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逢春》余弦定理

31、第 31 章

　　巴小红端着药离开后，言黎听话的乖乖坐在厨房等她。

　　驱散了心中的不安和惶恐……
　　心肠很好……

　　巴小红在说这些话时候的面容仿佛又浮现在了眼前，她是那样认真的肯定，一双眼睛中荡漾着的全是仰慕感激的光，好像她是她这一生见过的最好的人似的……

　　言黎想着想着，便抠着手开始不知所措的四处乱瞟，过了一会，又低下头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

　　“言姑娘，你在笑什么，”还没来得及多笑几声，一阵清新的草药香就蓦然闯入鼻尖，巴小红捋着裙子在原来的位置坐下，细声细气的问，“是想到什么好事了吗？”

　　这灶台可真是个灶台啊！

　　言黎瞥她一眼，立马敛住笑容坐直身体，轻咳一声，旋即大声道：“没有啊！没想到什么好事！”

　　巴小红疑惑的努了努嘴，茫然重复了一遍：“是吗？”

　　言黎拽过灶台上的胡饼竹筐，自顾自从里面拿了一个塞进嘴里啃，含含糊糊的掩饰自己的心虚：“是啊……你给母亲送完药了？怎么也没多留一会。”

　　“母亲那边有燕飞她们照顾着，喂药都轮不上我，平时除了施针开方也没什么可做的，”巴小红笑着冲她摊开手，“我也想要，半个就可以，谢谢姑娘。”

　　言黎哦了一声，叼着嘴里的胡饼，将手伸到框里给她撕开了一个，“给。”

　　巴小红认真的咬了一口胡饼，将故事继续向后讲了下去。

　　直到巴如清出现的前一瞬，巴小红都没有想过母亲竟然还活着。她原以为，在这一年毫无音讯的日子里，她已经变成了那些人手下的……亡魂。

　　尽管巴如清的眼睛瞎了，整个人也变得非常衰老，但巴小红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母亲。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的一切，失而复得的滋味一下子令眼眶中蓄满了眼泪。

　　巴小红冲了出去，握住了母亲冰凉的手。直到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后，她才终于有了实感——原来巴如清还真的活在这人世间，她还是有母亲的阿囡。

　　但此刻，原本那一双带着薄茧的温暖大手已经变得干枯冰冷，而这一切巨变不过也才过了三年而已。

　　在得知整件水鬼之事的真相和轲炽汪石沰二人那晚是如何将巴如清的眼睛戳瞎后，巴小红的心脏几乎痛到无法呼吸。她捂着胸口靠在了椅背上，颤颤的吐出了一个口气。

　　“阿囡，你身上难受吗？怎么不说话。”巴如清沙哑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她的手已摸到了巴小红的手背上。

　　母亲在她的手上摸索了两下，然后精准的贴到了手心，轻轻的转起了小圈——这是儿时母女俩经常玩起的小游戏，谁先将对方逗笑谁就赢了。

　　曾经总是巴小红缠着巴如清玩这个游戏，而后者也每一次都会败于她的手下。每每这时，母女俩都会在床上笑着抱成一团，巴如清一手搂着她，一手不断的在巴小红后背拍啊拍。

　　而此时，经受过那样痛苦折磨的母亲，竟然还在想着要将自己笑起来。

　　巴小红简直不敢想象用树枝刺穿眼睛该是有多么痛，平时在健康堂给不慎摔断了胳膊摔断了腿的村民们接骨都要用上一些麻沸散止痛，但她的母亲，是生生被痛晕过去的啊。

　　巴小红竭力忍住眼泪，深深的弯下腰将巴如清搂在了怀里，她现在已经变得很瘦很瘦了，一手就能抱住。

　　母亲的手仍紧紧的握着她，巴小红偏过头，让眼泪簌簌的落到地上。

　　半晌，她轻声说：“母亲，我不难受。”

　　如言黎说的，轲炽那日戳瞎巴如清眼睛时已将寒气进入了她的体内，而巴如清受了重伤本就虚弱，虽然这些年一直在努力坚持摸索着自救，却还是见效甚微。积年累月，寒毒之气深入五脏六腑，也许随时都会殒命。

　　言黎立刻放下手里的胡饼，担忧的问道：“那怎么办？”

　　“我和母亲都想的很开，这一辈子能让我们母女分开后再见一面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别的，我和母亲也不求了，”巴小红摇了摇头，“总之，能过好这最后一段日子就知足了。”

　　言黎皱着眉头狠狠咬了一口饼，心里却在盘算着自己认识不认识什么离这里比较近的江湖名医圣手之类的，不认识的话直接连夜把人扛来也好啊……巴医师才刚刚和女儿重逢呢，怎么能这样就没了？巴小红才刚刚抱到母亲呢，怎么能就这样分开了？

　　“瞧，我早说言姑娘心善吧？”面前突然探过一张粉扑扑的脸，巴小红弯着腰眨了眨眼，笑着说，“这不就开始帮我想主意啦？”

　　心事被猝不及防拆穿，言黎的脸红了红，嗫嚅道：“我这也是……也是……”

　　“好啦，我知道姑娘是想让我们母女俩在一起的时间能够长一些，但真的不用了，”巴小红伸出手捏捏她的袖子，说，“母亲是大夫，对于自己的身体最清楚，寒毒之症治不好的，只能说是缓解。但缓解的同时，人也在痛苦。母亲不想让自己变得那么痛苦，我也不想让她活的那么痛苦。就这样吧。”

　　言黎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但自那日后，她忽然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两天，谁也没说，只给温知行悄悄留了一封信让他不管巴如清病情如何，也千万一定要等到她回来。

　　等到再回来时，言黎的身后竟还跟着一个道骨仙风、鹤发童颜的老人。

　　老人身着一白衣飘逸而至，说话时声音竟还如二三十岁的年轻娘子般爽朗：“哪位是身中寒毒的病人啊？让我一看。”

　　望着院内众人复杂的眼神，言黎轻咳一声，对自己带来的人问出的傻问题颇觉丢脸，连忙戳了一下老人的手臂小声道：“病人肯定躺在屋里啊，要能站在这还要你干嘛，正经点好不好。”

　　老人笑嘻嘻的，也跟着压低声音故意逗她，“你求我呀小梨子。”

　　言黎气的一跺脚，本想当场翻脸，但现在却有求于老人又不得不低头，只能用力压低声音：“求你求你，求你可以了吧？肖老太、肖神医、肖华神医，你认真点，好好给人家治。”

　　诶呦！诶呦呦呦！没想到江湖里鼎鼎有名的桀骜小侠叶隼竟然能低声下气的求起自己来了！真是意外啊意外！

　　此刻这小言黎终于没有了往日小鬼硬装大人的硬邦邦模样，看着倒也是颇为顺眼可爱。

　　肖华眼珠转了转，哈哈一笑，心情大好，立刻道：“那当然那当然，小梨子你求我我肯定是要好好治的呀，走走走，谁带我去看看病人。”

　　“女侠……”

　　这时，燕飞颤抖的声音最先在院内响起，言黎一偏头，在看到了她泪流满面的脸后心中顿时一咯噔，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巴、巴大夫她……”燕飞哭的抽抽噎噎，“她昨天晚上没了！今天早上已经葬到了后山！我们陪着去的！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什么？！！
　　没了？！！！！！！

　　言黎脚下一晃，堪堪扶住了身旁的树才没摔倒。温知行听到声音连忙从屋中跑了出来，瞧着，眼睛也是红红的。

　　那这事就是真的了……
　　怎么就晚了这么一天……怎么就晚了这么一天……

　　她头脑轰轰乱响，深吸了一口气，急切追问：“小红姑娘呢？去哪了？”

　　“今早我们陪着小红姑娘将巴大夫葬到后山后，小红姑娘说她想一个人陪母亲待一会，我们不忍打扰，便就先一步回来了。”温知行心情低落，连那对隐形的兔子耳朵都耷拉了下来，“应该一会就回来了吧。”

　　言黎呆呆地往前走了两步，脚却一下子将地上的一块小石子向前踢了很远。

　　她直愣愣的瞧着那块石子越滚越远，心头却猛然一跳，直接转过身提起一口气撒腿就跑。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悬崖之上，巴小红的头发和衣服都吹得胡乱在风中摇曳着。她背着手，轻轻的将目光落到言黎身上，还是那副模样，

　　“我……”言黎垂下头，艰涩着说，“我去……我去帮你母亲找医师了，我……我找来一个名医，她很厉害，什么病都能治……但……但就晚了一天……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呀，也不用感到愧疚，”巴小红笑着，“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嘛，我们母女都能接受这个结果。”

　　言黎看着她距离万丈深渊只有一步之遥的脚，“那你先下来好不好？你带我去看看巴大夫，我也要祭拜一下她。”

　　“让燕飞她们带你去吧，”巴小红侧过身，看着远处重峦叠嶂的山峰，“她们也去过的。”

　　言黎不敢惊动她，一身功夫都无处伸展，只能皱巴巴的站在原地说话：“我就想让你带我去。”

　　“那、抱歉，”巴小红看着她，眸子里有歉疚，“好像没有机会了。”

　　“你不是说你可以接受这个结果吗？”言黎急切地问，“那为什么又要自寻短见。”

　　“我接受呀，”巴小红笑了笑，声音里有憧憬，“这不叫自寻短见，我只是去陪我母亲了。我们在人世没团聚几年，她先走了，那我就去地府找她团聚，我们在地底下还做母女。”

　　言黎使劲咬牙，坚持着冲巴小红伸出手，“团聚可以在你六十岁时再聚，你先下来。”

　　这时，温知行等人也冲了上来。他们呆滞的看着巴小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巴小红看了看他们，微笑着将腰间的一个香囊解了下来放到旁边的石头上，叮嘱道：“言姑娘，这是我前天用药草给你包的香囊，夏日驱虫防蚊很管用。香囊是我自己绣的，希望你不讨厌。这些天，你替我母亲讨公道，又为我母亲跑前跑后的找名医，我很感激，却没什么可以感谢你的，这个，就当作是礼物吧。”

　　言黎的泪水一下子冲到了眼眶，她使劲抹着从脸上流下的泪水，声音都哽咽了：“我不要你的礼物！”

　　“不要吗？啊，好遗憾，那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了，欠了你很多，只能下辈子再还了，”巴小红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翕动着。半晌，她缓缓抬起头，眼眶也红了，“这次，就算是告别吧。”

　　说罢，巴小红双脚踏空，笔直的往下掉去！

　　言黎瞳孔一缩，瞬间飞身而上，用力抓住了巴小红的手，整个人横着砰的一声砸到了石头上！！

　　“啊！！！”温知行最先反应过来，也扑到了石头上抓住言黎的脚，“别掉下去啊啊啊啊！！！！！！快来人抓住我！！！”

　　她不管不顾，丝毫不怕自己也会跟着掉下去，只是用力咬紧牙关，一寸一寸的把巴小红往上拽，“不许死……”

　　巴小红似乎也没想到言黎的这个举动，呆呆地愣了片刻，旋即又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放手吧，言姑娘，母亲不在了，我活不下去了。你强留我在这世间，我也是不开心的。”

　　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唯一遗憾的，就是还没来得及回家看一看啊。”

　　抬起头，巴小红说：“言姑娘，你真的很好，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谎。以后，不要再为了杀人而难过了。”

　　言黎死死的盯着她，一声也不吭。

　　“怎么就这么犟呢，”巴小红又叹了一声，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言黎的手背，“放开我吧，你能愿意伸出手拉住我，我已经很感激了。如果你再留我，我会日日夜夜的去你的梦里吓唬你。”

　　“好了，这次是真的要再见了，”巴小红最后笑着看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荡漾出水光，“日后夏天蚊虫多，记得系上我给你的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