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雁归(信白)》方辰子

58、第 58 章

　　木兰篇

　　一纸征兵令，看似轻飘，却不知道压碎了多少个本就在这个苦厄众多世界里艰难求生的家庭。

　　花木兰站在门外听着屋内父母的哀叹声，她抬头看了看挂在天穹上的那一轮明月，一瞬间有些失神——这轮明月那个人也是不是想自己这样抬头仰望过。

　　不过是才相识一年光景，却好像是命中注定的相识。

　　花家是专职的绣娘家庭，每年为皇室或者是其他的特权级别上供最好的绣衣。花木兰打小就跟着母亲学习这些技术，小小年纪手上功夫却已经不差了，只是家中长辈依旧不放心她一人完成作品。

　　她也知道其中道理，便自己主动承担了为家中送贡品的活计——话虽是这么说，但是那些真正高官贵族们又怎么会放心送货的事让他们负责，最终花木兰还只是为周围的富商家庭送货。

　　也是在这路上，她见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明明打扮样貌都是女子模样，偏偏身子骨和那周身体态都不像是闺秀女子——她那双眼睛早已经因为绣衣而练出来常人不曾拥有的锐利和毒辣。

　　她很好奇，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本是想偷偷跟在她身后，却没想到被她随便一眼就给认了出来。

　　“跟着我做什么呢？小妮子。”她蹲下来拍了拍她的脑袋，嘴角勾着一抹笑。

　　木兰只是这么直直地看着她，不说话。那人见她不说话，也跟着不说话。一大一小就这么蹲在街角的巷子里大眼瞪小眼。

　　倏地，那人忽然大笑起来，清朗悦耳的笑声回绕在她们周围，叫木兰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姓李……名字嘛，那就不值一提了。小妮子，你叫什么？”李姓小姐这么说着，似是随口一提，又像是在慎重的提问她。

　　“小女姓花。”木兰回答道。

　　李小姐笑了笑，“小妮子，你是不是认出我……了？”

　　花木兰点点头，“是的……”

　　“有没有觉得我很奇怪？明明是女子还要扮作男子。”李小姐明明是笑着说的，花木兰却觉得她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花木兰摇摇头，她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她跟着她也只是单纯的好奇，她并不想把这个姐姐惹哭。“不奇怪，我只是很好奇……姐姐，不要哭，我可以给你的衣服修花花——很好的花花，娘亲看了都会夸我的那种。”

　　“绣花……绣娘吗。”李小姐喃喃自语，随后她勾唇一笑，“阿花，你要跟着我来吗？来看看一个不一样的世界，来看一些其他的精彩。”

　　花木兰看着她，看见她说这话时眼中闪烁着的耀眼星辰，就像是她晚上在漫天星辰中总能找到的最亮最显眼的那一颗——就算是月亮也没办法将它的光辉彻底掩盖。

　　她向她伸出了手。

　　她答应了她的邀请。

　　在这之后，木兰每有闲工夫就会陪在她的身边当个书童或是侍女。她在她的身边看见了很多很多，那些生来不凡天赋异禀的女子们明明可以做出一番事业，却每每都因为女子身份而被迫沉沦。

　　她为她们可惜。

　　她想要帮助她们，但是无从下手。她抬头看向李小姐——这位亦师亦友的姐姐，她向她询问，她们究竟应该怎么做。

　　李小姐只是笑着摇头，摸着她的鬓发说：“你还小，无论做出怎么样的事情来，都是不需要你来牺牲的——无论是哪一种变革，血总是不能少流的。”

　　“你不要做什么，木兰。你需要的是睁大你的双眼去看看，去看这个世界，去看这个世界上的不公，不堪，以及它值得保护的美好。”李小姐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着说。

　　花木兰本就不是个喜欢热闹说话的人，但是她是一个矛盾的人。她可以安于本份，也可以对她看不见的、接触不到的东西产生巨大的好奇心理。

　　如果没有李小姐在前方为她劈开这一角天空，让她睁开眼睛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或许最终的她也会像是这个时代的其他女性一样碌碌无为一生，将自己儿时对天空、对远方产生的幻想和好奇以及那想要走出去的冲动尽数埋葬在昨日的陈旧里。

　　但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李小姐很快就发现了花木兰在兵家方面的独有天赋——随手叫花木兰陪她下一盘残局，听闻她说自己不会的时候李小姐也只是笑笑，随后便仔仔细细地同她讲解。

　　只不过三盘之后，李小姐却发觉自己这半吊子的棋力在花木兰彻底熟悉规则之后完全不是她的对手——虽然她自己觉得自己半吊子，但也能称得上是半个好手了。

　　李小姐看着眼前瘦小却总是身形笔直的孩子，再一次下了决心。

　　这孩子会是她接班人——就算不是，想来在未来她也能挑起重梁，独当一面。

　　她为她广搜兵书，对她的教导也更加用心，几乎是将她当做自己的亲姊妹来对待了——这件事叫李家的那位小公子知道后还在家里发了顿不小的牢骚，说姐姐要那不是亲生的妹妹反倒是不要这个亲生的弟弟了。

　　花木兰也听过李小姐提及过她的弟弟，却从未有过机会见到。

　　李小姐到了后来为了好叫木兰全身心投入学习之中，更是亲自前往花家为木兰争取到了更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那段时间在我的回忆里太过美好了，美好得就像是我做的一个白日梦一样。每日眼前的都是更大更开阔的世界，是她眉眼弯弯的笑颜。”花木兰轻声说道，就像是她话中所说的一样，她害怕那是一个一触即破的梦。

　　“后来，也似乎是确实了我的幻想。”

　　那就像是一个梦，像泡沫一样，美好却又脆弱。

　　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太过繁乱，现在依旧刻在眼前的还是她那时候一脸决绝的表情——却反手将她推进了暗道合上了最后的门户，堵死了她最后逃生的机会。

　　不过像往常一样普普通通的一天，木兰照常打开那本已经被她翻了一大半的泛黄书籍。

　　“今天看书不要太入迷了，也要时常出去走走哦。”李小姐依旧一身藏青色的文士打扮，那双天生眼角上扬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有星星掉落其中，手中执着一把纸扇——无论近看远看都像是一位风流倜傥的青年俊才。

　　木兰闻言，也笑着向她看过去，“师父，您这身打扮出去莫不是又要招惹城里面的小姐妹们向你丢手绢、绢花？要是再和上次一样带的一身胭脂气息回来，我可不会再帮你洗衣服了。”

　　“是是是，嘴上喊着师父，话却说得没大没小。”李小姐手中将纸扇一开一合，摇着头，摇着折扇走了出去。

　　日头渐渐西移，窗外的光线淡了下去，木兰起身点起了烛灯。

　　合上手中书本，她有些担忧地看着窗外。

　　这个点，她应该早就回来了才是。木兰有点烦躁，却又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今天她出门的时候难得没有告诉她去向，要她去找人现在也不知去哪个方向。

　　往日里她常去的那个院子也因为一些原因被封了，想来她也不会去那里了。

　　正当她想要开门去找家中的管家问问的时候，一直担心的人却猛然从门外冲了进来。

　　“师父——！”木兰险些和她直接撞上。

　　李小姐却没有顾及到她，反手将门合上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平日里总是温温和和笑着的眼睛此刻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亮和叫木兰有些胆寒的锋芒。

　　“木兰……”她的嗓子哑了，但是不难听出压抑在她喉尖的颤抖——那是极度激动后无法控制自己的表现。

　　木兰皱着眉，担忧道：“师父……怎么了？快来坐着休息一下，我去给你泡壶茶。”说着就要转身去沏茶，却在转身的刹那被李小姐拽住了。

　　木兰僵着身子，感受到李小姐拽着她的同时塞到她手上的一个东西——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隐约猜测到这是师父现在这般模样的源头。

　　“……师父？”木兰本能想要拒绝。

　　李小姐固执地不肯收手，那双眼睛就这么盯着木兰。木兰神情有些恍惚，那双眼睛中点起来的是一股能够席卷整个世界的的火焰——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木兰手带着颤抖，在袖中接下了她递过来的东西。

　　就在木兰抓住那东西的瞬间，木兰清晰地看到李小姐的神情明显的放松了下来。

　　“快走，木兰。”下一刻她却这么说。

　　木兰愣愣地看着她。

　　李小姐笑着，手微微颤着摸摸她的脑袋——就像是初见的时候一样。“小妮子，快走……以后都不要过来了，都不要来找我了。”

　　木兰瞪圆了眼睛，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却又被李小姐猛地抱住堵住了她要说的话。

　　李小姐柳眉轻蹙，她仔细地听着院外传来的声音。

　　“啧”她很轻很轻地啧了一声，连拖带拽地把木兰带到了一面墙前。木兰还没能看清她做了什么，就见到眼前洁白的墙面缓缓移开——出现的是一道不知道通向何方的密道。

　　李小姐反手将木兰推了进去，木兰还没能反应过来，直直地跌坐在地面。李小姐看着她笑了笑，面前的开口又开始缓缓合上。

　　木兰再不知道什么情况也明白绝对是出了什么事故，她想要冲上去却又被李小姐拦了一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门户合上。

　　随着光线一点点被吞噬，她才惊觉旁边的墙壁上竟然还镶嵌着一枚散发着微弱柔光的夜明珠。

　　“师父……你这是做什么。”木兰颤着声音问。

　　墙外人笑着，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放松和喜悦，“木兰，活下去，走下去，向着你的目标走下去——你手上的东西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帮到你。”

　　湿润爬上眼眸，她红着眼眶靠在墙上，轻声问道，“为什么？值得吗？”

　　李小姐似乎被她这话逗乐了，突然笑了起来，“木兰，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这么做会得到什么回报和结果，那个结局是不是我想要的。”

　　“但是，我想——我死只留许寸高，但使离天近十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