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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无心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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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重机关门,三尺厚、丈八高的外墙,长而狭窄且青苔满布的地下,阴冷潮湿不见天日……
重重把关!道道受阻!
是诏狱!
皇帝诏令拘禁犯人的地方,由虎贲卫取旨行事,三法司无权过问。
细小光亮之下,满是疫疠之气,成如如坠冰窖。
“你是?咳咳……,你是,魏家什么人?”
还没适应诏狱光线的成如,被微弱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仔细盯着发出声儿的地方,半响后,黑团动了动,成如才看出人形。
“怎么,舌头被拔了?老朽,不过是想知道,最后陪我终了,之人的名字。”
说话的人,似是又微微舒展了身躯,但在他人眼中,更像是往旁边,爬了爬。
在这臭气冲天的环境下,成如终于开了口:“他们砍断了您的双腿?”
这样小心翼翼的问询?雁斋先生有些惊奇:“嗯?你认得,老朽?”
成如心下一片冰凉,口中却说着:“不认得。”
“哦,也是,老朽自从进了京,就没见过几个人,你怎会认得呢。”
成如上前摸了摸雁斋先生的腿,发现他的腿未断,那就是被施了刑?
在大国恩寺的那天晚上,在他斡旋之下,那些人给了他两日时间,等他眼疾一好,便要为他们做事。
首当其冲的任务,便是找到解开魏氏秘密的雁斋先生……
这便是无难说得客居林府?!成如无法理解,就算林国舅可信,那皇帝呢?
成如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雁斋先生也默契的没有再问。
二人同处一个牢笼,却好像心照不宣了,对方的身份。
慢慢地,牢中的微小光线消失,长久的沉寂之时,“哐啷”!一声巨响!
是虎贲卫提着灯,前来送饭食。
成如大病初愈的眼睛,被那小灯一照,更加不得了,他顿时疼痛难忍的,蜷缩在地上。
雁斋先生不知他的痛苦,劝他:“三日一送食,若是错过,可能会饿死。”
成如重重喘息了一声,回绝了先生的好意,只捂着眼睛不动。
老鼠们早就一拥而上,抢夺饭食,嘐嘐聱聱。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雁斋先生以为成如在哭。
“你看到了?”
成如问:“看到什么?”
“听说是魏氏的子孙。”
成如环顾一周,看了看除他和雁斋先生活动范围以外的地方,除了虚无的黑,还有什么呢?
哦,怪不得他的眼睛一直痛,尸臭不止刺鼻还刺眼,他刚进来时,还以为是死老鼠。
是那些和他一样流着魏氏血脉的人吗?
在京城,魏云章同父异母的兄弟,无辜的魏云仕和魏云航的孩子们?
或许还有,与他“竞争”去草原的那个魏俊腾……
成如捂了捂嘴,发现什么也吐不出,好吧……
不知他们的魂魄,有没有怪罪于雁斋先生?
话说与腐尸共处一室,这种非人的对待……
“‘尧舜不强巢许,武周不强夷齐’,文人不屑与当政者同流,大多隐居,像巢许夷齐一样避世,先生为何……?”
问到这里,成如自己先哽住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大儒出世,皆因乱世变局,虎将争锋。
“执着富贵与功名,不是老朽的初衷。所谓千秋霸业,万古流芳,与老朽带着书童在林间看雪相比,其实都算不了什么。只是王侯将相厮杀的棋局里,一将功成万骨枯,老朽不幸是那万古枯中的万分之一,被弃之敝履了而已。”
动荡造成的屠杀,每一条魂魄都和雁斋先生,一样冤。
联想到因“借粮”被屠村的村民们,成如在心底无声发问:天下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吗?为何要伤及无辜?
极度漫长的一夜过后,成如惨白着脸被拉出牢房,同时,雁斋先生也重见天日。
二人头顶上是用来预警的网悬铃,两边则是布满刑具的行刑室。
雁斋先生被绑在刑室的刑架上,闭着眼,耷拉着脑袋。
成如一一看过械、镣、棍、拶、夹棍,这是要对先生施全刑吗?!
先生本就虚弱,更不曾进米水,这是心存死志了,怎能再抗住刑罚?
成如大声质问虎贲卫上官:“你们还要问什么?!还有什么没问出来?!来问我吧!”
那虎贲卫上官,应是直接向皇帝负责的,新成立的北镇抚司,从三品卫事。
成如挣扎着想去为先生挡刑,虎贲卫上官一个眼色过来,束缚成如的人便松了手。
成如踉跄过去,扑在先生身前。
等待的刑具未落下,却听到一句:“先生是当世仁义礼智的表率,为国家之利,鞠躬尽瘁,为陛下,却不够忠心。”
成如抬起头,什么意思?!
虎贲卫上官对成如说下骇言:“犯人魏氏成如,若你和雁斋先生有任何一人,能说出肃王谋逆之事,则可将功补过,留下性命。”
成如抗议:“谋逆?!王爷身为大公主之子,先皇外孙,陛下的亲甥子,唯有一颗忠心报国家!何来谋逆!”
“肃王功过,陛下自有定论。可反王陆宏谦的世子至今还未捉到,此等失职的大罪,是肃王为虎贲卫带来的耻辱,难保不是他心存谋逆之心!”
“哈!反王的三个嫡子,你们灭了多少人的满门,都抓不到,却怪在王爷身上?据我所知,王爷已多次请辞虎贲卫指挥使一职,既然他自感‘无能’,何不另换个搜捕高手?”
成如已经“慌不择路”:“对了!反王叛国时,我见过他!他还说起过他的世子!我去找!我去抓!”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位手拿拂尘的太监。
虎贲卫上官见此人前来,立马上前与之耳语,成如猜其是在汇报昨天夜里,他和雁斋先生的对话。
成如万万没想到,太监是来带他走的。
“先生呢?你们要将先生如何?”
太监浮于表面的笑显得高深莫测,就像从前的元禄一般,令成如不适。
“自然是放其回齐州故里,先生为了大启鞠躬尽瘁,陛下已经提前赐下赏赐。既然你和先生都说王爷忠心,杂家就带你去拜见陛下,好请陛下安心。”
说到底,皇帝怀疑无难,还是因为他。
伴君如伴虎,走又走不掉,他不能再连累无难了。
巍峨的皇宫中。
“肃王失职,俱是为了寻你。”
成如毕恭毕敬地趴在地上,又给皇帝磕下一个头。
“陛下,庶民罪该万死!庶民留在魏氏,伺机之时,见过反王,愿意承担己任,为大启清除祸患。”
特意说到“伺机”二字,是为了和肃王一样,让朕想起先皇密令中瓦解魏氏的计划。
朕也不是真想以谋逆罪处置肃王,但此人分明与余党有联络,却还想苟活!着实可恨!
且让他多活几日,待物尽其用,钓到了“大鱼”,再杀也不迟!
皇帝暗自思忖后,问了成如最后一句:“你和肃王可看过魏氏舆图?”
“庶民愚钝,未曾在魏丘房中看到过此物;舆图由肃王爷寻到,且王爷在找到舆图的当日,便将舆图八百里加急送到京中,这些事,王爷近卫,虎贲卫,卫所军和熊彪将军皆可作证!”
出来的成如有些恍惚,上次进宫,还是为了杀魏传赞。
那时,他就该死了。
就因皇帝有意让他作“饵”,活了下来;如今,到皇帝的儿子时,又重蹈了覆辙。
这故事里的皇帝们,可真有意思!
“成如!”
红壁黄瓦的宫门外,无难在等他。
成如绽开笑脸,亦走向无难。
他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了无难。
“无难,我进北镇抚司了,做从六品缇骑,缉盗拿奸。”
无难罕见的没有说什么,只拍了拍成如的背。
缉什么拿什么,他这个虎贲卫指挥使还不清楚?
成如亦没再说话,这事确不值得高兴。
他们走不成了。
就像他妄想获得重生一般,他也数次妄想和无难逃出京城,但那艰难凶险的路,哪怕那日公主母亲不说,哪怕皇帝没有将他放进诏狱威慑一番,他亦不想无难走了……
成如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在公主府的花园中,夕阳托起长长的尾巴,他不再伤感。
不经意间,他瞥见石头路边一朵很好看的茶菊,洁白的花瓣晕染出鹅黄色的花蕊。
缠绵的微风,引它共舞,它们一起描摹着蝴蝶的轮廓,成如有些许欢喜,不假思索地将它撷下,最后它却慢慢在他的手中萎靡。
“雁斋先生今日在归乡的途中,牵引其车辆的马受到了惊吓,先生被翻覆的马车所压,不幸殒命。”
这么快?!
成如自昨日就堵着的一口气,倾泻而出:“雁斋先生归乡?你信吗?他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也许就是在国舅府上,被囚禁终生!”
无难没有辩驳,半天才说出:“先生因我出世,在军中助我良多,又勘破宝藏秘密,乃国之桢干,是我,误了他。”
是啊!就像灵娘的结局一样!京城真不是人待得地方!
成如不忍心再对无难谈论雁斋先生的事,他直视着他,喃喃地说:“无难,我们……”
“成如!你的眼睛?”
无难抚上成如的脸:“你的眼睛和之前不一样!你看的清了?”
成如将他的手拍下,愠怒:“你才发现?!太无心了!”
说罢便弃无难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无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