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阎》临牧

39、第 39 章

　　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把“家”改成“村”也是同一个道理。而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斯斯文文，一听就不是栗山村人。

　　糟了——村里的外人，只有那一大早就出门的“小神仙”。

　　所以......

　　的确，来者确是阴有晴和孟少钰，外搭一个还在痛哭流涕的胡梁。

　　那些本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村中女子，竟无一人上前迎接她们心心念念的“梧桐枝”。无他，再无知的乡野村妇都能看出两位高人面色不虞。

　　孟少钰还好，只是不再春风如面般和煦。但阴有晴俨然一副恨不能吃人的模样，手里拎着的胡梁还在哆哆嗦嗦的打摆子。

　　村里人不明就里，但能读懂寒风中的肃杀。

　　到底是抬手就能伏鬼破障的能人异士，这生起气来，连日头都要避避风头。此刻乌云遮日，冬日的冷冽又更甚几分。

　　“小、小神仙莫生气啊......这是怎么了？”

　　关键时候，还是村长能顶住压力，出面询问。只要打破这压抑的沉闷，栗山村其他人也得以喘气呼吸，运转大脑。

　　可惜，这是一个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失去自省能力的村子，他们本能的认为，是胡梁办事不利惹恼了“神仙”。

　　“胡梁小子！瞧你干的好事！”一村老仗着年岁，率先出声呵斥：“老大不小的人了，看看那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还不赶紧站直了，好好跟两位小神仙道歉！”

　　不愧是多吃了好几年大米的老人宝，这话说得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很有讲究。

　　但这一番以退为进都做给了鬼看——阴有晴不吃这套。

　　快刀斩乱麻才是她的风格。

　　“一年前，死的那些女子，她们的皮肉营生，是自愿还是被逼！？你们村里人是知晓还是装傻！说！”

　　厉声荡然，传遍了整个村落。

　　拦住惊涛骇浪的，除了城墙，还有可能是自海面而来，蓄势待发的龙吸水。

　　现在，这水龙卷已临近海岸，栗山村在此般雷霆之怒下，就如浮叶之萍只能随波逐流，生不起反抗的心思。但同样，他们也抱着侥幸的念头哑然无声。

　　反而是先前裹了冬衣的一株“迎春花”猛然向前一步，愤愤然道：“他们都知情！不、我们全村人都知情！”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向阴有晴更进一步道：

　　“小神仙，你、您带我走吧！我会洗衣做饭，吃的也不多......”

　　张萍越靠近阴有晴越是感到寒冷刺骨，牙关不由得开始打颤，声音也被冻住了般的越来越小。

　　看着这个年岁与她一般大的姑娘，一言便能让所有人敬畏恐惧。若换成她，早已被村里唾骂排挤。不，她已经被排挤在外了，虽然这是她之前求之不得的。

　　要是自己也能这样，走到哪里都不怕......羡慕啊......

　　羡慕啊......

　　我好羡慕啊......

　　......

　　“?！”

　　张萍猛然回神，发现自己莫名到了一个暗不见光的地方，周围一直回响着“好羡慕”“我为什么不行”“带我走”“拜师学艺”等等层层叠叠的声音。

　　这是她的心声。

　　张萍拼命想收回心声，但越是在意，越是无法遮掩自己的心里话——

　　“信男人的话，她们都是蠢货！......春妮也是！......等我学会本事了之后，就找他们算账去！”

　　【你要找谁算账？】

　　“找李家和林家！还有村里其他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张萍控制不住的回答问题，把栗山村的肮脏事儿、还有自己心里的小算盘，都说了个一清二楚。

　　“李家那不得好死的老不死，自家没本事，哄骗女儿干那种事！李凤也是笨的，什么话都照办。”

　　“我只知道李家和林家干这档子事儿，她们还想来劝我！说什么能让我也学到本事，还说能看上我是我的福气...别人的耍玩意儿而已，还当自己是正妻了！简直蠢死了！真的蠢死了！”

　　“等我、等我有钱了，等我有本事了......我看谁还敢嫌弃我！我看谁还敢欺负我！”

　　“我都知道，村长怎么可能不知道！都不是好东西！都不是好东西！”

　　“变成阿香那样，其实也不错......谁敢逼我，我就吃了谁！”

　　张萍显然是个藏不住心事的，阴有晴和孟少钰在她这里补充了一部分胡梁不甚了解的细节。但在两人的了解中，栗山村近些年发生的事大体脉络一致，在【叩心问魂】之下，也不存在撒谎的可能，所以基本可以断定——

　　栗山村内，有许些人家干起了卖女卖妻。

　　只是，无论是胡梁还是张萍，两人都不知道，这事儿到底从何而起，等他们反应过来，这已经成了村里默认的赚钱路子。

　　当然，这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路子。

　　胡梁先前在城隍庙里痛哭流涕的说过，他的村长老爹一开始也有想过拨乱返正。

　　但是，柳先生那心肝宝贝的徒弟，好这口。

　　“村长，咱们村在这种时候能来一个教书先生不容易，不说别的，好歹让娃儿们学会算术吧，不然以后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自己值多少钱！”

　　“往哪里嫁？你说往哪里嫁！”

　　“攒点粮食也行啊，收成越来越差了。”

　　“我家小玲自己都愿意，你管得着吗！”

　　“老胡，反正你家都是男娃子，你怕什么！？”

　　“我家女子是自愿的，又不是我逼的！她想吃点好的、穿点好的，我还能拦着她吗？！”

　　他一个小小村落自选的村长，又没有能压得住一村人的权和势，他还能怎样呢？只能从长计议了啊......

　　“唉......自愿的女子，就随她们去吧。但！不乐意的女子，也得随人家的心意！谁要是赶行强迫之举...就算你是人女子亲爹都不行！若是有女子受了你们的委屈，让我知晓了，直接赶出村子！

　　“咱们还没穷到卖儿卖女的地步！”

　　胡项平找她们谈过，这些女子是真的愿意。柳先生那徒儿生得俊朗，体格也算高大，干活又麻利，村里心悦于他女子还真不少。

　　只要不是强迫，你情我愿的事，应该没问题的吧？

　　......怎么可能没问题。

　　独船都不一定能到岸，何况还踏了这么多，不翻进河里淹死，就算祖坟烧青烟了。

　　可惜，那程小子的祖宗没点着，他着了——活活被烧死在了学堂的小厨房里。

　　那日，村中还有不少女子为他哭的肝肠寸断。

　　其实，说句心里话，程小子死那天，胡项平打从心底里的觉得庆幸——叼羊的狼死了，村里总该恢复平静了吧？

　　可他的“红颜知己”们非要为他报仇雪恨。更不巧的，那些个“红颜”里，有那么一位跟老爹干过屠夫的，非说程小子的尸骨不对，被烧之前就已经死了，伤在后脑，那么硬的头骨都破了个洞。

　　这下好了，死于非命，与他有过露水情缘的女子皆要讨个公道。

　　这查来查去，不知怎么的，就查到了春妮身上。空穴来风般的，村里突然盛传——程小子想对春妮用强，被春妮失手一推，脑袋撞到了木锥子上，然后就一命呜呼。

　　流言越传越盛，周阿金舌战众人也制止不了流言蜚语，反而让此传到了春妮的耳朵里。

　　隔天，春妮便投了井。

　　恰逢此时周二叔带着阿香打猎回来了。那叫一个好不热闹，村里人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承认是害死春妮的凶手。

　　说来也怪，周二叔了解情形之后。反手追着柳先生砍，谁劝都不好使，活活把人逼走了。

　　然后，他也走了。

　　此后，这栗山村，就彻底太平不了了。

　　先前跟了程小子的女子们，过得水滋水润的时候，没少挤兑张萍等人。现风头过后，别人自然也不愿放过她们。

　　那段时间，栗山村跟戏院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台，每天都几乎险些干架。

　　说来可笑，让村里人恢复面上和谐的原因，还是因为跟牛角村的那次群架。

　　自家人窝里斗就算了，肯定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本来这种邻村相斗就很难善了，又雪上加霜的让赵家知道赵小娟也是“红颜知己”的一员，加之牛角村也死了好几个青壮年，这账一笔一笔算下来，人全村都在咒骂栗山村不是个东西。

　　风言风语顿时吹遍了整个栗山。

　　所以栗山村现在就如裂了缝的臭鸡蛋，本村女子嫁不出去，也没有别村女子敢嫁过来。

　　这下，当初那些打着“吃女儿养儿子”算盘的人家傻眼了。聪明的人家已经趁着流言蜚语发酵之前，举家搬离了栗山村。而没能力搬家的那些，只能将气撒在自己的女儿妻子身上。

　　于是，鸡飞狗跳之中，村里一连死了5个女子。

　　这时，他们才想起来，周二叔走之前说的那句——

　　“我不杀你们不是因为念旧情，这里已经烂了，我要让你们自己亲眼看着，亲身感受着，一点点被‘泥潭’吞噬的滋味！

　　“你们就烂死在这里吧！”

　　......

　　宣城城隍庙外。

　　“嗯？怎么恢复了一点？

　　“啧，明明马上就要结束了......胡灵韫啊胡灵韫，你真是个死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