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阎》临牧

23、第 23 章

　　崔谦是崔家掌管阴律司的第十六代掌司，是崔家所有掌司里，唯一一位朱衣鬼差。

　　是最差的一代。

　　当然，这不能全赖他。

　　崔家早在48年前，地府大动荡的时候，几乎满门忠烈、元气大伤。如果不是上一代掌司，也就是崔谦的二叔崔奉，这位被奉为百年难得一遇、有先祖之风的天才横空出世力挽狂澜——那崔家早就和其他掌司世家一样，被扫进历史的尘埃里了。

　　但正如凡人慧极伤寿，阴间的鬼也不能逃离这个魔咒。崔家那位天才逝的太早，崔谦作为当时崔家新一代稍微有那么一点出息的小辈，于20年前被赶鸭子上架，十分仓促地成为了第十六代掌司。

　　和自己父母亲天天喜不自胜的感谢祖宗保佑不同，崔谦很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以他的资质，如果放在全盛的崔家...不，即使放在20年前，假使大哥没有跟着二叔离奇逝去......掌司之位也根本轮不到他。

　　勾魂笔和生死薄本就极难掌握，且之前一直是他大哥崔廉被当做掌司继承人培养，崔谦不得其法，何况人间战乱许久不曾止戈，生死簿上善人无法善终、恶人却得长寿，众生怨气一年比一年水涨船高。

　　他快握不住那支勾魂笔了。

　　崔谦有预感——崔家阴律司的掌司之位做不久了。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的道理谁都懂，崔家已经躺在先祖的棺材板上享受了这么些年，早就该挂冠归去了。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轮到他手上断掉崔家的传承？

　　阴律司的掌司之位可以断在任何人手上，但不能断在他崔谦手里。

　　他崔谦不想当崔家的罪人；不想数十百年之后，崔家后人了解族谱时会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庸才；更不想以后身镇忘川遇到先祖们时的无脸见人。

　　所以他极少离开内城、离开阴律司。他光是为了掌控勾魂笔和生死簿这两大鬼器，就已经耗费掉大部分的精力，实在没有能力像先祖们那样辅佐阎王殿，削减众生怨气。

　　他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今日若不是......

　　“崔谦，说起来平日里极少见你这么积极啊，今日怎么转性了？居然跑得比我们还快？”白无常勾起嘴角询问，但笑意不及眼底，带着阴森森寒意。

　　“还有，欺负一个身子不好、刚来地府的......实习鬼差？也太掉价了吧。”

　　“我不是想对他动手！我只是想拿回勾魂笔而已！”崔谦憋得脸色发白，不等黑白无常继续打探，拿出“游魂”碎片抢先说道：

　　“你们不会打算在怨气遍布的外域进行魂魄追析吧？哼，我倒无所谓，反正查不出结果也对我没什么坏处。

　　“呐，给你们了。”

　　崔谦随意一抛，然后双手抱胸地冷笑道：“赶紧弄，弄完把勾魂笔还我。”

　　并非低级的激将法，外域这边怨气横生，纠缠着众多怨念，的确很影响追析魂魄。这就好比不经过杀菌消毒就进行医学手术一样，不仅污染大，而且还“致命”。一次失误，那碎片就彻底报废。如果条件允许，在内城阎王殿做“手术”，一些小失误还能凭殿内的阵法硬拉回来。

　　但是可惜，现在就处于条件不允许的情况——“游魂”碎片本就不完整，所以状态极不稳定。就像医学抢救都有时效性，时间一迟，纵然圣手也无医。

　　现在，黑白无常就面临“就地抢救”还是“回阎王殿再动手术”的艰难抉择。

　　“其实不必纠结。”孟少钰突然插话：“嗯......小生不才，先前在阴曹司选择鬼器时，阅读过《鬼器通鉴》，上面写道‘使用勾魂笔追析魂魄，如不使用特定阵法，会勾起该魂魄记忆最深刻的画面。’

　　“但那是针对完整的魂魄而言。之前，夜游巡使有警告我们——阴鬼魂魄的一寸一缕都承载了我们几度轮回的记忆，如果不幸被厉鬼吞噬掉一部分躯体，记忆也会随之丢失。所以，碎片承载的记忆各有不同，‘记忆最深刻的画面’不一定保存在这枚碎片当中。那么，何不试试追析这枚碎片最新的记忆呢？

　　“那个‘游魂’的最新记忆里，很有可能会包含他入鬼门关之前的行动。虽然我不太了解凡间方士沟通鬼神的技巧，但想来能让生魂完全保留意识入鬼门关，想必是需要大量准备的，尤其是在他进入地府之前。

　　“而且最新的记忆还未经沉淀，这枚碎片应该还有附着......总归能追析出情报的可能性要大上很多。

　　“无常大人，您早做决定吧。”

　　黑无常低头看了一眼左手的“游魂”碎片，再度伸手讨要道：

　　“崔谦，勾魂笔追析最新记忆的口诀阵法。”

　　崔谦很想“呸！”一声回应，但崔家家教不允许，何况黑白无常有别于一般鬼差，真要论辈分，估计吃席能和崔家先祖坐同一桌。

　　所以，崔谦梗着脖子提供了阵法，然后站在原地等待结果。

　　白无常有些讶异地瞥了他一眼：“用完就还你，别这么小气，你先回内城去吧，跑来外域鬼差令也不带......真的是......”

　　崔谦难掩尴尬的低下了头，闷声闷气道：“事关生魂入侵地府，阴律司自然要第一时间了解情况。”

　　白无常歪头想看崔谦说这话脸不脸红，但转念一想——自己跟一小辈计较什么。遂丢出一枚令牌，提醒一句“先拿着”，随后便帮黑无常简单清理了一块“干净”的空地，方便施展阵法。

　　追析魂魄的结果跟阴有晴功过判罚直接挂钩，但她却是全场最悠闲放松一位，就连阴律司的崔谦都比她紧张，也不知道那位朱衣紧张个啥。

　　当然，眉头锁得最紧的，还属在阴有晴身边的孟少钰。

　　“阿钰，你别揪心了，失败了也没事儿。刚才白无常说了——我‘游魂’碎片一事有功，以下犯上有过。但还没有算我们引渡徐小姐的事呢，我刚才回忆了一下，就算按最严重的‘以下犯上’罪来算，我的功德也扣不成负数，嘿！”

　　阴有晴的快乐孟少钰无法共感，他一时有些无言以对，而阴有晴还在小声的叽叽喳喳：

　　“而且除了徐小姐，还有引渡小蓝的功德也可以争取，小蓝可是‘准鬼王’，怎么着也得给我多算点......阿钰，你转正的功德绝对够了！

　　“嘿嘿，不过我估计还得再完成一次任务才行。你可不能丢下我换队友哦，我跟你说，你看那个朱衣的小气劲，肯定记恨上你了。”她一拍胸膛，非常骄傲地保证道：

　　“我刚才跟他交过手了，他打不过我，我能保护你哦。”

　　孟少钰不由得失笑，被阴有晴搞得情绪不连贯，失去了忧心忡忡节奏。

　　“诶，这就对了，天天操心这操心那的，操心不过来的。反正天塌了，有高个子的顶，黑白无常都在那儿忙活呢，我们又插不上手，安心等结果就行。”

　　孟少钰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这话谁教你的？”

　　阴有晴眨巴眨巴眼睛，非常无辜地回答道：“前辈教我的呀。

　　“我以前可热心，可爱管闲事儿了。然后前辈就教导我，我连正式鬼差都不是，不要什么活都揽自己身上。”

　　嗯......孟少钰看了看阴有晴身上笼罩着的黑雾，觉得于晓梦估计只是不想阴有晴到处乱跑然后闯祸。

　　“而且我明明帮了好多魂，可他们一点也不感激我，看见我就跑。”阴有晴委屈地嘀嘀咕咕：“后来我发现，我不那么爱管闲事儿了之后，反而会有些魂愿意跟我聊聊天。

　　“前辈就跟我说，有多大能力干多大事，如果以后我能控制怨气了，变厉害了，自己也成高个儿了，再去慢慢管那些事儿也不迟。我觉得前辈说的有道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失忆的缘故，我总觉得我脑子不太好使，想的太多太远脑袋疼，所以我做事就只考虑当下，把当下的事儿先做好再说。”

　　孟少钰看着侃侃而谈的阴有晴怔愣了好一会，才低声自言自语道：“......不要想太多，先把当下的事情做好......”

　　阴有晴误会了孟少钰的意思，连忙找补：“今天这是意外，那个阴律司的崔朱衣太、太小气了，拿个勾魂笔还出动上等勾魂索，谁不误会啊......

　　“但阿钰你放心，我闯祸了也不会连累你的。”

　　“我没担心这个。”孟少钰摆了摆手，“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心态很好...真的很好。”

　　阴有晴嘿嘿笑了两声，凑近孟少钰身边，低声耳语地问道：

　　“那，阿钰，我们算是，呃，有过生死之交的朋友了吧？我问你个问题——

　　“你和我不一样，有以前轮回的记忆对吧？张夜游巡使没有说过那些话，前辈也没教过我关于魂魄记忆的知识，我刚才看了她的表情，她也是第一次知道......

　　“阿钰，你上辈子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