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向日葵》青夜梧

34、第三十四章

　　关于自己被救的过程，姜清越从向澜口中了解到了一部分，接到她打来的电话的时候，向澜正和卫燃他们在一起，察觉到异样后她就把电话开成了免提，听到她最后的那句提示，卫燃迅速拿过手机查看里面的短信，在拦截短信里找到了她发来的那条，并根据瓜子花生碾碎的声音确定地址范围，而当时他们其实就在临县附近，所以过去并没有花多少时间，等警方的人赶到临河码头仓库的时候，她刚被人从车上拖下来。

　　等她的身体情况稍微恢复了一点点后，孟梓修和凌湘照例来了医院给她录口供，只不过除了一开始怎么被绑走的外，其他的她都记不太清了。

　　她听着凌湘跟自己说着那两个绑匪的口供，垂眼望着盖在身上的被子，没有回应。

　　“……根据两人的口供，当时他们利用监控死角换了三次车，那些车开出临县后在C市郊区隐藏了起来，以扰乱警方视线，他们则将你运到养鱼场后面的仓库里，之后每天除了定时给你注射药物便没再管你，只等着最后将你送上船运去别的地方。”

　　“运去别的地方？”向澜听后大吃一惊，姜清越被绑走的第二天晚上家里便接到了绑匪的电话，他们立马根据要求准备好了钱，却没想蒋曦竟根本没想过放人，一面收取赎金，一面又将人运走，这帮人可真无耻。

　　孟梓修接过向澜的话，回道：“是否是人口贩卖队长那边已经在跟了，只是当时警方把码头包围了，联络的人应该是察觉事情有变，所以根本没有靠岸，和蒋曦那边的联系也全都抹了，目前线索暂时断了。”

　　“蒋曦能联系上他们，必定是有门路的，你们该想办法从他那里找线索。”向澜微蹙着眉心说道。

　　凌湘道：“蒋曦矢口否认自己跟这个案子有关，当时在码头附近抓到他，他只说自己是路过。”说着她又看向姜清越，“清越，赵强和李任说蒋曦曾去过养鱼场附近的那个仓库，我们原本想从那里入手，但技术大队在里面找不到任何蒋曦的痕迹，根据两人的口供，那天蒋曦到的时候，明明因为药效一直沉默着的你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你说了些奇怪的话，蒋曦听后大怒，立刻让他们俩出去，他离开时吩咐两人对你实施虐待，甚至将原本定好的将你送上船的时间延迟了，清越，当时在房间里，你和蒋曦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能想到一些什么细节，也许能帮助我们在搜……”

　　“凌警官。”向澜没等凌湘说完五指便不自觉地捏紧，蒋曦是怎样的人她完全清楚，即便凌湘的问题没有往那方面引导，但这背后的含义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自姜清越醒来后，她的一些不对劲他们都看得真切，一家人默契地没有询问过被绑之后的事，就是怕让她回忆起不好的画面，可现在警方如此直白地询问，她担心这会对她造成二次伤害，她伸手过去将那只搁在被子上冰凉的手给握住，冲着凌湘责备道：“请你搞清楚一件事，清越她是受害者，被绑期间她基本都是昏迷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现在研究她遭遇过什么有什么用，有那两个人的口供在，难道还治不了蒋曦的罪吗！”

　　凌湘看着脸色依旧十分苍白的姜清越，刚想开口解释，站在她身边的孟梓修先开了口，“向澜，我们只是想查清楚，蒋曦拒不配合，关于他收买警局的人翻拍照片，将清越绑走后威胁章俊打电话勒索钱财，这一系列……”

　　“向澜。”一直沉默着的姜清越突然开了口，她手腕一转，回握住向澜的手，冲她抿嘴一笑，“我想吃提拉米苏，你能不能帮我去蛋糕店买一块回来？”

　　原本是怒气冲冲的向澜听后先是一愣，随即重重吸了口气，等胸口的火气稍稍压下后，她才略一点头，“好，我去给你买，如果你有不舒服的地方要说出来，他们没权逼你回答的。”

　　“嗯，我知道。”

　　向澜这才松开了姜清越的手，随后一甩手拿起身侧的包包，在路过孟梓修身边时狠狠给了他一眼后才径直往外走去。

　　姜清越又是浅浅一笑，朝孟梓修安慰道：“她只是关心我，不是在生你的气。”

　　孟梓修收回视线回头看向姜清越，想起她被绑走的那几天里向澜几次落泪的画面，心想着两人之间这好不容易跨出一步缩短的距离似乎因为刚才的事又给拉开了，“我明白。”说着，他迅速整理心情，敛了嘴角情绪继续着工作，“清越，从将你绑走到联系下家，蒋曦一伙人的动作十分熟练，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队长翻看资料后发现他们的犯罪模式跟这几年C市好几宗失踪案相同，但是这几年蒋曦明明一直在国外，他在这其中到底扮演的什么角色，我们急需调查清楚，所以才希望你能再仔细想想，如果你能想起什么来，或许能帮助我们攻破蒋曦的第一道防线，只要撬开他的嘴，说不定之前的那些失踪案也能有所突破。”

　　“你们是怀疑他们背后有一条成熟的掳人拐卖产业链？”

　　凌湘点了点头，面对姜清越，他们不必将调查方向瞒得死死的，“根据技术大队的搜证，临河码头128号仓库里还有不少于十个人被关过的迹象，但是赵强和李任都说他们只是听蒋曦的吩咐绑架你，然后按照他给的联系方式把你送到相应地址，对仓库里的事两人完全不知情。”

　　姜清越回忆着自己醒过来时的情形，摇了摇头，“不，他们肯定知道。”她略一阖眼，继续说道，“就现在他们俩的默契来看，他们是准备把这件事全推到蒋曦身上，防止你们继续查下去把他们真正的老板查出来。”

　　凌湘和孟梓修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道：“真正的老板？”

　　姜清越向后一仰，舒服地靠在立着的枕头上，目光幽深，似笑非笑地跟他们解释道：“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得罪了谁，让对方愿意花几十万来让我尝一尝被亲人背叛的滋味，但这件事幕后一开始的那个人并不是蒋曦，根据当时的照片挑选来看，我猜测对方很大概率是女性，这一点直到现在我依然坚持，只不过在第一封警告信交到我手里后，安静了许久的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又找上了对我有着报复心理的蒋曦，将他也拉到自己阵营里来，而蒋曦的加入，也就预示着对方对我的心态已经从警告升级成行动了。”

　　两人默默思考着姜清越话里的信息，最后孟梓修用笔头挠了挠自己的额角，说道：“你是说拐卖一案背后的真正主使者不是蒋曦？但如果蒋曦是听从他人的指使，那他大可将那个人供出来，从主犯变为从犯，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他应该比我们清楚。”

　　似乎是因为话题终于说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地方，姜清越脸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反衬着她的双眸亮晶晶的，她微侧过身子，语气微扬地说道：“所以，他不愿意将那人供出来，那就只有一个原因，比起坐牢，他更不想自己的一些秘密被人知晓。”

　　“秘密？”

　　姜清越之所以将向澜支走，就是不愿在她面前跟警方的人说接下来的事，虽然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就算本人不想被记录下来，警方也不会同意，只要他们记录了，她的口供二队的人都会看到，隋思军也会看到，要是向家的人因为关心她的心理状态而想知道她被绑之后的遭遇，隋思茗大概率会软磨硬泡向隋思军打听。

　　经过这次绑架，根据昏迷期间不断翻涌出来的回忆，她已经彻底弄清楚了自己这些年到底在怕什么，最近又为什么在一次次接触到犯罪现场后去想象那些犯罪过程，更因为那些画面而异常兴奋。

　　虽然她不愿承认，但其实高君洋对她的影响挺深的，只不过在被绑期间她的情绪都集中在了反抗上，所以才没有意识到自己内心的那些改变，犯罪心理的形成，除了基因的因素外还有坏境的影响，而她觉得自己之所以能痊愈，之所以能熬过那段时间，是因为她本身的意志，可当她醒来看到一直守在身边的向家人后，她才反应过来，救治她的并非是自己懂的那些心理知识，而是收养她的向家，当初如果自己一直留在梅燕身边，或许她真的可能会走向高君洋为她设下的那条路。

　　因为获救后的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一步步沉迷于去菜市场看杀鱼的严重性，明明那时宁愿自己伤痕累累，她也不愿伤害向澜和向橦，但被救后，精神松懈了，便觉得看看杀鱼也无所谓，享受着刺激神经的血腥味也无所谓，反正她清楚自己不会走到犯罪的那一步，但仔细想想，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一步步向前，等反应过来时，双手已经沾满鲜血。

　　所以，她一直回避和克制，试图用别的方式来转移心中的情绪，因为她不想让向家的人知道自己内心的那些阴暗，可是她也知道，继续这样假装下去也不是办法，有些事，她也该去面对了，哪怕结果是她可能会失去向家人的亲情，他们会对她失望。

　　深沉一口气，即便心中情绪正厮杀着，但她还是重新将面上情绪控制在轻松范围内，试着开始将内心裹藏着的那一处地方一点点展露出来，她缓缓说道：“在收到第二份照片后，我就知道恐吓我的有两拨人，其中一个是花钱购买照片和收买章俊的，另一个则是蒋曦，只是蒋曦的那些操作，即便我报了警，最后对他的处罚也不会太重，他对向澜的态度，还有他诋毁向橦的那些话，都让我下定决心不能轻易放过他，所以我才让认识的人帮我调查了蒋曦，在了解到他在美国的遭遇后，我知道他对我的报复不会止于送照片，所以我便想着能不能有什么办法逼他做出过激的事来，我不太喜欢‘犯罪未遂’这几个字，小时候看过的大量案例让我觉得制止犯罪行为是制止不了思想行为的，而每个人所承受的刑法不该取决于做了什么，而该取决于那人计划了什么，受害者不该为了预防施暴者的行动而在担惊受怕中生活，所以，在意识到蒋曦会对我做出何种程度的报复后，我原本是计划以自己为饵诱使他行动的。”

　　凌湘怔怔地望着姜清越，直到手中的笔掉落，她才回过神来，双唇开合了两次后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蒋曦之所以会找人绑你，是因为你曾刺激过他？”

　　姜清越摇了摇头，收回视线看向了天花板，“我原本是这么想的，但是在接到向澜的电话后，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不想家里人为我担心，所以我改了主意，打算带上李勋去梅家，让章俊和他背后的那个人知道我已经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却没想因为我的举动，对方竟然在知道我身边的人是警察的情况下还敢动手将我绑走。”

　　“蒋曦并不是主谋，但他却在收到消息后立刻答应接手对我的处置，被绑后我虽然基本处于昏迷状态，但迷糊中我脑子里一直响起高君洋对我说过的话，那些话将我潜意识里不想被人探查的的一面勾了出来，所以即便昏昏沉沉，我还是很轻松就想明白了什么才是蒋曦的弱点，什么话能激怒他花时间折磨我。”

　　她话音一顿，视线荡了回来，见两人并没有要打断她的话追问的意思，便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蒋曦的父亲蒋叔叔，也就是蒋旭志，他在爸爸口中算得上是个正直的人，所以蓝苳才会一直跟蒋氏集团合作，但蒋曦却完全没有继承他爸爸的这一点，说这是富二代的通病也不对，因为向澜和向橦并不是。当初蒋曦之所以去美国，是因为他在国内弄大了一个未成年的肚子，这件事蒋旭志悄悄用钱解决了后就把蒋曦送去了美国，但是蒋曦在美国依然不消停，风流无度，一次又一次让他爸花钱摆平他闯下的祸，直到他惹了个大麻烦，自己承受不住了才灰溜溜逃回了国。”

　　“什么麻烦？”凌湘脱口问道。

　　脑中似乎勾勒出了蒋曦所遭遇的那些，和自己曾经用纸笔所画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姜清越忍不住一笑，“他在美国跟一个十六岁的金发美女玩一夜情，可两人的沟通出了点问题，那女生觉得自己被骗了，回家跟哥哥说了这事，她哥哥就找了几个又高又壮的朋友……把蒋曦给轮了。”

　　轰！

　　饶是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孟梓修和凌湘也没想到会是这类事件，孟梓修低头将自己的记事簿往前翻了两页，沉吟片刻后说道：“根据调查，蒋曦在回国后私生活依旧迷乱，但他的日常行迹找不到跟人口失踪案有关的地方，而且目前并没有其他和他有过接触的女性失踪，所以我们才拿他没办法，老秦他们给回来的资料里丝毫看不出他在美国遭遇过这类事件，按理说在性关系上遭受过打击的人，不应该这么快就能恢复情绪。”

　　姜清越：“所以贩卖人口一事应该跟他没有什么直接关系。那晚在廷易酒店，我察觉蒋曦在对异性的态度上非常强势，这一点应该跟他在美国的遭遇有直接关系，像他这样长得还算可以，家里又有钱的，身边少不了人贴上去，所以回国后，当自己在男女关系上重新占据了主导地位，他很快就恢复了表面情绪，可一旦在性关系上遭受到打击，他的防御机制就会紊乱，比如一般情况下，人在受到冲击后第一反应应该是逃避或者反击，但他在遭受过性虐待后，对于两性之间情绪上的施压，他的潜意识会产生一种快感，这种情绪他会本能的排斥，但心理上却也为之颤栗，这也是他那天来仓库遭受到我的挑拨后却没有对我做什么，而是在离开前让那两个人动手折磨我的原因。”

　　“所以是因为你用他在美国的遭遇攻击过他，他才把送你上船的日子延后了几天？”

　　“嗯，当时我虽然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意识不太受自己的控制，但当初反抗高君洋的那种感觉却重新回来了，所以我便利用蒋曦的弱点给你们多争取了一些营救我的时间。”说着，她回忆起向澜跟她说的那些经过，眼底情绪一闪，“不过也幸好卫燃早已根据对章俊和蒋曦的调查将藏匿地点锁定在了临县附近，不然你们可能会来不及在我被送上船之前将我救下。”

　　见姜清越提起章俊，孟梓修犹豫一瞬后说道：“对了，清越，我们对章俊的调查已经结束，从他那里查不出指使他的人的线索，但他跟这事脱不开关系，所以目前我们还不能放了他，我听队长说，梅燕这几天一直在找向家的人求情，也去过杏海小区想要见你，我想如果她知道你住在哪个医院，她可能立刻就会来找你。”

　　这事姜清越已经料到了，“当初为了让向家收养我，她能在蓝苳楼下又哭又闹几个小时，这种事见怪不怪了，章俊的结果是由法律来决定的，不是我，所以就算她见了我也没用，那个人不是想让我尝尝被亲人背叛的滋味吗，这结果我挺满意的。”

　　那个人……

　　所以，那个购买照片，用金钱诱惑章俊，甚至可能是C市最大人口贩卖集团主脑的人究竟是谁？

　　病房里的三个人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