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雁归(信白)》方辰子

79、第 79 章

　　明世隐忽然笑了起来，那双不带丝毫人情味道的眼珠中竟也罕见的沾染上了几分温柔。

　　韩信面色不动，“可是你又在可惜什么呢，是为了那个领导者，又或者是那个已经注定败落的王朝？”对于那个朝代，那个朝廷中的大多数领导者他可不抱有什么好感。

　　故乡，东莱——那灭城之祸是他至今都想要探索的谜团，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皆是那前朝之人所为。

　　“二者，又有什么区别？”明世隐看着他，唇边含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异色的眼睛闪烁着难测的神色，那最中心的深颜色像是鬼魅来到真实世界的入口，带着神秘莫测的深邃。

　　韩信不接明世隐的话茬，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深蓝色的瞳孔像是一圈又一圈深海漩涡反复重叠累加而成，俊美妖艳的面容上是不带感情的神情。屋内原本温和的光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在这时，叫他比那漠视人间的明世隐看上去还要显得更加冷漠无情。

　　“无论是可惜什么，言在今朝都不过是一纸荒唐，多说也不过无意之举。”明世隐低声道。那咏叹一般的语气，相较于称述一个事实，更像是一声难言的叹息，含着无尽的悲意。

　　沉默在叹息中渐渐蔓延开来。

　　最终还是由明世隐终结了这种令人难熬的氛围。

　　“言归正传，那前朝之中发生了种种变化，就在那位领导者思想转变的同时。这种变化发生在很多方面，带来的结果有好也有坏，不能一概而论。”明世隐看向前方，那双琉璃珠一般的眼眸倒映着万般事物——那是天算者心中的世界，是天算者眼中那晦暗不明的天地。

　　他看不清前方，算不准人心。

　　他失算了——在当时，在那个风云变幻的时代，在……最需要他眼睛的时候。

　　韩信听见这话，却是嗤笑一声，眉宇间带着几分森然的煞气，“同时发生的变化？还是这种变化就是那个人默许的，又或者是这种所谓变化是在他的主导下完成的？”

　　“就算是结局已定，就算是尘埃将落——你还是在帮他们说话。”

　　“我该说不出所料吗，你果然是前朝余孽——牡丹术士，明世隐。”

　　明世隐听见他的嘲讽言论，没什么过多的反应，或许这种想法并不只是韩信一个人有——在每一个无人得知的深夜，天算者自己时不时也会常常反问自己。反问自己，那个时代究竟有什么值得留念。

　　值得他这样的人始终深陷于中，像是身处无底漩涡一般，无法脱身。

　　但……过往的记忆已经被蒙上了一层淡黄色的色彩，那样绚丽的光景，就算是明世隐自己也有些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是，隐约中，还能回想起曾经的感触——仅这一点就让他回味无穷……

　　可是身为一名天算者，作为一个要勘破虚无的人，现在他留恋凡尘，这一种行为和想法本就是一种彻头彻尾的错误和禁忌，因而这种越界了的思维也终是带来了苦果——孤傲自负的他开始怀疑自己。

　　这也是最初，那天算与人算赌约立下的前提之一。

　　那孤高自傲的天算师，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泥沼，看见了始终身处凡间泥泞的算计人心者——那位号称策算无疑的世外之人。

　　原本犹如坚固壁垒的内心出现了破碎的裂痕，这痕迹细微到连他自己都未能发现。但是那位攻于人心的智者，却在见面不过瞬息的时间中发觉了并在摇扇谈笑间句句攻心破了他的心防。

　　身处尘世，又称世外。

　　这叫人心生意外，但是亲眼见到那人之时又觉得——正当如此。

　　也是一位妙人——即使是被他算计了一通，明世隐最后还是对弈星如此评价那位。

　　“你一如既往地不喜前朝。”明世隐这话说得似乎有些无奈，但是韩信毫不在意。

　　韩信只是依然面带笑容，那眉间盘踞的煞气却越发深重，“你不是都知道缘故吗，怎地还会说出这样无智的言语出来，天算师？”

　　明世隐又是一道轻叹，“不过又是一道罪孽因果，那前朝我自是可惜的。但是当它身上沾染上了无数罪果之后，我就知道它的陨落是命中注定——唯一的意外是它从高空坠落的速度叫人吃惊。”

　　“我不理解，这件事情超出了我的预测——而这样的事情本是不可能发生的。”明世隐的神情冷淡了下来，恢复到了往日那不近人情的态度。隐去了人性的温度之后，那般模样让他又回到了尘世的天边。“我是天算者，这世间万物一切都在我的眼中——都在这天道的注视之下。”

　　这话说的狂傲，又带着他人无可反驳的正确性。

　　韩信眼眸微眯，对他这般态度感到不爽。但又切实地明白这话听着不算好听，但是的确如他所言那般——毕竟天算者有着这样的能力。

　　他认识明世隐多年也借助了明世隐力量多年，他早就明白明世隐能力的极限所在——细节之处或许他并不能完全预测。但那气运——这种对于常人而言虚无缥缈的东西，在明世隐的眼中那是再清楚也不过了。

　　说是触手可及也不为过。

　　那王朝之间存在的气运对于明世隐而言就是这片天空之下最为显眼的存在，只要这气运没有衰败到一定的极限值，那王朝无论是做什么孽反噬而来的灾祸都不至于将这样的偌大国度瞬间击垮。

　　这才是明世隐所说的奇怪之处。

　　打个比方便是，你看得到也知道这植物在衰败，你看得见那枯叶在逐渐增长，但主干依旧带着生命力。在某一天却见到这株还能苟延残喘一段时间的植物突然一下便枯死得彻彻底底，那是没有丝毫生机的模样。

　　“你说，我又如何不会对这样的情况耿耿于怀。”明世隐冷言道，那双异色的瞳孔中燃起了幽幽火焰，像是那葬在他身躯深处的诡异之物被唤醒了，“各地群雄并起纷争，战乱不绝，偏偏那断了气的王朝又没有彻底咽下气息，魂归于天。”

　　“无论是前朝这气运忽然暴毙的原因，还是这亡了气数却依旧苟延残喘下来的情况，都叫我迷惑不已。”

　　“因此，我多年奔波辗转于天下各处，只不过是为寻找一个原因，一个答案。”

　　“它很重要，关系到这片天地天道运转命数变化和规则。”

　　“你找到了？”韩信看着他，微微歪头。

　　明世隐垂眸摇头，“我不知，我找到了很多东西——从那些零碎的线索之中，我拼凑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事实。并且以此为托，我做出了一个猜想，一个假设。”

　　“一个关于前朝秘史的推测，那段不为外人所知的时间和空间中，前朝里发生了一些骇人听闻之事——例如返老还童，这等不合天道正常运转的诡异情况。这种事情定然与气数突然尽数散去有所关系，能够改变引动这无常天道运作的东西本就是少之又少。我不信在这短短的几十年间，出现超过一种以上改变天道的事物。”

　　“我明白这些，但是我依旧寻找不到真正的缘故。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我的推断。”

　　“而正在我迷茫的时候，我的那位合作者寻到我了——也就是会和剑仙进行接触的人。”明世隐轻声道，“你也不必为此担忧。正如我，我虽刻意同你结识接触，但是却永不会伤害到你——他也正是同理。”

　　韩信自然知道李白无事，但是听到他这般解释还是放松了一些。反倒有了调侃的心思，因为他时刻注意着明世隐的神情，所以抓捕住了他脸上那一瞬间的不自然，稍一思索之后便嘲笑道：“看样子，你这位天算师是又一次失算了啊——怎么，那位合作伙伴找到你这件事也是你的预料之外吧。”

　　不等明世隐回答，韩信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想来也是如此，毕竟想要你这位自命不凡，天生清高的人主动和别人合作做事，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那位合作者应当是远远超乎你的想象了。”

　　明世隐侧过身子，看向韩信，“我知道你心有不满，但不管如何，事实就是我所说的这样。我不在乎你对我的冷嘲热讽，但是韩将军，还请你仔细认真地倾听下去——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那位剑仙都是十分重要的情报。”

　　“而身为一位天算者，我所背负的任务便是寻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将一切真相告知于他。韩信，韩将军，早在十多年前，这天下的大势定盘的关键就已经在你无知无觉的时候落在你的肩膀上。”

　　“明世隐……”韩信看着他，嘴角扬起了熟悉的弧度，只是这笑容显得有些玩味。他不介意明世隐对他的所有恶劣态度，因为他自己本就清楚的知道自身体内深埋着的乖张因子。

　　只是……

　　“你莫不会以为我是一个会乖乖听话的人吧？”

　　血雨飘渺十余年走来，这一路上也听见了不知道多少沸沸扬扬的闲言碎语。其中有他人的恶意猜度，也不乏那些怯弱者强加给他的各种期望。他不会因此停留，也不会为此有所动容。

　　因为他想要的不是他人对他的评价，最初他只是想要复仇，想要找到真凶找到一个真相。他只是做了自己应该或者换句话说自己想做的事。

　　或许是为了回馈那个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他最后还是走到了少时立下的誓言之上。

　　他想要在他心里始终都是那样的美好形象，就算真实的他早已经腐烂到了根系，像是从泥沼恶潭深处爬出来的厉鬼。

　　月亮永远都是月亮，九州万里风光中，那一抹月色依旧清冽如水般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