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阎》临牧

1、第 1 章

　　天空阴暗不见星光，唯有夜幕之下，无边无际的幽暗森林里，弥散在枝叶中的荧绿色火光在闪烁。

　　一袭突然降临的黑色浓雾笼罩了一棵根须盘踞的参天槐木，把周围缠绕黑雾细烟的人影衬托得如同小巫见大巫一般娇小。

　　不止如此，这团浓郁的黑雾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连专门用来吸收怨气的参天槐木都在一个呼吸之间枯萎干瘪。

　　咔嚓、咔嚓——槐木碎渣带着腐朽的死气散落在地。

　　没有了槐木的阻挡，黑雾迅速四散蔓延。许多人影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扩散的黑雾笼罩吞噬同化。

　　直至这时，人影们的话题终于从“我滴个乖乖！这黑雾也忒大了点吧？！”转变为“我滴个老天爷！快逃！！”

　　人影的惊慌的逃难声中，一袭灰衣鬼差逆行而上，手印翻飞带动红线前行，干脆利落地封锁浓雾笼罩的区域，遏制住了黑雾的扩张蔓延。

　　很快，浓雾中心渐渐凝实出了一具人型的模糊轮廓。

　　“回禀无常大人，观样貌，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怨气如此严重，我无法独自镇压。

　　“需要您亲自出手。”

　　......

　　阴有晴在回忆的泥潭里反复挣扎。

　　幼时，在她走路都还踉踉跄跄的年纪，就与火勺锅铲为伴，开始在厨房里帮忙。直到7、8岁前，虽然相比村里的其他孩子，阴有晴过得要稍微辛苦一些，但这已经是她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记不得是从哪一年哪一天开始，她开始活得越来越艰难，回忆的碎片也抹上了一层驱不散的阴影。

　　是因为到了吃长饭的年龄，给家里添了不小的负担？......不，小她两岁的弟弟吃的用的样样都比她好，但家里连多她一副碗筷都不愿意。

　　或许是因为人间十分常见、不值一提的重男轻女？

　　但是，在阴有晴的回忆里，同村的其他小女孩并没有受到如此夸张的对待。唯独她，是村子格格不入的存在。

　　就在这种打骂变成常态，能吃饱肚子是一种奖励的日子里，阴有晴渐渐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一天，家里人居然破天荒的给她准备了一顿好饭好菜，还笑脸盈盈的迎她上了主桌吃饭。

　　事出蹊跷必有妖。可惜，以阴有晴的阅历还不足以察觉自己已经身陷困境，她甚至还觉得这是家人终于爱自己的象征，这是自己从此转运的起点。

　　只是，这个“好运”她注定无福消受。

　　忽然，回忆变得黑雾浓郁，仿佛能挤出水来一般，溅起的水花陡然遮蔽了一切画面。

　　.......

　　“就这样？？没了？？”

　　阴有晴非常讶异的睁大了没有眼白的黑眼珠子，不出意外的被奉命指导自己的鬼差前辈敲了一记响栗。

　　“控制情绪，不要激动。”

　　于晓梦的声音淡然无波，没有起伏的声线自带镇静效果：“我所看见的，关于你的记忆碎片就这些。没了。”

　　说完，她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询问道：“为什么突然对自己的生前感兴趣了？你之前不是不在乎么？”

　　阴有晴之前何止是不在乎自己的过去，她甚至很庆幸自己的失忆——“因为，大家都说，我现在这个样子，生前肯定死得很惨，不记得是件好事，不然，我可能根本无法保持思维理智，早就被镇压在忘川河下了。”

　　这话其实不假，于晓梦也乐得轻松。

　　自从被安排照顾怨气如此严重的阴有晴后，于晓梦一直有些提心吊胆，如果不是因为黑白无常开出了她无法拒绝的条件，她实在不想和阴有晴这个不定炸弹过多接触。

　　要知道，当初阴有晴无意识失控时，怨气同化感染了众多在场的灰衣鬼差，就连于晓梦也差点遭了殃。

　　而现在，许多同僚现在还在禁闭室里苦苦消磨怨气，反而是阴有晴这个罪魁祸首还在自由逍遥。

　　“前辈，转正的入职任务必须两名实习鬼差一组......大家都不愿意跟我组队......都是这些怨气惹得祸！

　　“我就在想，要是我回想起生前的事了，申请‘除怨散缘’，把身上这堆黑黢黢的玩意给弄干净，大家就不会怕我了，就，就会愿意和我组队了。”

　　阴有晴双手托着下巴，微微仰头畅想着美好的明天，丝毫没有注意到于晓梦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神情。

　　【你不需要做太多，不要让她靠近忘川，还有保证她安全的前提下，记得每日汇报一次她的日常情况。】

　　【你记住，制止她一切妄图恢复记忆的举动！如果她有恢复记忆的前兆，立即联系我和老白！】

　　【除此之外，不要做多余的事！】

　　摆脱回忆的于晓梦还没来得及开口，阴有晴又开始兴奋的谋划未来：“前辈！等我申请‘除怨散缘’的时候，你能不能来帮帮我啊？”

　　呵，罪魁祸首又在异想天开了。

　　“想都别想，你的状况本来就不稳定，万一恢复记忆受了刺激失去理智怎么办？到时候，别说我，就是阎王爷都救不了你，别说转正了，你连实习身份都会弄丢！”

　　阴有晴委委屈屈的销声匿迹，唯有她自带的怨气黑雾开始翻云覆雨般的凝实结团，像是沸腾冒泡的粘粥，吞吐着一个个带有死气的泡泡。

　　于晓梦看得眼皮直跳，虽然她现在已经没有“眼皮”这个组织部位，但不妨碍她的直觉五感都在发出“立即远离！”的警告。

　　好在，通过和阴有晴相处的这段时日里，于晓梦清楚，这小姑娘其实本性不坏，甚至能称得上一句天真淳朴。

　　“小晴。”附带【静心咒】的声音拂去刚刚冒头的死气。

　　“小晴，往生门那边又来了一批新的魂魄，说不定就有你未来的队友，我陪你去看看......你要去吗？”

　　“要去！”阴有晴瞬间脱离了刚才吓死鬼的状态，又变得活力四射。很快，她就发现了自己这非一般的状态，随即又蹦又跳地惊呼道：

　　“哇！！吓死我了！！！”

　　阴有晴一边惊呼一边把蹦跶着抖动四肢，企图把身上丑陋不堪、麻麻赖赖的黑雾鼓包给甩掉，但在她的身后，黑雾开始不受控制的出现扩散的前兆。

　　眼见阴有晴的状态又在向另一个深渊滑落，于晓梦直截了当的上前一步，伸手捂住了那双勉强能称为“眼睛”的黑珠子，语气轻柔平缓的如同在哼唱摇篮曲：

　　“别紧张。小晴，你已经能控制好自己了，不要害怕。”

　　用物理手段隔绝了阴有晴的视野后，沸腾的黑雾终于消停，渐渐凝实聚集出一个不高不矮的人形模样。

　　于晓梦这才松了一口气的撤开手掌。

　　就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受黑雾的感染侵蚀，她的右掌已经沉淀了不少怨气。

　　于晓梦习以为常的拿出鬼差令吸收清理大部分，剩下的一小部分，由自己转化纳为己用，增强鬼力。当然，每次怨气转化鬼力是有上限的。一旦超过安全界限，阴有晴身上这些蚀骨的怨气会直接侵吞她的神智，让她变成只有原始本能的失智厉鬼。

　　前车之鉴就是于晓梦那些还在禁闭室里常住的同僚。

　　“前辈......对不起......”

　　彻底回过神来的阴有晴神情闪躲，她自己也清楚，因为迟迟找不到一起组队的队友，她的心态愈发急躁。但偏偏，自己的状态又不允许她出现过大的情绪波动。

　　情绪控制，说来简单，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能力天赋。

　　尤其阴有晴还是一个怨气缠身的死魂。

　　相比阴有晴的歉意不安，于晓梦倒是接收良好。毕竟，阴有晴比起那些彻底理智崩坏的厉鬼来说，能交流、听人话，简直就是可爱的乖宝宝。

　　何况，她亲眼见识过阴有晴的失控状态——那是黑白无常联手都无法完全抗衡的存在。

　　所以，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虽然于晓梦对阴有晴的感官并不差，但阴有晴的危险度越来越高，这是不争的事实。

　　于晓梦并不想因为黑白无常承诺的功德搭上自己的小命。她的心愿还没有完成。

　　不出意外，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走吧，我陪你去往生门那边。”

　　......

　　在去往生门的路上，阴有晴痛定思痛的开始反思之前失败的组队经历——

　　自己的模样的确很吓人，不，很吓鬼。就算自己有鬼力方面的优势，但浓重的怨气黑雾为让大部分新魂望而却步。

　　所以，这次必须另辟蹊径！——就专门找那种因为各种原因被众鬼排斥的同类组队搭档！成功的可能绝对比以前高上不少！

　　打定主意之后，阴有晴变得雄赳赳气昂昂，昂首挺胸的走在了于晓梦的前面。

　　走快点，再走快点，不然，大家都组好队后，她又会落单。

　　这次，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而这一批新魂已经在指引鬼差的讲述下，了解了地府鬼差扩招的消息。

　　无论是生前家财万贯，还是穷困潦倒，绝大数鬼魂都对成为鬼差充满了兴趣，而且成为实习鬼差的考验实在太简单——只要能保持理智，有一定鬼力就算合格。

　　当然，对于这些新任实习鬼差而言，正在的困难之处其实在于转正任务的完成。

　　除了阴有晴这个奇葩被卡在组队这个难题上之外，其他实习鬼差大多在执行任务时认清了自己的水平实力，最终选择放弃。

　　但这些对于眼前的新兵蛋子们还很遥远，当阴有晴抵达往生门时，他们已经非常热闹的在交流组队，并且这个流程已经进行到了后半段——场上鬼魂基本上都已经成双成对了。

　　阴有晴心中一紧，难道自己又来晚了？

　　在快速的视野扫荡中，她捕捉到了一个形单影只的新面孔。

　　那是一位面上毫无血色的男性，不断咳嗽的动作加深了他眉间的阴郁，也令他被众鬼嫌弃的排斥在外。

　　病痨鬼，在哪都不受欢迎。

　　但阴有晴十分欢迎他的存在，她冲上前去，一把抓住病痨青年的胳膊，中气十足地喊道：

　　“和我一起搭档吧！”

　　为了不吓到面前这位病弱青年，她把缠绕全身的黑雾怨气撕开了一个小口子，露出一双会说话的黑眼珠，嘴角也在和黑雾的拉扯搏斗中，竭尽所能地裂开了表达“友好”的弧度：

　　“我会保护你的，我们一起做任务转正吧！”

　　在阴有晴这副足以入选“十大吓哭小孩”的经典画面中，周围原本热闹的交流戛然而止。在众鬼寂静无声的沉默中，一道略带沙哑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压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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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脑洞灵感来源于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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