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乱》又灯

22、变味

　　第二天早上，宋写第一次在上课点睡过了头。
　　昨晚刘念是自顾自讲完心结一身轻松回许家豪宅去了，只留他一人在破旧的老屋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真是亲妈。

　　等宋写顶着又沉又重的脑壳赶到学校时，周一的升旗仪式已经结束了。
　　他一路爬楼跑回班里，想赶在上课前去和柯志雄道个歉。毕竟平日里就总踩点，这次实在过分了。

　　成绩好的学生总能在老师那边得到更多的关照。柯志雄就没想细究他为什么迟到，只是对着少年脸上的黑眼圈玩笑了几句，多番嘱咐这傻孩子注意休息，千万不要为了学习熬大夜，就直接放人回班了。

　　教室里一切如常，除了某个没能吃到早饭的怨魂。

　　“只有冷面包了。”程易把刚刚在小卖部多买的一袋餐包甩到宋写桌上，笑道：“竟然学会迟到了啊。”

　　“喔，谢谢。”
　　宋写接过冰凉的餐包，低头道了声谢，没敢看人。

　　“怎么，这是在哪儿受挫了？”程易摇了摇手里的新鲜豆浆杯，侧过身逗他：“说来听听，有意思再赏杯喝的。”

　　宋写昨晚睡得太少，本就只能靠着那点残余意志勉强出门，现在头还巨痛，实在没力气回嘴。
　　他恍恍惚惚拿起桌上的干面包，六神无主撕开塑料袋子，小口小口啃咬着充饥。没应声，也没抬头。

　　“傻了这是？”
　　程易把手里的热豆浆一起推了过去。话语间，他瞥见少年昨夜搓到红肿的眼角，顿时笑意收敛。

　　上课铃响，被宋写揣在兜里的手里震动了两下，来了新消息。

　　X：哭了？

　　宋写拿过纸巾擦了擦手，咬着餐包低头窝回了桌肚里。

　　没笔：没有。
　　X：为什么哭？
　　没笔：说了没有！
　　X：看看那眼睛肿得像什么东西。
　　X：（黑眼圈.jpg）
　　没笔：滚！
　　没笔：我一大男人哭什么哭！
　　没笔：（提刀.jpg）
　　X：嘿，又不是第一次见。
　　没笔：闭嘴！
　　X：行，早餐记得还。
　　没笔：抠鬼！
　　没笔：白吃好几周！
　　没笔：排名还给我掉一个！
　　X：谁掉得多？
　　没笔：你有本事掉得比我多啊！你能吗？能吗！
　　没笔：明天没早饭了！！
　　没笔：自生自灭吧你！！！

　　宋写瞪了程易一眼，锁屏丢手机，没再理他回了什么。

　　今天的课程显得格外冗长。
　　生怕程易继续逮着他刨根问底，宋写一下课就往外跑，午休时间都没敢回班，又独自在后山到处溜达起来。

　　心里憋着事的少年没法活得坦荡。

　　宋写不知道这到底算什么情绪，但他确实心存芥蒂。

　　昨晚刘念诉说的秘密超出了预期。

　　宋写不太有脸直面过去，也没办法和程易交换那所谓的“真相”，只能自己闷声消解。

　　好在下午放学后程易照例要去枫径里敲代码，没时间管这个闲事。
　　听说最近蒋杰给他接了个新活，具体是什么，宋写也不清楚，但每次看到蒋天新那咧得要冲天的嘴角，他就知道回报肯定少不了。

　　不管程易在忙什么，神的世界肯定会越来越好。

　　那些旧事，就不要告诉他了吧。宋写想着。

　　而今天也是光棍班排球入围决赛圈后的第一场较量，对手还是个冠军预备班，本来周知雨心里就有点悬，今早一到班，他感觉这胜算就更低了。
　　大家平日里都咋咋唬唬的，闹得很，只要不考试不出成绩不开家长会，天天都能是个喜庆节日。
　　可这个周一异常鬼魅，多人表示今日心惊体虚，手无缚鸡之力，实在不适合上赛场——周末回家被骂萎了。

　　于是，慢了一步出门的宋写和李凯就被顾全大局的周知雨一路左右驾着来到了排球场。

　　“我饿。”李凯哭诉。
　　“我也饿。”宋写小声逼逼：“饿得两眼发昏，脚底发软，这样上场容易被砸死……”
　　“欸，别叨叨叨叨的，都叨一路了，你俩就在旁边凑个替补，万一队里要换人，你们上去充个数就行。”周知雨从吴漾手中接过队服，摁住了两张实在丧气的嘴，白眼道：“像点样子，姑娘们都没你俩这么矫情！”

　　宋写抬起熬了一天依旧水肿的脑袋，只见站在身旁的吴漾和苗一悦早就换好了比赛队服，正盯傻逼一样盯着他和李凯。
　　吴漾本就是上场队员，她自小是排球忠实爱好者，这点李凯和他提过。而苗一悦则是替代了另一位身体不舒服的女同学，临时来凑个数。但不管怎样，两个姑娘的状态都很好，比瘫软无力的他和虚胖好吃的李凯健康多了。

　　宋丢人：“呵，见笑。”

　　苗一悦看了眼时间，和他俩说：“要不你们先去食堂吃点吧，我们够人上场的，别待会儿饿坏了。”
　　“不用，苗苗你多虑了。”吴漾的小眼神朝某处一瞟，“这人浑身都是备用脂肪，饿不死。”
　　被中伤的李凯立刻嚎叫：“吴漾你太狠了！”
　　吴漾说：“安心待着，等会少个男的就要你上场了。这周一大家都不太爽，浑身不对劲，大童还在医务室躺了一下午呢，真是个凶日。柯佬今晚也没时间过来坐镇，对面又打得狠，万一咱的人被球砸了，或者不小心崴了脚啥的……”
　　“你别乌鸦嘴！”李凯哼唧说着：“自己死不行，还害了同学……我今年都没练过，脂肪厚不好动，我当后勤，要换人也让宋哥去吧，他前几天和大家打得挺好的……”

　　此刻已经累到瘫在路墩子上的宋写：“……我废。”

　　周知雨换好衣服后就开始召集上场人头沟通战术，而李凯则趁着没人管的间隙，一溜烟跑到小卖部顺了一袋子烤肥肠回来，不忘第一时间给他宋哥献上两根。

　　“吃吧吃吧，比赛没结束这么快。”
　　食物就是救命稻草，李凯现在有一袋子稻草，心里无比踏实，连笑容都重新热情了起来。

　　“谢了。”
　　宋写拿过咬了一口，苦的。

　　今天的肥肠被烤得有点焦了，伴着零星苦味。

　　他又咬了一口。

　　这焦黑的面皮是真的苦，应该不能吃了。

　　罢了。

　　宋写眨了眨眼，可视线里依旧全是雾蒙蒙的初秋，让人提不起精神。
　　今天的预报里是有太阳的啊，怎么这天空看着这么闷呢。

　　难挨。

　　少年觉得生活好似突然被染上了一层迷雾，看不清，也挥不去。
　　他坐在路牙子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科技肠，缓了一阵后，胸口还是堵得慌，于是借口买水暂时离开了球场。

　　排球比赛在室外举行，决赛场地被安排在体育馆西侧。此刻临近六点，宋写刚站起身，天空就突然被扯开了一条缝。
　　环境中的阴霾散了些，整个赛场都跟着染上了些许夕阳余光。

　　少年顺着光线回头望了一眼。

　　没用。有太阳也没用。

　　他大步横跨过操场，又三两步上了看台台阶，一路沿碎石路绕着长青湖边走。

　　宋写只是觉得心里堵，并不是真的要去买水，就这样莫名其妙跑出来，又顿时没了方向。
　　现在正值下午放学时段，路上都是成群结队的少男少女，吵吵嚷嚷的，惹得他整个人更烦躁了。

　　“恩琪，你真认识高三的程易吗？！”

　　不远处的一声惊呼引起了宋写的注意。
　　此刻三个刚下体育课的女生正站在校道一侧的涂鸦板旁，一直叽叽喳喳个没完，其中一位嗓音特别嘹亮。
　　“这还有假？之前我还看到好多学长的笔记在恩琪桌上呢！”
　　“怎么认识的啊，说来听听嘛，我好奇！我初中的时候就听说有这么个人了，现在好不容易考上了，开学这么久竟然见都没见到，血亏……不过，他真人比照片帅吗？帅吧！”
　　“你真有胆子，今晚去高三启明楼溜一圈不就行了吗，怂不怂？”
　　“你不怂啊你！”
　　“哈哈，那我还真不怂，我不仅不怂，我还见过本尊呢～求我啊，求求姐姐就给你来张高清原图。”
　　“女人，真是小气！下次体测不给你压腿了，我和恩琪一组！”
　　“嚯，是我不要你了，我和恩琪一组好吗！”

　　被两人夹在中间的女生一直呵呵笑着，校园内的准点提示音响起后，她才柔声道：“你们先去吃饭吧，我还要去一趟校医室，不用等我了。”
　　“啊，怎么了，需要我们陪你吗？”
　　“不用啦，待会儿食堂人更多，晚上见，拜拜！”
　　“行，祝你偶遇男神。”
　　“人家有联系方式，不用像你这么望眼欲穿～”
　　“闭嘴吧！离我远点！”
　　“是谁忘带饭卡来着，是谁等会儿还要求我的卡啊，谁啊，到底是谁啊……”

　　等三人闹着离去后，宋写才走过去观赏起那处非正式地标。
　　学校后山有两块废弃的长黑板，听说在新校区建设之初它们就立在这里了，主要作用是张贴各种宣传标语来往喜事。但后来，这附近被重新规划过，这些不在主干道的工具板自然没了用处，却也一直没被拆除。
　　而后日升月落四季轮回，废弃物成了表白墙，需要一个宣泄口的躁动少年们也不让学校拆了。

　　听说老于会安排绿化工人定期清洗，但墙上的粉笔字画总会在一夜之间再次长满，根本杀不尽。
　　各班的教学用具早就更新换代了，不知道这些粉笔都是从哪来的，学校也懒得再管，留着两块板子以备不时之需。毕竟，老于时不时也需要“证据”抓人。

　　眼前的长黑板正反面都写满了字，充盈着用彩色粉笔画下的爱心圈圈和青春宣言，满得快要溢出来了——在这挤不下的狭小空间里，“程易”这个名字倒是随处可见。

　　果然两个字容易重名。

　　刚刚几个小姑娘的情敌可真不少，这竞争够惨烈的，下手要趁早才行啊……宋写想着。

　　突然，兜里的手机疯狂震动。
　　信号刚接通，李凯洪亮的声音就杀了出来：“宋哥！急！急急急！江湖救急！快回来！！！”

　　好班长吴漾一语成谶。
　　比赛才刚开局十分钟，自己人就崴脚触及了旧伤，估计得马上跑一趟医院。今天在场的男替补就他俩，无力动弹的李凯找不到人自然十万火急。

　　宋写还没跑到比赛场地，就看到了脖子伸得老长的李凯。
　　这憨子一直高手举着替换下来的排球队服四处张望，嘴里还叼着根烤肠签，看得出来是真没吃够。

　　“宋哥！这里！这里！马上开始了，快，快，快快快！”找到目标人物的李凯拼命舞动双手。

　　“来了。”

　　“啊啊啊啊啊急死我了！”

　　宋写刚接过衣服套上，就立刻被推着上了战场。
　　他已经有好些年没碰过排球了，也说不上擅长，不过是幼时老宋队里总有联赛，作为小家属的他会跟着去玩一玩，能垫几下球，熟悉的花样不多，目前唯一的优势就是身高不错。

　　可他们今晚的对手是去年的冠军班，一声哨响，对抗起来毫不留情。

　　本班体坛大哥周知雨只好带着大伙儿硬生生防了几个球，一路喊着加油口号振奋士气，磨合期间不断给新人宋写调整到最佳站位……虽然大家的手腕都被磨红了，但一系列操作下来，小队渐渐有了配合度，比分也慢慢追了上去。

　　“我接！”
　　苗一悦瞅准时机，直接给对手来了一个大扣杀。

　　周知雨惊呼：“卧槽，苗苗厉害啊！”
　　苗一悦害羞一笑，红脸道：“运气，运气，还是学霸传得好。”
　　崇尚及时鼓励的队长周知雨在喘息中走来，拍了拍宋写的肩，语气肯定：“很好！球不落地！”

　　“谢。”
　　宋写轻笑，偏过头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心中不免又泛起一阵苦涩来。

　　——球不落地。

　　“球不落地！永不言弃！跑起来啊，这俩小子，傻等着球自己送上门啊！”

　　“你们要去接啊！接啊！主动去接啊！”

　　“跑起来！跑起来！都给我跑起来！！！”

　　过去，为了让小少年长得更高更壮，老宋总这么训他，也这么训程易。

　　那三年还有很多值得纪念的瞬间。

　　只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变了味。

　　宋写突然鼻子一酸。

　　他不知道老宋是什么时候开始追求程音的，也不知道他俩到底是什么时候好上的，那几个夏天带着自己登门拜访竟然全是幌子……

　　宋写甚至憎恶起自己为什么要在街头多管闲事。

　　如果不是他牵线搭桥，老宋又怎么会再遇上程音，又怎么会……

　　“宋哥！！！”

　　“嘶——”
　　才走神两秒就遭了报应。

　　好班长再次料事如神。
　　有人被球砸了，力道很凶，估计伤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