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阎》临牧

40、第 40 章

　　鬼力雄厚就是了不起。阴有晴仗着鬼差令的辅助，在栗山村进行了一场集体性的【叩心问魂】。然后把筛选整理汇总信息的工作全丢给了孟少钰，她在幕后稳稳压阵。

　　这方法累是累了点，但效率比孟少钰那套水磨工夫高出不止一星半点。

　　“阿钰你看，我就说嘛，对付他们这种，就得用雷霆手段。不然你给他们三分颜色，他们就敢厚着脸皮开染坊！”

　　孟少钰无奈含笑点头，须知阴有晴这一手已经在违反《鬼差行事守则》的边缘上试探了——地府只允许鬼差在特殊情况或自身性命危机之时，才能便宜行事。

　　而用“特殊情况”来形容栗山村的状况，显然有些不够格。十个鬼差来有八个都不会同意集体性【叩心问魂】的暴力问话...剩下举手同意的那两个鬼差，也就是孟少钰和阴有晴他们自己了。

　　真巧，偏偏让他们两组了队。

　　【叩心问魂】对凡人而言很难承受，试想一下，把人魂幽精抽出来问话的滋味，就能理解胡梁这个汉子到现在还抽抽搭搭的原因了。

　　而栗山村里，比胡梁魂体素质还差的大有人在。现在村里村外，一片鬼哭狼嚎、凄厉无比，山中猛兽听了，都得绕道走。

　　但人不会。

　　尤其和栗山村有着深仇大恨的牛角村人，听着这些惨嚎，犹如天籁。

　　“哈哈哈哈哈哈！栗山村这是遭报应了！走，快跟上！随我前去看看！”

　　于是，问魂堂域里，又平添几分高昂。

　　“诶？有人闯进来了.....这么大动静，他们看不见、听不着么？——不对！这些人的味道很奇怪，就像活人身上夹带了一丝鬼气。难道是之前敲了栗山村一大笔竹杠的‘高人’回来了？

　　“阿钰，我前去看看，你小心一点。”

　　“好，你也小心。”

　　......

　　因为新闯进的这些人，魂域里出现了一汪水。

　　阴有晴的问魂堂乃是黑白无常考虑此行任务之艰巨，特意给她开的小灶，在此域内，所有活人都将展示自己最真实的内心。

　　但俗话说得好，凡事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孟少钰本不愿意她频繁施展此术。人心之暗，连太阳都可遮蔽。若见的多了，他担心阴有晴再也找不回她的晴天。

　　可无奈，他们自城隍庙内，从胡梁身上拷问出来的消息实在太过——糜烂之因在栗山村开支扇叶得太快，但好在，他们并非不可救。

　　至少不是全部都无可救药。

　　是以孟少钰这样徐徐图之的慢性子，都同意了阴有晴“重病就要下狠药”的理论。

　　再说【叩心问魂】，阴有晴学会的并非完整版，只能对生人起作用，一旦让阴鬼之物进入，会发生何等变化犹未可知。

　　而水，本就是极阴之物。

　　那一汪浅泉水在逐渐变得浑厚，内里还有青烟袅袅，裹挟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水纹涟漪间，一幕幕回忆画面层见叠出，阴有晴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个熟面孔——吊死鬼“赵小娟”。

　　来者似乎是赵小娟的表哥，心心念念的全是妹妹不幸之遭遇，恨不能把栗山村全村给绑了捆树上，好给小娟报仇雪恨。

　　兄妹俩感情不错，阴有晴甚至寻见了不少他们儿时在城隍庙内，向庙祝讨平安福的画面。

　　儿时的回忆自然不甚清晰，但水阴之墙呈现的，是牛角村众人的共同记忆。赵小娟表哥记不清的画面，便由其余人补上。

　　有了城隍庙这个共同回忆，刚才还在形叠交错的画面逐渐趋于稳定。

　　原来宣城城隍庙以前是如此热闹，烟雾缭绕的香火鼎盛，香客在手持香烛虔诚跪拜，儿童在相互嬉笑，庙外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

　　阴有晴没有强制打破水阴之墙，担心撕裂那本就稀薄的青烟——宣城城隍曾经烧不尽的香火燃到了今日，仍在庇佑每一个向它祈福过的乡亲。

　　宣城城隍爷也就留下了这点余烬，阴有晴不想破坏。

　　要不回去找阿钰拿阴阳囊来用用？

　　这水阴分明是阴鬼之物的外化之形，在阴阳囊的作用范围内。但香火余蕴即非阴也非阳，乃是功德之息，不受阴阳囊影响，是眼下最合适的法子。

　　阴有晴也难得腹诽了一句：“这栗山还真是风水之地，鬼灵精怪层出不穷。”

　　她观礼完五年前宣城城隍庙终幕回忆，正打算动身返回之时，水阴之墙忽然起了波澜。

　　阴有晴本能的回头一看——那在回忆画面里，渐渐破败的城隍庙逐渐清晰，庙宇城墙上的血迹残痕甚至带着腐烂发酵臭味。

　　庙内泥铸的神像缓缓抬起了眼皮，与阴有晴正好四目相对。

　　这一瞬，宣徽胡氏第十一代的城隍爷好似活了过来。

　　他的眼神不再无悲无喜的平静无澜，而是饱含色彩。阴有晴不会形容，只是莫名联想到了地府外域，那些穷尽阴寿也没能踏入内城一步的孤魂怨鬼。

　　他们临终之前，望向奈何桥的眼神与此刻的城隍爷别无二致——

　　不甘、不舍、不忍且无奈的怨怼。

　　阴有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转身大步向水阴之墙迈去。

　　宣城城隍爷耗尽最后的香火余烬，总不可能只是为了看她一眼，肯定有什么消息要告诉她。

　　蓦地，所有画面连带水阴之墙，皆宛若遭遇了“龙吸水”一般的漩涡，快速向中心吸附压缩。

　　最终，它们汇集到神像眼睑位置，最后一抹水阴也被吸收殆尽，这生成的水珠再无支点，化作水滴坠下。

　　好似神像落泪。

　　阴有晴手忙脚乱的扑上前去，啊啊啊啊啊，这么重的阴水，附身纸人绝对会一沾即损！但其实，附身纸人坏就坏了，她也不心疼这个。最要命的是，虽然有了鬼差令，但她还有一上半身的怨气黑雾呢！

　　自己黑雾对鬼魂的腐蚀力之大，阴有晴至今不敢忘。这滴城隍泪搁她手里，估计一弹指的功夫就会被腐蚀崩解。

　　怎么办怎么办！

　　诶，我下半身的黑雾被鬼差令压制住了......那是不是......用脚接的话，就没事了？

　　......至少能撑到阿钰来帮忙吧？

　　“阿钰！！你快来！！！快来帮我啊！！！”

　　......

　　孟少钰乍然听闻阴有晴如此凄切的呼唤，吓得险些魂魄离窍。

　　他实在想不出，小晴是遭遇了何等险境，才会发出如此急迫的呼救。

　　他也实在没想到，小晴鬼生最大的短板，居然是她那难以形容的肢体平衡感。

　　当孟少钰急跑赶到此处时，阴有晴正以一种大鹏展翅外加金鸡独立的姿势，艰难地保持着平衡。那姿势十分诡异，如果非要形容，就好比初学踢毽子的小女娃不会技巧，笨拙的用脚尖脚背挽留新买的毽子，而另一条腿还得不停蹦蹦跳跳，以期维持不被摔倒。

　　当然，孟少钰很清楚，阴有晴半身黑雾的窘迫，如此姿态定是保留某些重要鬼物。

　　他一边拿出阴阳囊一边快步上前，对准那滴气息复杂的水珠开启了囊口。

　　——【吸】。

　　因为刚才阴有晴着急忙慌的拯救“城隍泪”去了，还做不到一心二用的她直接放弃了【叩心问魂】的魂域维持。

　　而作为魂域备用操控者的孟少钰又着急忙慌地跑去拯救阴有晴去了，于是乎，一个些许尴尬的场景便出现了——

　　【叩心问魂】结束，笼罩整个栗山村和不请自来的牛角村人头上的魂域迷雾揭开。

　　可上秒钟，大家还在魂域里忘乎所以的放飞自我，什么平日里不敢想不敢说的话，都借着【叩心问魂】的特殊效应发泄的一干二净。

　　魂域的消失，连阴有晴与孟少钰都没反应过来，何况这些极少接触鬼魂之能的活人。

　　呃...栗山村人极少接触阴鬼，这听起来好似一个地狱笑话。

　　但总而言之，这群人措手不及之下，放飞自我放飞到了阳光下，放飞到了乡里乡亲的明面上，放飞到了自己的亲朋好友、意中人、心上人的眼里去了。

　　一时间，栗山村安静得仿佛成了个死人村。此情此景下，连呼吸都成了罪过。

　　尴尬总需要有人来打破。胡项平本想承担起村长之责，但一想到自己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深情忘我的表白，他就觉得自己那张老脸实在挂不住，实在难担此重任。

　　果然，这种时候，还是需要外人来破局。

　　阴有晴才不管这些人究竟是面皮薄如纸，还是脸比城墙厚，单刀直入的发令道：

　　“你们方才也瞧见了，你们村几乎所有人不正常！

　　“我不是说你们有这些心思不正常，而是你们村在把这些心思付诸行动上时，堕落得不正常！

　　“你们自己好好回忆、好好想想！那些接连自杀的女子，生前基本都识过字、读过书、知过礼，你们村又没穷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们为什么会同意‘卖身求荣’，这明显不对劲！”

　　阴有晴的几声大喝令所有人摆脱了浑浑噩噩的木僵状态，她一手指天，言辞义正：

　　“既然都这样了，那就干脆在太阳底下把话说开！把你们那些见不得光的发现、想法都一一刨出来！

　　“让太阳好生晒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