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乱》又灯

68、污秽

　　宋写回到空荡的房子里，习惯性伸手打开客厅灯。

　　来电了。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昨夜离开前的满地狼藉。他将歪倒在沙发旁的行李箱扶正，给即将能量耗尽的手机接上线，随后烦躁地抓了抓头，在房间内四处探了一圈。

　　屋子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生机。

　　程易彻夜未归。

　　这是宋写最担心的结果。

　　一条信息，一通电话，一声传达都没有。

　　宋写不知道程易现在人在哪里，在忙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昨晚能不能安心休息……最重要的是，他是否安全。

　　未知永远伴随着恐惧。

　　宋写拿起被主人遗落在书桌上的手机，因为不知道密码，只能看到接通网络信号后蜂拥而至的消息提醒。
　　他扫了一下通知栏，最近的消息是半天前，或许是李凯私下来问他们还去不去医院探望班长的事，连着发了两条，和自己收到消息的时间大致能对上。

　　没有更多人联系程易了。

　　而程易也没有寻找自己的手机。

　　少年一直浮在半空中的心，突然又漏了一拍。

　　程易向来谨慎。当他发现手机没在身上时，应该会第一时间回家寻找，或者借电话和自己确认是否落在了家里。宋写想着。

　　难道程易记不清他的号码？

　　不太可能。

　　即使他们一直住在一起，根本不需要通话的机会，但这些基本信息早就互道几百遍了。

　　宋写的高考报名表还是他哥亲自核的，不单是联系电话那一栏，他的身份证准考证所有带数字不带数字的地方，都被他哥倒背如流了。

　　不该出现这种意外。

　　退一万步说，程易的天才大脑多少有点过目不忘的能耐。
　　当初史蒂夫林留在寄件卡片上的那一长串越洋电话，他哥全程只看了一眼，收拾完垃圾后还能拿起手机无障碍输入，一点都不带卡壳的。

　　只要程易想联系他，肯定有办法。

　　宋写盯着手里的冰块出神。

　　即使他哥对这部手机毫无感情，留宿在外也不该忘了通知家里一声，这是他们在“室友”时期就约定好的合租条例。

　　否则，他会报警。

　　而现在，他升级了！

　　他升级了！！！

　　程易怎么能不报备！！！

　　怎么舍得让他担心！！！

　　都说好……了。

　　宋写闷闷地看了眼时间。两天过去了，还有个屁良辰美景……

　　怎么能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正当宋写愁眉时，程易的手机屏幕又弹出了不少新消息。同时，被他丢在玄关处正充电的机子也响了起来。

　　是蒋天新。

　　被冷落在外超过二十四小时的蒋某正在对两名“叛徒”进行猛烈抨击。他的对话框也从底层一跃而起，各种大刀砍柴狂轰乱炸的表情包直接把两部手机全全刷屏了。

　　宋写昏了一天一夜，还没来得及把所有未读信息看完，蒋天新这块沉底的牌子自然也没被翻起。

　　宋写摁着消息框一路往上滑，除去吟诵了一堆“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诗词歌赋来表达自己的哀怨外，蒋某一直在卯足了劲儿地朝他邀功，说是有了重大发现，急需正主定夺。

　　确实是重大发现。

　　昨天下午，寂寞孤单的蒋某手痒难耐，亲自锁定了那条热门恶评的IP地址，结果显示事故源头竟在自家门店。

　　可当蒋天新火急火燎跑进网吧查监控时，硬是生生错过了犯案现场——杨大童前脚刚走！

　　那张被玷污过的电竞椅还热乎着呢！

　　这死货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在网吧里耍了个通宵，功德圆满，把他两个好兄弟兜底的红内裤直接掀成了红盖头！

　　蒋天新说，他已经把所有的监控视频和上网记录都封存了，厚厚一沓，价值不菲，问宋写准备开什么价来赎，他可以勉强打个友情折。

　　这个友情折的优惠力度一度被降得很低，可惜一直没得到官方回应，怒不可遏的蒋某终于决定要开始炒高价了。

　　那堆大砍刀就是他最后的倔强。

　　蒋天新正隔着屏幕疯狂进行语音输出：

　　“证据啊！证据啊！这些都是证据啊！”

　　“你俩到底在干啥啊！！亲够了没有！！！都失联两天了！！！”

　　“人呢？！人呢！！！”

　　“快点去维权啊！！！”

　　“就光凭医院的那个谣，操他妈，不告他个倾家荡产难解老子心头之恨！！！”

　　证据……

　　反应过来的宋写连忙给蒋天新回了电话，一路直奔枫径里。

　　从昨天醒来到现在，少年一直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公开出柜，程易失联，刘念入院……他整个人又惊又恐，根本没来得及认真捋顺事件归因。

　　这已经是杨大童第三次惹他了。

　　他没理由不还手。

　　宋写挺后悔的。过去的步步退让并没有换来对方任何的反思，反倒促成了变本加厉的报复。

　　素质教育再一次在流氓本体上失了效。

　　宋写恶狠狠地踹了一脚碎石。

　　不管他与程易关系如何，那都是他们的私事，与旁人无关。杨大童行径恶劣，捏造传播了不少谣言，特别是程易在医院的轮椅照，一度上了好几轮热搜，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撤干净。

　　他不可能放过杨大童。

　　宋写恨不得直接上去给这货横踹几脚，再提起头颅狂甩一溜子大逼兜，不见血根本不解恨。

　　狗，东，西。

　　好巧不巧，宋写刚跑到蒋杰的地界，他想要摁在地上摩擦的垃圾就自己滚出来了。

　　杨大童正蹬着双拖鞋在楼下烧烤铺等打包，嬉皮笑脸逗着姑娘乐，脖间还挂着个刚买的护颈枕，似乎今晚也准备继续在楼上网吧过夜。

　　杨大童的住处离学校并不近。他只是在高考结束当晚偶然走进了枫径里，发现二楼网咖的设备比自家周边的黑店好太多，并且楼下吃喝玩乐配套齐全，是个消磨时光的好地方，就索性开了包月，准备举家搬迁夜夜开黑，当一个阴魂不散逗留在这片福地的幸运野鬼。

　　他这两晚手气极好，打游戏局局完胜，更别提下楼买个宵夜都能拍到某些劲爆照片，简直运气爆棚！

　　这张免费牌意外带来了一大波流量，杨大童甚至做起了带货直播的准备，心里正盘算着这个话题还能怎么炒，洪宝集团那边的封口费又要怎么谈……每每想到这，他都不禁滑腻一笑，花钱的姿态也跟着放肆起来。

　　满身横肉都释放着松弛恣意。

　　拿到烤串后，杨大童又在烧烤铺加了一打冰啤，准备今晚尽情嗨个够。

　　“呵。”

　　宋写脸色发青。

　　他只听到脑中嗡的一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拿起路边的无线灯牌直接朝目标冲了过去。

　　他要干死这条狗——

　　“宋！宋宋宋！”
　　蒋天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奔了出来，从前方抱着宋写不撒手，一路死命往后退，不给他任何冲动的机会。

　　“别！别别别冲动！宋哥！咱用别的办法，直接搞死他不值，不值，别脏手！”

　　“哟，我说谁啊，这么大架势。”
　　反应过来的杨大童慌张后退了几步。看到有人控场后，他立刻嚣张地拿出手机录像，嘲讽着大吼：“来啊！来干我呀！有本事就过来啊！”

　　“操你妈！闭嘴！”蒋天新恶狠狠地瞪了回去。“什么狗东西！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竟然还有脸送上门？想死是吗？！”

　　“我为什么不能来？”杨大童一脸好笑地问蒋天新：“我为什么要躲？我造谣了吗？我造什么谣了啊我？那可全是事实啊！铁证如山啊！”

　　“该躲窝里不敢出门的另有其人吧，是不是啊——”

　　杨大童看向宋写，正式打了个招呼：“死，gay。”

　　“就是个死疯子，咱别理他别理他别理他……”蒋天新用力拦着宋写，拼命给店小二使眼神找救援。

　　“我早就说过这俩是一对，嘿，结果没人信我？现在再看看那群自以为是的傻逼，全傻了吧？这脸打得真他妈过瘾！”
　　杨大童咧着一嘴黄牙，持续叫嚣着：“老鼠就喜欢往下水道躲！我还纳闷着，谁路过这条热闹街还带拐弯的？结果在隔壁小路亲得难舍难分！两个带把的，你们要怎么做，也不嫌恶心哈哈哈……咱程老大的腰还好吗？哎哟！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还不能想象，都走不动道了吧哈哈哈……竟然和大家撒谎是腿伤，天天找借口抱在一起跑厕所，就喜欢尿一个坑是吗哈哈哈哈笑死人了哈哈哈哈哈……”

　　“我操你妈！”
　　宋写直接举起东西朝杨大童扔了过去。

　　但他被拦着不好发力，工具没抛多远就滚落在地，更是惹来了对方的一番嘲笑。

　　“怎么？就这点力气啊？亏你还把我们程大校草给办了哈哈哈……”
　　杨大童边笑边叹：“不过，程易也是牛逼啊，两年前就说了是私生子，这种爹妈都不检点的种，能是什么好货色？结果一群女的，因为他长得帅就忘，还天天告白，真他妈瞎！人家根本不喜欢女人啊！”

　　“哎哟，真是笑死人了！咱二中校草喜欢男人哈哈哈哈哈……”

　　“不过，你这小县城来的学霸倒是显得好心，刚考个试就搞了什么锦囊，也是神他妈自作多情。”杨大童啧啧叹着摇头，“不用对别人施舍什么垃圾，收起你的惺惺作态吧，还死赖在班里不走，每天被一群傻逼围着称神的感觉很爽是吧？你自己用的题，和给我们的，能是同一个？打发狗呢！大家只是成绩不好，又不是死gay，有什么好担心的啊，考得再烂都有书读，还是多愁愁你自己吧！”

　　“操……”蒋天新也要憋不住了，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整个人被挑得青筋暴起。

　　“咋了？你也想加入啊？来个三人行啊？”杨大童用两根手指比划着，不免耻笑蒋天新：“你这小身板，啧，不太行啊，可能他俩还真看不上……到时候插足失败还失了身，啥都捞不着，别怪哥没提醒你啊！”

　　杨大童拿着手机转了转录像方向，继续对宋写说：“行了，别跟我在这里横，还是担心担心你对象吧！怎么，没带在身边呢？这紧要关头怎么能撒手呢？那位冯总可不是什么善茬啊！工程款欠了好几年不给，永远趾高气昂，求都求不来！这下好了，他的私生子不搞女人搞男人，啊呸，是被男人搞哈哈哈……我看他以后还怎么做人，回去不直接把程易的狗腿打断啊哈哈哈……”

　　“于显清也是只趋炎附势的狗，不知道收了多少好处，对冯俊和永远卑躬屈膝，和我爹妈倒是能摆谱，竟然逼得人跪下来求……笑死，现在他的两个好宝贝搞在一起了，不恶心死这糟老头哈哈哈……”

　　“操他妈，不忍了！”
　　蒋天新终于松开了阻拦宋写的胳膊，一手操起地上的家伙就往上冲。“老子干死你！”

　　可这次，却是宋写挡在了他前面。

　　不管杨大童说了多少恶心话，这货至少说对了一点：冯俊和情绪极不稳定，一旦暴怒，很可能会直接对程易动手。

　　如果程易还留在冯俊和身边，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这是危险的信号！

　　宋写强压着怒火。

　　他知道自己不能出事，程易还在等他。

　　当然，他也不能让蒋天新卷进来。

　　任何人都不该遭这份罪。

　　“哎哟，你们这群好学生，在我这儿演什么兄弟情深啊？”

　　“一群死gay佬！”

　　杨大童呲牙咧嘴，为了方便收音，他又把手机往外凑了些。

　　“怎么，那么想搞死我啊？来，来来来，作案现场全程录制，搞死我，来搞死我啊，让我成为你们人生的污点哈哈哈……”

　　“啊！我怎么给忘了？果然最近太顺了！太他妈顺了！这人一顺啊，就容易忘事儿，污点嘛，我们宋神已经有了啊！”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他是同，性，恋——”

　　“他爱搞男人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聚集了不少人，杨大童也越说越兴奋。

　　他站在高两级的阶梯处，看着曾经的两位天之骄子被自己怼得哑口无言，颇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满足感，更是得意忘形。

　　好学生果真出不了社会，离开象牙塔就是一秒废，连骂人的话都显得枯燥乏味。

　　来来回回就只有一句“操”？咋连点新花样都变不出来呢？真是……啧，一点水平都没有！

　　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拉拉扯扯，推搡来，推搡去，都耗多久了，没一个真敢上前和他动手——怂！

　　“真他妈怂，两个傻逼，哎，对，再抱紧点儿，晚点让大伙儿都看看你们这逼样哈哈哈……但怎么少个人呢？宋神啊，你老婆呢，这大好日子还搁家里养胎呀！”
　　杨大童大笑着叫唤：“不过你俩还真是般配，一个是大集团的私生子，还有一个……我也是刚知道，都传遍大江南北了我才刚知道！得亏是5G时代啊！牛逼！！”

　　“宋写，你是遗传的吧哈哈哈哈哈……”

　　“我听说，我听说哈哈哈哈哈……听说你爸也是死gay啊，还玩骗婚那套，你妈可真他妈惨啊哈哈哈哈哈哈……”

　　“砰——”

　　杨大童最后一口气还没笑完，一瓶啤酒直接横在他头上炸开了。

　　“我操……”

　　黄沫就着血迹在脸上游走，哗啦啦地扯着碎玻璃淋了一身，杨大童被吓得不轻，立刻本能地抱头蹲下。

　　那被遗弃的手机也跟着哐当掉落。下一秒，就被来人踩成了渣。

　　蒋杰出现后，围观群众纷纷识趣地散了。

　　这位大哥在附近安分守己好些年，但战斗力可没被削弱半点，傻子都知道不该多问，省得再惹祸上身，看个热闹也被迫一起去喝茶。

　　“操，你他妈谁啊……啊痛痛痛痛……”

　　蒋杰用沾满屏幕碎块的鞋底在杨大童脸上来回摩擦，直接封了个印。再一脚踹得这脑袋开花的大肉墩膝盖跪地，嗷嗷求饶。

　　他随口呼了阵二手烟，揪起那头油毛，拍打着掰扯过脸，一字一句认真道：“他们，不会有污点。你，今晚死。”

　　场面一度变得混乱。

　　杨大童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回过神看到一张狠脸直接吓尿了，拼了老命跪地求饶，嗓门比刚刚有劲得多，头也磕得咔咔响。蒋杰让他说什么，他就复述什么，半秒也不敢耽搁。

　　紧接着，一名烧烤店的女店员就全副武装走了出来。

　　只见她拎起一桶浑浊液体，直接从杨某头顶浇了下去，恶臭熏天，淋了个稀巴烂。

　　前天夜里，这名值班的女店员无故遭遇了咸猪手。

　　好不容易遇上一位大方打钱的绝世好老板，她并不想惹是生非，又正值深夜，想着这人可能只是喝高了犯浑，便没有计较。

　　可今天，这头肥猪今天又出现了。

　　看那架势，像是要变成枫径里的常客。而她的沉默，在对方眼中竟转化成了默认，成了欲擒故纵，成了害羞和不好意思？！

　　那些令人作呕的字眼，一个一个地，全都从那张肮脏的大嘴蹦到了她耳朵里。

　　实在是手痒难耐。

　　“啪——”

　　舒爽了。

　　“什么情况？是谁报的警？”
　　在附近巡逻的民警很快赶到了现场。

　　“我！我我我！好好上着班结果遇到了变态！”
　　女店员给了蒋杰一个肯定的眼神，脱下手套围裙立刻站起身。
　　她恭顺尊敬地将店内视频与刚刚拿到的“口供”一并交了出去，同时和民警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不好意思啊，忍不了，先动手了。”

　　蒋杰依旧面露凶狠。
　　只见他俯下身，捂着口鼻朝那坨污秽警告了几句，本还想伺机向警察求救的杨大童才彻底瘪了气，被押上车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