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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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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这世界过于浑浊,情感太敏感细腻丰富了,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当身处的行当比较特殊的时候。
我原先有一战友,一根筋,犟,非要彻查,水落石出,穷追猛打,结果被地方|利|益|集|团在头皮上剪开个小洞,灌进去水银,脱离出了一整套人|皮来。
还有一战友,印象挺深的,风华正茂、武艺精湛、爽朗阳光的黑皮帅小伙儿(当然了,当时爷也正值青春,小鲜肉一枚),名为“旭”,寓意太阳。
迫于地方复杂的形势与上官施压,不得不判了抓到的人渣无罪。那纨绔是当地赫赫有名的恶霸,放高|利|贷,毁尸灭迹,杀|人|放|火,没留心火势顺风扩大,烧死了一条街的熟睡百姓,救火现场惨叫若鬼,简直人间炼狱。
战友旭被迫判了人渣无罪,回去以后受不住良心谴责,在衙门里烧|炭|自|杀了。遗躯冰凉冰凉,被担架抬了出来,盖着防水的油麻布。
那段时间我们整支队伍都快抑郁了,消沉得不行,幸亏当时陈州州衙的教头易牧之开导。
老前辈说,不能太敏感,人要学会麻木,麻木了做个混蛋,就不会难受了。这年头本就操|蛋,与其自伤,不如伤人。死道友不死贫道,救百姓不如救自己。自己都保不住,谈何以后救更多的百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吧啦吧啦……
前辈的经验确实实践有效,前辈的教诲我们牢牢地铭刻在心中。
后来大家各奔前程,我调进帝都,入职开封府,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在全国各地的岗位找到了自己的铁饭碗。
前两年旧友聚会,酒桌上推杯换盏,消息流通,似乎,老前辈已经高升,进入大理寺了?……
衷心地祝愿老师傅福如东海、富贵荣华。
再后来,我就遇到了现在的师傅,李青峰。
老青天伟大,开封府清正,水至清则无鱼,里面正直的人占了绝大多数,一根筋,认死理的犟种也贼多。比如说我师傅李青峰,他教导了我很多,教会了我各种精密复杂的刑侦技术手段,诸如红油伞验尸,滴骨验亲……等等等等。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我对这位恩师感恩不尽,但总有种莫名的不详预感,他太赤诚纯粹了,就像晶莹的玉石一样,很容易摔得稀碎……
后来果不久,师傅出了事。
师傅带出了我,我比师傅走得更远、更稳。
师傅带出了我,我投桃以李,冒着丢官罢职的风险,金蝉脱壳,打通关系,把师傅从死牢里偷换了出来,保他的性命。
衷心地希望师傅不要再固执追求那些虚妄的东西了,留着这条残命,安度晚年,他孩子没了,我这个徒儿就是他孩子,我给他养着,保他老年暮年经济无忧。
可师傅没听。
师傅继续在自己的道上坚定地向前走。
及仙这么久了,波谲云诡,风起云涌,发达的服|务业高楼以猖獗的人|口|拐|卖、血|泪|压|榨为坚实的地基,狡诈残忍的拐|子|团伙与地方|宗|族|势力紧密勾连,庞大广袤的宗|族|势力网络与地方行|政|衙门千丝万缕、暧昧不清。
开封府大规|模|严|打,满城风雨,压抑闭魇,我真怕哪天去秘密联络处接头,没见到师傅,只见到血淋淋的断臂残肢。
若人死后真的有亡灵,他在天上点缀作星星的女儿雪儿,大概也不愿看到老父亲如此倾尽一切、耗尽所有。
唉。
心累。
……
“怎么了,二狗子,唉声叹气的?”
红枫凄艳似火,早晨操练。官驿后方演武场里,官兵作整齐的方阵,劈刀舞棍,虎虎生威,煞气凛冽,尘土飞扬,势不可挡。
鹰子递给我水囊,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竹编马扎上,精赤着半肩胸膛,脖子血管扩张发红,密密麻麻的汗水不住地渗出毛孔,顺着古铜色的肌肉纹理往下流。
“心里有事儿?”
“惦记个人。”我说,浓眉紧锁,仰头喝下一大口。
“展大人?”鹰子笑看着我,挑眉,“于你……那确实是个祸患。有手腕,有实力,有谋略,有名声,有德行。但就是……靠不住。”
“现在局势这么复杂,顺风借力,把当官的解决了,不是不可能。”
“但是……”
顿了顿,手汗淋漓,抹过长长的官刀刀身,晨曦下锋利危险。
收敛了一切表情。
“把当官的弄死了,你回开封,你也得入狱,老青天不可能对重要肱骨的陨落无动于衷,轻轻放过。”
“想歪到哪里去了呢!”我撞了下老搭档的肩膀,眉眼弯弯笑起,化解严肃隐秘的气氛。“老子在惦记自己的线人。”
“现在局势变化风风雨雨,线人身在拐|子|团伙内部,危机四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嘎了。老子在担心这条。线人以咱为希望,咱们必须对他们认真负责,还等着及仙案结以后,送那些苦命人回乡回家呢。”
“活着都不容易,妈|的,这世道忒艰难了。”
叹了口气,吐出长长的浊息。
“他们哪怕有一个出事,都是往老子的心脏上捅刀。”
“去求神拜佛吧。”
杜鹰劝。
我一愣。
“你又信佛了?”
“不信。”他说,“但跪在黄蒲团上,虔诚地许愿,会让人感到心安。”
我犹豫。
他又说。
“现在霖山寺方丈已殁,新任掌权的是亲咱们开封府的春凌圣僧。及仙之境的佛家、道家,差不多都已经被咱们控制得七七八八了。过去许愿烧香,可以安心。想得话,还可以令圣僧开光,往符咒上撒点保佑的清露圣水。”
“……”
“……这有什么意义么?”就很奇怪。
“有。”
老搭档说。
“你的心很乱,我与你对练刀法上百个回合,几乎可以追得上你的漏洞。在这种凶险的形势里,心乱是会出事的,必须有意识地定下来。”
“……………………”
行吧,去佛家看看。
98、
前两个月佛寺还恨意浓重,对我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现今再过来,风气已经全然转变了,殷勤、慈善、仁爱非常。
连外头洒扫的小僧弥都机灵了很多,见穿制服的来了,先毕恭毕敬地作佛揖,鞠躬垂首,问声好,然后扫帚往旁边老槐树上一杵,便往门里跑去传信通报了。
“开封府的官差大人过来了!!!——”
春凌圣僧是个有手腕的,够会调|教。
啊不对,现在该尊称春凌方丈了。
若水一干罪犯菜市口处斩以后,剩下的武僧力量全部握入了这匹黑马手中。庙里人多,僧众数百,难免有点不同的异议声音,也在开封府的帮助下,通通和谐安静了。
“大人远道而来,未得提前知会,寺内仓促,未来得及备好素酒斋菜,还望海涵……”
“寺中香火鼎盛,杂务冗多,方丈劳累。”我尊敬地垂首,双手合十,回以佛礼,“咱小小一介贱役,过来上柱香而已,哪值得动这般架势接待。”
跟人家讲清楚,是私事过来的,不是公务过来的。
“就一个人。”
“最近心乱,神明底下好静心,所以到佛祖金像下拜拜。”
“如此……”
奢贵的袈裟圣僧沉吟着点头,柔声轻问。
“正当晌午,往来香客众多,难免嘈杂些,大人可需要清场?”
“不需要。”
“就跟着人群一起往前涌动,正常排队挨号就可以。众生虔诚,信徒里头挤着,反倒得个安宁的境界。”
“……”
霖山寺居于陡峭,往南是凶险的断崖,断崖之下为波|涛|汹涌的河流。往北尽皆密林,几百上千年的古老松树郁郁葱葱,隐天蔽日,密密麻麻铺就成墨绿色的浩瀚海洋。
那时初到借宿,晚上睡不着觉,跑出来练刀,满月的光华下刀光剑影,打展猫。打不过,被展猫追着打,大轻功甩起,左躲右避,上蹿下跳。
蹿高了,不留神窜到了山寺的屋脊上。
刹那间撞进眼里的景致,这辈子到老到死都忘不了。
烟波浩荡,月光下,云与霰与雾皆泛着晶莹的光彩。森林犹如披着珠纱沉睡的远古巨人,寂静地绵延向看不见的远方。
鸿雁翱翔,天地共墨色,江山多娇。
“……”
原来人活在世,并不只是苦熬。
然后出神的我就被展猫逮住了。
然后我就去纠结同寝的杜鹰、蒙厉悔、丁刚、马泽云,一起群殴猫领导了。
99、
佛像底下见众生,穷的、富的、老的、少的、高矮俊丑、男男女女、三教九流……都带着银钱来虔诚地跪下,拜佛祖的金像,拜自己的欲|望。
我也来拜自己的欲|望。
我的欲|望不大,就一点,平安。
师傅平安。
南乡平安。
鹰子平安。
老子自个儿平安。
不求富贵荣华,但求所珍视的一切平安顺遂,好好地活下去。
恢宏的宝殿内,梵音阵阵,神圣庄严。青烟袅袅,檀香幽雅。旁边的僧人递过来一炷香,示意到我了,可以往前去了。
“我要四炷,”我说,“四个人的分量。”
僧人于是又递过来了三炷,双手合十,恭敬畏惧地垂首,道了声阿弥陀佛。
把香插上,点燃,四缕青烟袅娜浮出,漫入静谧的空气,消散在了千万缕大同小异的愿望里。
头顶就是神佛,金漆粉饰墨雕的庄严神佛,凝聚了不知多少年的民脂民膏、国|家|财富。
纯粹的唯物主义者跪在圣洁的黄蒲团上,卑微地叩首,虔诚地祈求,向并不存在的黄天神明许愿。
布施香火,叩首毕,平静地起身,整个人都安定多了。
侍候的僧人恭敬地端来红木托盘,内置四枚锦囊。
“大人,香囊已经开过光了,有圣僧佛法加持,必定心诚至灵,一切顺遂。”
“谢谢你们,实在有劳了。”
我诚恳地道谢,庄重地接过佛家馈赠,一枚当场系在自己腰上,三枚以整洁的黄麻纸打包好,揣进外衣胸前。
然后牵起旁边黄蒲团上,隐秘窥视的娇小信徒。
“小樱桃,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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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 2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