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雁归(信白)》方辰子

82、第 82 章

　　天光乍破，公鸡报晓。

　　嘹亮的啼鸣在素白的世界突兀又和谐。也亏的是这山上虽终年积雪，但因为越往上山体更为陡峭又或者一些什么其他的缘故，这本易发雪崩的地带却反而极为安全，适合雪山中的人们在此定居。

　　诸葛亮早早地就睁眼清醒了过来。在睁开眼看见明显不是自己家中的装饰的一瞬间，他还有些精神恍惚。随即，他清醒了过来，回忆起了昨日发生的种种。他面带苦笑地摇摇头，实在是不该那么晚休息的，要是被子龙知晓——怕是又要责怪自己忧思过重。

　　侧身看去，诸葛亮惊了一下，记忆中靠在那里的韩信大将军此刻已经不见了身影。

　　“先生。”冷然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疏远。

　　略显简陋的屋门被人从外推开，依旧是那一身黑色的长袍，不同的是手上提着一对明显已经烤好了的番薯。

　　“既然已经醒了——”韩信想说些什么，但是看见那一对剔透的蓝眸，缓了缓，闭上了嘴继而提起另一件事，“这是早餐，吃了就早些出发。”说着，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带着一点不耐烦地将手中的番薯塞了过去。

　　诸葛亮就这么看着这位将军自己和自己闹别扭的全过程，有点好笑，但又不好当着人家的面前笑出来，只能是拱手道谢后接了过来。

　　韩信其实并不是很想搭理这个和明世隐一个路子的神棍，但是碍于明世隐说的那几句话，想到面前这个笑眯眯的人可能会和李白有些关系——就当做对路边的兔子施舍好意了。

　　韩信吃的很快，那么点大的番薯在他这里不过是稍微垫了垫肚子的份量罢了。他盯着诸葛亮一点一点吃完后，客客气气地说：“先生，既然已经吃过了，在下也要再度动身——这间屋子不过是我租借了一段时间，怕是先生也不能呆在这里歇息了。”

　　话说的很客气，但话里话外都是送客的味道。

　　诸葛亮自然听得懂，他也不想这个时候惹得韩信对自己心生厌烦，这无论是对谁而言都并非一件好事。更何况他想要从韩信这里得到的答案，在这短短几日的接触时间中已经察觉到了，他也没有理由继续赖着他。

　　见好就收，他是深刻的明白这个道理。于是，诸葛亮站起身拍去了衣服上的褶皱和灰尘，身姿挺拔的再次对他道谢，“多谢阁下招待，若来日有缘，某定报答阁下。”语毕，便转身告辞了。

　　那一袭蓝色的衣袍在雪地中行走，远远看去，当真像极了一朵飘然游行的云气，宛若那得道之人行于山海之间，下一瞬息便要消失不见。

　　韩信站在屋前目送他的离去，黑色兜帽之下，蔚蓝色的眸子暗沉地仿佛能滴出水。

　　不知道多久过去，他哑着嗓子，张口唤道，“影。”

　　不知何时，一道黑色的身影落在他的身边，安静地听其差遣。

　　“先生并不通晓武艺，孤身一人行走在这危机四伏的雪山之中。这叫韩某怎么能放的下心，若是你出了些许差池，怕不是青莲又要伤心，又要将这个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去。”低沉的嗓音中原本藏着的那些东西，蠢蠢欲动，“你跟在先生身后，定要护他周全，听明白了没有？”

　　声音中带着久违的愉悦，他笑了一声，血腥的气味从他的身上散发，弥漫向周围。“他的身上被我下了你们常用的那种追踪香——你应该能做到的。”

　　“别让我失望。”

　　沉默的影子从不会回答，黑色一闪而过，消失在漫天的飞雪之中。

　　韩信抬起头，看着身后的庞然雪山。疯狂而嗜血的眼神逐渐消融，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明世隐——太白啊，你还真的是有够让我头疼的。”说着略带责备的话语，但那样温柔的眼神却彻头彻尾地出卖了他。

　　——

　　天险峰峦名不虚传，韩信对此早有所料，但是真当踏上这条路途的时候却依然被那样的天威给震住了。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这座山峰的巍峨，那最顶峰的小山尖已经看不见了，它躲在一层一层的云面之后，又恍若高居云端的神明匿去了自己的身影。

　　白雪皑皑，寒冷到化作霜刃的空气吸入体内，一次又一次地刮刻着擅自闯入这座圣地的来者的肺腑。一吐一吸之间，几乎能够看见那一层薄薄的冰雾在眼前弥漫。黑色的孤影在雪白的纸面上蹒跚前行，却留不下丝毫痕迹。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回头看去，只有和记忆力一模一样的景色，就连他自己留下的脚印都似乎和几个时辰前的场景一模一样——这样的认知足以打败绝大多数的攀登者。

　　在入目皆为白色的世界中，唯有时间是人们大脑唯一可以记住的刻度。可在这一刻，就连时间也在韩信的世界中消失。

　　明明按照他对自己身体和感知的控制力来看，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看着眼前从自己胸腔中喷吐出来的冰雾，韩信扯了扯被冻僵的肌肉，露出了一个算不得笑容的笑。他抬手将这一片冰雾挥去，微微仰起头，尽可能地看向前面的远方——他不会再回头去看，既然是一样的场景，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有所改变，无情无声的雪会吞没身后的一切，正如梦中的血色会蔓延攀爬他的全部回忆。

　　既然如此，那就不再回看，那就不再执念。

　　不过，此地确实有一些奇异。韩信停下了前进的脚步，靠在一旁的山石上进行短暂的休憩。

　　即使是他没有使用那一部分更为神奇的力量，仅仅是单凭自己的身体素质也不可能会将体力消耗的如此快，更不可能出现时间混乱的思维顿感。那么，这样的身体异常可能是为了让自己的时间感消失而产生的？还是说，因为思维上的错误感知才导致眼下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力下降？

　　总而言之，是这座山，又或者是说，是那个神棍所提到的半山腰有什么东西所导致的。

　　韩信沉思着，他向来不是个鲁莽的人。像这样不顾张良和刘邦想法，做出直接抛开将军职责孤身一人跑来爬这座诡异的天险的事情，实在不是他应该做得出来的——不应该是那个名为韩重言的将军能做出来的事情。

　　可是，他要先是韩信，才能是重言。

　　就算是韩信已经被他丢在了那年的东莱，他也无法否认“韩信”对他的存在。

　　可能这一辈子的冲动都被他用在了有关李白的事情上，也正是因为这样，名为韩重言的将军，被称为兵仙的刘氏将军才有了堪称致命的弱点，成为了君臣平衡的重要砝码——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选择如此光明正大的做这些看似荒唐甚至可以说是在刘邦底线上肆虐的事情。

　　他从来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也明白那些魍魉手段。阴谋阳谋早被他在战场上施展了个遍，又怎么会不懂人情世故，左右抵不过一句“我不愿”。他不做那些，只是因为他不愿意罢了。

　　少年时期的侠义豪情，来自那个宛若皎皎明月的人想法，终究是被他记在了心里。

　　忽然，韩信冷了表情。他意识到了不对，明明是在这样极端到可以随时威胁到他的生命安全的地方，他刚刚那几个刹那却仿佛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些事情，回忆起过去发生的事情。

　　这座山有问题——恐怕对于来到此处的自己而言，山上的危险不仅仅是恶劣的天气环境，还有这些未知的，潜移默化干扰他思维的状况。

　　但，以往从这座山上下来的人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韩信眉目越发冷冽，但凡不是那个白毛神棍咬死了这件事和李白的干系很大，现在他就转身离开回灞城去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干净如初的新雪，一副不曾有人踏足的模样，他方才留下的足迹不过短短几分钟就再一次被吞噬在冰雪中。韩信微微皱眉，打开了一直被自己控制住的力量，僵硬的身体缓缓回暖，他反手拔出别在腰间的剑器。

　　寒光一瞬，雪地上出现一道显眼的黑色痕迹，从他身后蔓延到很远的地方。

　　韩信收起剑，安静地站在原地，默默地盯着眼前被他制造出来的剑痕，等待某些瞬间的出现——如果不是他眼睛出了问题，那么眼前那剑痕以一诡异的被什么吞噬了边缘而消失的场景绝对不是他的错觉——现在，要么他不正常了，要么就是这个地方不正常。

　　当然他更倾向于两者都不太正常。

　　但一切都源自此地的不同寻常。

　　这样的不同寻常，也有些令人熟悉。韩信思索着，在记忆里曾经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情况。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发现了异常，那也没什么必要非要继续向前走了，眼下选择及时撤退以便下次再来探查才是最优项——他本就没想一次就能达到明世隐说的那什么“半山腰”。

　　这名字一听就不对，哪有要人去一个地方只说一个这么宽泛的位置的。韩信想向他再仔细询问地时候，这人知道自己忽悠不住韩信了，竟然果断的溜了。

　　得亏是这么多年的合作终究还是产生了一些信任值，不然就这个行为，韩信就要一枪捅下去了。

　　在明世隐那里吃了个小亏，韩信更不敢轻视这一次的雪山之行，无论是这看上去就不太对劲的山，还是昨天在山脚下碰到的那个明显不应该出现的蓝衣书生，都是本不该存在的意外之事。

　　天脊山上究竟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