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雁归(信白)》方辰子

28、第 28 章

　　韩信在暗中无奈的叹了口气，在心底又生出想要大笑的冲动。

　　怎么说呢，该说不愧是他吗。

　　他现在无比确定一件事——他面前所要面对的这个“青莲”，可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位养尊处优，生的一副好脾性的翩翩公子。

　　“青莲”……

　　或者不该这么称呼你——那位仅存在自己想象之中的，出没于大漠之人口舌上传颂的“青莲剑仙”。

　　剑仙啊……

　　一剑惊鸿，一身飒然。

　　一生染血，一身明月。

　　应当就是这般模样了。

　　李白，李太白，你在我面前隐藏，我也不会将你戳破。

　　想来，我也是极为期待那位被漠地沙海称颂的剑仙大人是何等的风姿风采。

　　只是未曾想到，却先在这个不伦不类的幻境中窥得你的一点真面目。

　　只存于我梦中的剑仙。

　　韩信冷眼看着天空，耳边回荡着那人冰冷的话语，不作半点反应。

　　说再多也是无用，他再怎么被这个该死的地方削弱能力，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隐藏在树林之间的事，他还是有这个自信不被发现的。

　　就算……“青莲”和自己一样，是一个对自己的直觉有近乎病态的相信的人。

　　想着想着，他的思绪又飘飞了。

　　现实中的李白也是如此吗？

　　他会不会也像这个“青莲”一样？

　　若是如此，那在他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才会让他养成这样的习惯……最好是不要和我一样的原因。

　　我不忍心……

　　看着他踏过鲜血……

　　“啊，果然……是有什么东西。”那人轻声喃呢的声音恍若近在耳侧。

　　一道清脆的剑吟震彻林间。

　　长兵出鞘。

　　随后伴之而来的是利刃划破空气的阵阵爆破声，和一声声狼群起此彼伏或悲凄哀鸣或高昂长啸的声响，其中夹杂的是一道又一道接连不断锋刃刺入□□的沉闷声。

　　韩信靠着树干，腹部和肩背同时用力，悄然无声地滑上树梢枝桠，躲在一层又一层的树叶阴影下，暗中静默地观察那执剑肆意潇洒的人。

　　正如韩信所料，他的速度的确是无人可以左右。

　　不论他那飘若天仙，甚至可堪鬼神的身姿步法，单单言及他那只是剑法之中最为基础简单的一招一式因为他那近乎极致的速度，便已经是威力无穷。

　　无论是哪一式——劈，刺，点，撩，抹，穿，挑，提，崩，截，绞，扫。

　　剑出必然毙命。

　　寒光动，猩红现。

　　剑吟，血流。

　　明明身险群狼之间，他却恍若携酒踏青赏花，悬剑捞月摘星，眉眼之间是无穷尽的狂妄风流，举止之中是望不尽的飒然自如。

　　韩信怔怔地看了一会，瞥见他那染血的瞳仁，随后垂下眼眸。

　　原来，在他心中，那位剑仙是这样的风采吗？

　　原来，是他一直在渴望着他吗？

　　渴望着，那人和自己一样——浑身浴血，罪孽缠身——是不应存于世间的罪恶之人，却又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存世。

　　“哈……”

　　韩信仰着头，他感觉到自己的眼角逐渐湿润。

　　“搞什么鬼……小爷我，一身伤口刀刀见骨的时候都没喊一声疼流一滴泪……怎么这个时候反而多愁善感了起来。”韩信自嘲一声，嘴角下压带着锋利的冷感。

　　“是啊……你怎么多愁善感了起来？”

　　还带着冷意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侧，伴随着温热的吐息打在冰冷的耳骨上。

　　韩信瞳孔顿时一震，带着一点骇然猛地转身看去，试图看清那悄无声息就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那人的反应比他更快上几分，在他还未转过身的时候就已经抬手覆盖住他的眼睛，同时弯下腰来卡住韩信转身的动作阻止他接下的行为。

　　“是我，青莲……”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那么小心做什么。”

　　“你……捂住我的眼睛做什么？”韩信一张嘴就是干涩冰冷的嗓音，顿了一下后恢复到一开始温润的声线。

　　那人似乎是笑了一声，应该是笑了，声音里都含着笑意，“我怕吓着你……我这一身都是血，我怕你这还没见过血的人看见，怕你晚上睡不着做噩梦。”

　　韩信极速飞转尝试分析自己是否有什么漏洞让面前这人发现不对，结果却听来这么一句话，让他一直运转的脑袋顿时一停。

　　怕血……

　　怕他睡不着……

　　在为他担心……

　　你还是在模仿我记忆中的李白吗？

　　但是，如果是真的李白在我面前的话，他也会说出同样的话来吧。

　　说来也是搞笑，你这个幻影倒是头一个说担心我怕血的。

　　世人只怕我嗜血如狂，杀人如麻。

　　想来也只有你会这么担心我。

　　也可能只有尚且还在东莱镇的我们会如此相互牵挂。

　　有的时候，夜深人静之际，我也会独自一人妄想着一些……白日里不敢想象的事情。

　　多想，你能和我一样多担心担心我。

　　他仰着头微微一笑，视野里是一片漆黑。脑海中想着如果自己真的是这般大小的时候会说出什么来。

　　他或许会说，“我怎么会害怕，不过是鲜血而已，常人也总见过宰杀鸡鸭之时。”

　　也有可能会说，“你我都是人，就算是手染鲜血，也是为了保护自身，我又怎么会害怕于你？”

　　但是最终，他却将这些徘徊在嘴边的话语尽数吞下，在那人温热中还带着血腥气的手掌下微微点了点头，嘴角含笑：“青莲，多谢了，我怕这些……我真的不喜欢血……”

　　它们只会让我恶心。

　　“我就知道，不是武人，怕这些有什么关系。就算是习武之人也会怕这些，更别说是你了。”他的手松了一些，但还虚虚地拢在他的眉间。

　　“你自己闭上眼睛，我这一身，估计是要好好整理一下……你就在这树上坐着，别在和刚刚那样自己偷偷地跟过来了。”青莲叹了口气，“这满地狼藉的，你也最好别看。”

　　“等我整理一下衣服，我就过来接你……”说到这，青莲笑出了声，“这话说的，和一个黄花大姑娘似的。”

　　韩信也笑了，“我没有那么脆弱……我就在这。”

　　“你快去快回便可。”

　　青莲松了手，看了他两眼——确认他是闭着眼睛后，才放心离开。

　　韩信倚靠在粗砾的的树干上，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眼神混沌。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青莲……李白，李太白。”

　　————

　　“我回来了，我带你下去吧。”青莲脚步轻点，落在树梢之上。

　　韩信眼眸微阖，闻言却摇摇头，“你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青莲若有所觉，他扫了一眼地面，嘴角一抽，“你打算吃这个？”

　　“食物，本来就是填饱肚子的。这个，有什么不一样？”韩信睁开一只眼睛，逆着光线看青莲，笑着说。

　　青莲瞧见他这个模样，没好气地转过身去，“闭什么眼睛，就知道忽悠我。不都打算要对这些脏东西下嘴了，还在这闭什么眼睛。”

　　韩信失笑道：“不是你叫我闭着眼睛的吗？怎么又成了我的不是？”

　　青莲闻言哼哼几声，“你倒也是好意思说这话 不是你自己说的见不得血？”

　　“生杀场面，我是见不得。”韩信眉梢一扬，“但是，要是把它们当做食材的话……我又觉得我没问题了。”

　　说着，韩信就打算从树枝上跳下来。

　　“诶！等等，你小心些！”青莲连忙向前几步将这个红头发的家伙拽住，“这个地方又脏又乱，你到一边去吧你，我会帮你把你口里的‘食材’给你运过去的。”

　　“走吧你。”青莲实在是对这个脾气倔又爱逞强的死小孩无语了。

　　韩信顺着青莲的力道，反手环住他的腰身。青莲一愣，垂眸看了他几眼，嘴角微勾，手上的力道也加了几分，“抓紧了，哥带你体验一下什么叫神速。”

　　确实快，韩信这么想着，按照他本人的能力来想，估计只有等到他成年之后才可能与这个速度相媲美。

　　“好了好了，松手吧。”

　　青莲找到了这个山林中最为珍贵的资源之一——小型湖泊 。

　　就在韩信打算松手的时候，却发现某个人的力气没有半点变化。

　　忽然，拽着他领口的力道猛然增大，而他本人则是顺着这股力道直接腾空而起。

　　韩信意识到了什么，他湛蓝色的瞳仁猛然一缩，在空中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个笑得格外开心的白色人影。

　　那人脸上带着风流的笑容，向他扬了扬手，“好好洗个澡！你这一身风尘的，直接开始用餐也不太好，对吧？”

　　“要好好感激我！”

　　韩信在坠入池水里之前，只有一个想法。

　　“我可去你妈的感激！”

　　青莲看着那个红色的团团如他所料安稳地坠入淡蓝色的水面，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子，口里声声念念地说不会武艺但是无论是你的反应能力还是你面对鲜血的反应都可不是个文弱书生应该有的。

　　演戏嘛，我可是专业的。

　　青莲看着水面，“这湖也不算深，我刚刚的力度也不大，估摸着这小子一会儿就要折腾上来了。”

　　“我得动作快点了……”青莲抬头向更远的山包看去，“他不应该被我拖累，有些东西冥冥中是只有我一个人去面对的。”

　　这么想着，他又看了眼韩信掉下去的地方，“虽然他对我隐瞒许多……但也是个有趣的人。”

　　“算啦！给你留点东西，省的你说我食言。”

　　“这可是我的宝贝，我是一定要回来拿走的。”

　　白衣人随手拽了一根野菜叼在嘴中，带着细微毛绒的草叶在空中上下飞舞，一如他本人一样，像是一阵风。

　　“噗通——”

　　韩信艰难地把自己从水里拔了出来，之后就仰躺在湖泊边缘的草地上一动不动。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爬起来看向那人原来站着的地方。

　　韩信愣了一下，“这是……”

　　接着，他脸上的冰霜彻底消融，嘴角扬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

　　“哈——”

　　“原来，真的是你啊。”

　　“我的青莲，我的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