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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嫁女 ...

  •   新娘待嫁的喜房内,寒夜的北风从破旧的窗户中刮了进来,穿堂而过,屋外又开始下雪了。

      几个妇人忙着为新娘子梳理了妆容,又为她穿上大红嫁衣,待一切准备妥当才满意离去。

      “你为何要执意嫁给河伯?其实你可以不用如此。”夙倾迎着风雪走进了屋,并未打伞,却是片雪不沾衣裳,她望着正侧身看着自己镜前红妆的可怜女子,冷漠问道。

      “苏娘子莫要再强出头了,这就是我们穷人的命。”女子的声音平静得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生机。

      “嫁女祭河神说的好听是河伯娶亲,其实是被鱼食之,你就一点都不害怕吗?”夙倾继续问道。

      “怕?我有哪一天不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呢?我们这些流民每天都在为生存挣扎,不知道明天是否会饿死,冻死,何日又要颠沛流离。”说着,女子望向夙倾,仿佛是自嘲一笑道:“苏娘子,你吃过人吗?”

      夙倾的瞳孔顿时紧缩,她不明白“吃人”这两个字为何会从这个柔弱女子的口中说出,还说得如此麻木淡漠。

      女子对着镜子,抿上一口鲜红的唇脂,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如纸,她幽幽地又道:“在逃荒的路上,饿急了,那些年老体弱的人,走着走着就不见了,隔日族里就会发些肉干让大家充饥,其实谁都知道那些肉是哪里来的,可谁都不会去说,人啊哪怕吃着别人的肉也想要活下去啊!”

      “苍天造人却无悲悯,众生欲念从无止熄,死未尝不是种解脱,何况以我献祭还能为那些想活下去的人求一条生路。”她说得极为平静,不带半分哀伤与乞怜,看来是早已对这世间失望透顶。

      夙倾站在那竟然无言以对,苍生的苦难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吗?她看着女子为自己盖上了红盖头,而后平静地端坐在那里,终是离开了。

      寂静的寒夜里,屋內传来了女子如烛火般明明灭灭的哼唱声:“白日何短短,苍生苦易满……”

      天刚放亮的时候,河岸边早已围满了人。

      新娘子由两名妇人搀扶着,伴随着阵阵鼓乐之声,送上了芦苇筏。谁都知道,这草杆子扎的筏子,吃饱了水,漂到河中央,也就沉了。

      岸边有妇人轻啜叹息,也有人暗自庆幸,今年的河神祭祀算是完成了,甚至有孩童喧嚣嬉闹着,相互追赶跑来瞧个热闹。

      老族长出来念了篇祭文,说了几句漂亮话,最终,在一阵鞭炮锣鼓的喜庆声中,人们目送着芦筏随水远去。

      地处北溟的河流本该早已封冻,可这条玄水河却依旧自如流淌,看来当真是受到了神明的护佑。

      芦筏随水静静顺流而下,两岸树木枯黄,霜雪掩映,一派死寂之气,唯独芦筏上身着大红嫁衣的新娘端立其上,描绘着一抹红尘意。

      也不知芦筏随水漂流了多久,万籁俱寂中,忽闻一人踏水而上,道了声:“姑娘且慢!”

      那人几个起落就掠上了芦筏,翩然落在其上,只听来人道:“姑娘,跟我走。”

      那男子正欲拉女子的手,谁知女子却是抬手一掌,劈向了来人的面门,男子侧身躲过,有些诧异这女子的身手,可就在他思索的恍神间,女子又是一掌拍出。

      二人就这样交手数招后,在男子掌风之下,女子的大红盖头悄然滑落,露出一张冰冷如严霜的面容,她肌肤莹润似雪,皓齿朱唇,在这样幽寒的时节里,胜似人间冰雪色。

      “是你!”面前的男子惊讶出声。

      与此同时,女子也疑惑问道:“你怎么来了?”

      男子并没有回答,而是有些恍神,凝望良久之后一笑道:“你穿红妆的样子,很好看。”

      夙倾一怔,脸颊上的妆容在冰雪中泛出些许氤氲红晕,不知如何言语,河面的天地间唯皓雪簌簌而落,恍如尘梦。

      “昨夜你回来说她心意已决,你劝不动,所以我就来了。”夜忱阑看着夙倾有些不自然地解释道。

      “所以,你是过来带她走的?那你不用担心了,我把她敲晕了,人还在屋子里。”夙倾眸光冰冷,说得平静至极。

      夜忱阑听后牵起嘴角一笑,拉起夙倾的手柔和道:“现在,我是来带你走的。”

      “好一对痴男怨女!既然来了,就都别走了!”霎时,河面上突然卷起巨大的漩涡,一个水浪冲天而起,露出一个人身鱼尾的东西来。

      芦筏在水波中起伏动荡,夙倾一手扶住夜忱阑,放出神力威压下去,稳住脚下翻腾的激流。

      “你就是玄水河神?”夙倾冰冷的声音在空中回荡,观这东西身形,分明是条陵鱼,可这里是北溟地界,东海的陵鱼一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不过观他周身呈冰蓝色,鳞片上有寒气涌动,想必是冰陵一族的。

      此时那条冰陵鱼巨大的身躯立在漩涡中,怒哼一声道:“安平镇那老头族长办事真是越来越不行了,送来个新娘子居然还有情郎,正好,既然来了,那就一起死在这里吧!”

      只见他巨大的鱼尾一摆,整个河面如翻江倒海般翻涌沸腾,那河中小小芦筏如同一片枯叶在水中摇晃,几个浪头就会让它沉入河底深渊之中。

      夙倾面如严霜地站在芦筏上,纹丝不动,她神力一出,河水还没翻腾几下就立刻冻为寒冰,坚冰一路所向披靡,直逼向冰陵鱼身处的巨大漩涡。

      她“噌”的一声祭出天凛神剑,冷若冰霜的面容凛然而不可侵犯,厉声喝道:“大胆玄水河神,居然在此为害一方,强抢凡人女子,残害性命,我身为司刑之神,掌天地罚责,岂能饶你!”

      “夙,夙倾尊神!”那冰陵鱼瞪大了眼睛惊惶不已,幸亏他躲闪得及时,不然就得被直接封冻在漩涡之中了。

      他原先的嚣张气焰瞬间烟消云散,换之的是连声跪地求饶:“尊神饶命!尊神饶命啊!我也是一时糊涂啊,我是九重天太子侧妃涟银娘娘的表兄,你就看在她的面子上饶了我这回吧!”

      夙倾心下了然,难怪这条冰陵鱼做了北溟玄水河神,原来是北溟水君被囚禁九渊,世子辰澜被贬下凡之后,太子辰煜为了扶持自己的势力,让侧妃涟银的母家冰陵一族接管了北溟海域,这冰陵王子自是也取代了原来水域的地仙,被封为玄水河神。

      可就在夙倾凝神思索的一刻,河面忽的升腾起滚滚浓雾,眨眼间便不可视物,那雾气隐约泛着蓝光,应是含有寒毒,而那条冰陵鱼见机一个翻身就藏匿其中,不见踪影。

      “还想跑!”夙倾手中天凛神剑泛出耀眼寒芒,蓄势待发,想用毒雾困住她,那她就掀翻你这玄水河,强行破阵又如何!

      这时,她身后的夜忱阑却是贴近她耳边,平和地道:“杀只鸡而已,焉用牛刀?”

      夙倾一怔,只见夜忱阑已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而另一只手则握住了夙倾执天凛神剑的手,镇定地道:“这雾气只是个迷阵,破坏掉阵眼即可,借神力一用!”说着他紧握着夙倾的手对准一处,一剑挥出!

      河水中心刹那间白浪冲天而起,那雾气竟似破碎了的镜子般分崩离析,周遭景物皆已看清原本所在,只一剑破阵!

      “啊!我的鱼尾!”天地间传来了一阵杀猪般的嚎叫,那玄水河神被巨大的水浪冲上天空,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挣扎着用手在岸边爬行,鱼尾已经折断,血水流淌一地。

      他狂怒瞪着夙倾与夜忱阑呼嚎:“你们等着!我陵鱼一族是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夙倾没有理会他,反倒是这一剑让她颇为讶异,回头对着夜忱阑问:“你还会破阵?”

      夜忱阑轻起嘴角,环着夙倾的腰身带她踏水飞到河岸边,才轻轻松开手,道:“早年跟随凡人术士学过些奇门遁甲之术。”

      神明用法力结出的阵法,凡人只一剑就能破除了?夙倾有些不信,她怀疑地逼近夜忱阑,紧盯着他不放道:“凡间的术数竟能如此厉害?”

      她这么盯着个大男人看,搞得夜忱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侧过头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走吧,我们回镇子。”

      没想到这芦筏竟是顺水漂流了这么远,想来距安平镇已经有很长一段距离,可是夜忱阑却提议要走一走,于是夙倾只能跟着他走在河岸霜雪覆盖的草木间。

      虽然这湖光山色倒也有几分可看,但是河岸也太过漫长了,这走要走到什么时候?

      夙倾有些不耐地道:“我们为什么要走回去,其实我可以带你御空飞回去,很快的。”说着她就准备开始施展法术。

      谁知走在前面的夜忱阑忽然回身对她道:“你不是想知道什么是情爱吗?我本打算边走边告诉你的。”

      夙倾一听,立即把法术收了,跟在他身侧道:“好,我们还是走回去吧。”

      夜忱阑牵起嘴角,依旧往前走道:“情爱这种感觉最为复杂,都是从喜欢一个人开始的,而后一往而深,有时能甜如蜜糖,可有时又让人心碎欲裂,锥心蚀骨。”

      夙倾蹙起双眉,追上前两步面对着他,表示很不能理解,怎么这情爱还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她有些懵懂地问:“什么是甜如蜜糖?什么又是锥心蚀骨?”

      夜忱阑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道:“后面一种不是什么好感受,还是不要知道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块黑糊糊的小方块。

      夜忱阑将纸包递到夙倾面前,笑着道:“这是桂花糖,本来是买给桃玉儿让她乖乖喝完苦药后吃的,现在便宜你了。”

      夙倾随手拿起一块,看了看,又闻了闻,之后就要往嘴里送。

      夜忱阑拦住了她的手,却是指着自己的嘴笑道:“不是给你吃的,是让你喂我吃的。”

      夙倾脸色顿时一沉,这递给别人却又不让人吃,纯粹就是在吊人胃口,于是她有些不高兴地道:“你自己没长手吗?”

      夜忱阑看着他牵起好看的薄唇,又用手指了指自己张开的嘴道:“你不是想知道什么是甜如蜜糖吗?喂我吃糖你就明白了。”

      夙倾迟疑地看着他,觉得这人不会又是在耍弄她吧,不过片刻后她还是选择照做了。

      她将糖递到夜忱阑的唇边,就在喂到他嘴里的那一刻,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了他好看的带有弧度的薄唇,传来了温润濡湿的触感,一股暖流悄然地钻入了身体,夙倾的心顷刻间一跳,想她身为一块寒冰百万年,心还从来没有被如此触动过,让她赶紧收回了手,有些不知所措。

      夜忱阑吃了糖,看着她的反应,嘴角都快要绽开了花,可他忽而好似想到了什么,目光灼灼地让夙倾看着自己与她补充道:“记住,你只有喂我吃糖的时候才有这种甜味,喂别人可就不灵了,知道了吗?”

      夙倾有些质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这眼神,这笑容好似有哪里不对,可她又说不上来,便追问道:“是吗?可为何会这样呢?”

      夜忱阑当即一脸肯定地打消她的想法,扬起了浓长的剑眉道:“谁让是我掀了你的大红盖头呢……”

      说着他也拿起一块糖,还不待夙倾反应伸手就放进了她的嘴里,心情愉悦地笑问她:“怎么样,甜吗?”

      糖块入口的那一刻就化开了,丝丝的甜味由舌尖流淌入心尖,夙倾觉得自己心中的某一处好像也随之化开,让人都不愿再把它冰封回去,她随之看着夜忱阑,似懂非懂地道:“嗯,是挺甜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嫁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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