沈逾晟立在观众席前迟迟不回来，李越朝这里喊道：“沈逾晟！还打不打啊——赶紧过来！”

　　那头的声音她听见了，怕耽误大家的时间，尹煜柃没多加怀疑，赶紧答应下来：“行，今晚回去为你下厨，你给我加油训练啊。”

　　沈逾晟转身前还不忘叮嘱说：“这边太阳太晒，你找个阴凉的地方坐着。”
　　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尹煜柃囫囵答应下来，催他赶紧回去训练。

　　在沈逾晟看不见的身后，手机传来“叮”声，尹煜柃收回视线，低眸从口袋里拿出来。
　　看见来信人的昵称时，她的心口止不住地起伏了一下。
　　——[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