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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 97 章 ...

  •   292、

      人间即地狱,最好的解脱莫过于灰飞烟灭,最重的惩罚莫过于堕入无间轮回,重归人间。

      混混沌沌的黑暗中浮沉,消却了时间的概念、消却了空间的概念,什么都不剩。宇宙深邃,最原始的虚无。

      “明文!……”

      “明文!……”

      “醒醒,明文!……”

      擂鼓般的巨响,一阵又一阵地巨大呼唤。

      感知渐渐复苏,世界重归明亮。

      高墙深府,朱阁楼阙。
      富贵荣华,如梦似幻。
      灯火昏黄的产房里,人影摇曳,晦暗模糊,光怪陆离。

      “别昏,别昏,明文,昏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大商人紧紧地攥着冰凉的手,眸色通红,水光盈盈,蓄满了担忧痛心的泪。

      “人参切片拿过来,快,人参切片拿过来,产妇没力气了!”稳婆焦急地喊,浓郁的血腥气翻涌在空气里,侍候的丫鬟仆妇往来熙攘,一盆盆脏污的血水端出去,一盆盆干净的热水端进来,脚步纷乱。

      “四当家,这胎险啊,您发个话吧,万一不测,保大还是保小?……”

      “放你祖宗的狗屁!老子的媳妇孩子,全都保!必须全都平安!无用的东西,倘若接生不下来,陷空岛把你们全家一道海葬!……”

      “老爷!……”

      “保大!保大!”

      “是!”

      “……”

      “夫人,加把劲儿啊,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用力,用力!……”

      固定在最屈辱|的姿|势,大腿|掰|开到最大限度,以供新生命顺畅地降临。

      疼。

      好疼。

      贯穿灵魂,撕心裂肺。

      超越神智承受的极限,热泪滚滚,凄烈地哀嚎,刺破云霄。痛苦到痉挛阵阵,抓|碎|床|单,筋骨寸寸灼烧断裂,昏天暗地,死去活来。

      深呼吸,用力拉。

      深呼吸,用力拉。

      臭哄哄的粪|便混杂着大团血水,失|禁地排出直|肠。

      黏黏糊糊的婴儿犹如巨大的寄生虫,恐怖地撕裂血肉|产|道,挤出体腔,爆发出响亮的啼哭声。

      由危转安,产房内外,紧绷半宿的焦灼气氛骤然松弛。

      娩胎|盘。

      挤恶|露。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个带把的。咱这都为您府上接生的第几个孩子了,第五个了吧?真真神佛保佑,多子多福啊!”阿谀奉承,谄媚祝喜。

      “赏。”

      白花花的银子分撒下去。

      “谢老爷!谢谢大官人!……”眉开眼笑,感恩戴德,摇尾乞怜。

      “……”

      汗津津,乱发黏腻,通体湿透。浑浑噩噩,意识迷蒙,羸弱不堪。

      攥住手腕,握住脉门,滋润的真气宛如涓涓细流,顺着经脉,游走进四肢百骸,安定产妇微弱的活息。

      “你真棒,娘子。”摸着乱发狼藉、麻木不仁的脑袋,用力亲了亲额头,喜不自胜,幸福美满。

      换了床干燥的被子,严严实实地掖好被角,防止受寒。仆妇带着簸箕、草木灰等清洁工具,进来清理污秽,里里外外大扫除,富贵典雅的寝卧迅速回归整洁。
      点燃清新的熏香,青烟袅袅,驱散房间内难闻的腥恶味。

      怀抱襁褓,轻柔哄弄,无尽温情。

      “喔,喔,小宝贝儿,睁开眼睛,看爹爹……”

      “夫人你瞧,小家伙的眉眼是更像我一些,还是更像展昭一些?”

      “……”

      “最近西北河道溃堤,洪灾闹得严重,朝廷忙得焦头烂额,展昭一时抽不开身。莫伤心,他下半夜就过来看你了,很惦记你们母子俩的。”

      “……”

      “怎么了,孩子都已经生出来了,还很疼么,怎么流这么多眼泪?来,乖,啊,张口,把这碗补气益血的乌鸡汤喝了,好好修养修养,出了月子咱们再生下一胎……”

      哆嗦着唇,气若游丝,细若蚊吟,恍恍惚惚。

      “……今夕,今夕何年?”

      “皇祐三年啊,夫人,你实在疼糊涂了,竟然连时间都记不清了。”

      “……”

      皇祐三年,夏讯暴雨,西北岱河溃堤,淹了下游好几个县。朝廷救灾不到位,赈灾银饷经层层剥削,贪官污吏侵蚀七七八八,最终到达灾民手里的,只剩麸糠。
      洪灾过后,瘟疫横行两年多,白骨千里,民怨沸腾,事态不断扩大,逐渐失控。
      开封府临危受旨,前往督赈。我带蒙厉悔、丁刚闸了为首的大|贪|官及其党羽,十几个人头滚滚落地,最终才勉强平息动乱。

      现今尚处于开端,岱河刚溃堤。

      293、

      筋疲力竭,浑浑噩噩地昏睡过去。

      钝痛折磨,难以长久安眠,小半个时辰,迷迷糊糊疼醒过来。

      醒过来又睡。
      睡过去又疼醒。
      黏腻的汗液里,辗转反侧,反反复复。

      望着褐色漩涡一样迷离的虚空,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已经风光大葬,名留青史,功德圆满,老死解脱了,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何方境界。

      难以接受。

      ……

      珠帘隐约,纱幔重重。
      镂金蟾蜍,泼墨名卷。

      猩红暗黑的恶露连绵,无法下地。
      勉强自己下地,腿根撕裂地剧痛,双膝无力,无法控制地摔倒在了地板上,吓得婢女魂飞魄散。赶紧放下清洁工具,过来扶持。

      “夫人,您需要什么,跟我们下人吩咐呀!何苦屈尊纡贵,万一磕着伤着了,老爷怪罪下来,谁吃罪得起?”

      “镜子,给我镜子……”

      镜中的贵妇人陌生至极,不见日光,白皙丰腴。
      掀开上衣,乳|房|下垂宛如丑陋的布袋,肚子上妊娠纹层层重重,恶心可怖。腰若水桶,体型浮肿沉重。怀孕腹压增大导致的痔|疮,脱垂出|肛|门,夹在|臀|沟中,肿痛难忍,如火烧灼。
      甚至不敢悲伤,不敢愤怒,稍一情绪激动,便会出现漏|尿的状况。

      “……”

      毁了,全毁了。
      那个黄黑肤色、劲瘦剽悍的武者灰飞烟灭。

      浮生若大梦。
      究竟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你怎么了,明文,痴痴怔怔的?”

      进门来疲惫的官僚,大红袍服,端芳持重。

      缓缓地回过身去,恍若隔世。

      “展、展昭……”

      “嗯。”低低地温柔地应。

      端着雕花梨木托盘,盘中盛放着温养的补药一碗,蜜饯一小碟。

      托盘放到案几上,上前来,把沉重的产妇打横抱起,放归温暖的床榻。

      “你现在坐月子,怎么敢赤足踩地。寒从脚下起,寒邪入体,留下病根可不得了。”

      柜子里取了厚实的长袜,榻前矮身,单膝跪下,垂眉敛眸,悉心地伺候着,慢慢穿上。

      捏了捏浮肿发白的脚趾。

      关切。
      “还很疼么?每次一怀孕,你的脚便肿成馒头。妇人生产真受罪,看着跟受刑似的,瘆得慌。”

      铜盆里热水洗手,毛巾擦干。

      端起药碗,坐到床边。

      “来,张口,啊——”

      直愣愣地盯着他,直愣愣地盯着曾经的大领导,盯着年青时代,曾经暗有好感的忠正男人,无法抑制地眸色猩红。

      “乖,你的精神一向不太稳定,很需要这碗安神药,”轻柔诱哄,如同安抚不听话的顽童,按捺着朝堂当值后的疲惫,耐心包容,“听话,好娘子,乖乖喝完这碗,咱奖励甜滋滋的蜜饯吃。”

      “……”
      “……你真跟蒋平一起,把我活分了。”

      “……”

      “你竟然真的做了。”

      “……”

      “我以为你没那么狠。倘若挣脱失败,最多被关几年,待你爽够了,恨意消了,自然把徐明文放了。”

      “听话,小娘子,喝药。你又发病了。”

      嘴紧紧地闭着,不喝,坚决不喝。推拒间,药碗摔落,支离破碎,漆黑的汤药洒满地板,室内外值夜的婢子吓得噤若寒蝉。

      “我没病,我清醒得很。”

      “你每次发病时都这么说。”

      脾气好极了,丝毫不恼。温良沉静,吩咐屏风外的侍者。

      “去厨房,重新为夫人盛一碗来。”

      “是。”“是。”

      “倘若你现在尚存几分清明神智,能听懂人言。我早已不恨你了,贪生怕死不过人之常情,想通了便释然了。当年要你,究其根结,还是由于真心喜欢你。”

      “我不信,”猩红疯魔,热泪涟涟,“你他|妈就是职场矛盾,恶意打|压报复。真的喜欢怎么可能伤害,真的喜欢怎么可能强改对方的意愿。”

      “那是你们女人幻想的喜欢,不是男人的。”

      “大人,药盛上来了。”婢子低眉顺眼,恭敬呈上,大气不敢喘一声。

      白瓷汤匙轻轻地搅拌,散发出浓醇辛苦的药香,热气滚滚,耐着性子轻轻吹拂,终于至温凉。

      “乖明文,小娘子,张口。”

      “……”

      “……”

      闭了嘴的蚌壳,猩红怨恨地死死盯着,僵持着,久久不动。

      轻笑声。
      抱胸斜倚门框,牙白色居家袍服,月光下风流倜傥,自在恣睢。

      “猫儿,这些年与你劝了多少遍了,这家伙骨头贱得很,欺软怕硬。不听话下手揍就行了,揍几顿她就听你的了。”

      背脊窜寒,浑身猛一个激灵。

      官僚疲乏地起身,作势离开。

      “四哥,你来喂吧,我实在喂不下去。”

      “中。”
      大商人笑眯眯地应。

      “你别走,姓展的,你别走!”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猛一把抓住胳膊,死死地拽着,如拽深渊里的救命稻草,抖若糠筛,服软,“我乖,我听话,我好好喝药,你陪在我身边,别让他来,别让他来啊……”

      “你唤我什么?”

      “姓展的……不,相公,夫君,官人,爱人!”

      “……你是对的,四哥。”重新坐了回来,伺候着,一勺一勺悉心地喂药,温柔地将碎发挽到耳后,考究着柔驯瑟缩的情态,神情莫测,“咱们的小娘子确实欺善怕恶,欺软怕硬,骨头贱得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第 9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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