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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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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劳驾,师傅,给他拿碗解酒茶过来,醒醒脑子。”
师傅不拿。
“醉汉好拿捏,他醒了对咱有啥好处。”
“我没醉。”展昭强调。
“嗯,你没醉。”我们附和。
“我清醒得很。”官|僚拧着浓利的剑眉,沉重地揽着我的脖子,再次强调。
“啊对对对对对,大人您清醒得很。”我们师徒再次附和。
奉承完了,我狰狞地偏过脸去,被混杂着大蒜味儿的酒气熏得难受。
“师傅,救、救命……”
师傅不救。
死徒弟不死师傅。
倒霉的是我,他老人家乐得高兴。
打开农舍里的机关,从隐蔽的箱箧里取出一沓刑事卷宗来。
“这是五年来有记载的及仙境内悬案。”
及仙,顾名思义,云雾缭绕,如梦似幻,人间仙境。
地方政府吏治有律,兴农扶商,兴建书院,广修路,广植田。百姓安居乐业,舒适富渥,老有所养,幼有所依。多年来,给朝廷上供的税收从未短缺过,哪怕旱年荒年。
就是一条流浪的癞皮狗,到了这里都能吃得油光水滑,精神饱满。
歌舞升平,盛世太平。
这是明面上的。
明面之下,猩血斑斑,触目惊心。
仅据当地衙门内部档案统计,全县境范围内的湖泊、池塘、河泽,平均每个月打捞出十几具死尸。全部非本地人,没有身份文牒,没有任何特征性、可辨识的物品。
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女尸。
极少数伴随着幼儿尸体。
没有一具男尸。
没有一具男尸。
西通尚陵,南达江南,往北十日路程,就是一国帝都。
及仙之境,名副其实的枢纽。
明面上的交通运输枢纽,黑暗中的全国人|口|拐|卖|中转枢纽。
“那个刚刚为你引路的妇人,刘大娘。”
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大略翻阅完了触目惊心的刑事卷宗,师傅平缓沉寂地告诉我们。
“他儿子许默,本地的捕快,敏锐正直,跟另外几个年轻官兵察觉到了不对劲,暗中组织了一支队伍,瞒背着当地官方进行秘密调查。”
“十日之前,许默残缺的尸体被发现在了南郊荒林里,内脏全没了,肚子都空了。”
“衙门定性,野熊袭击致死。”
“……”
十日之前,正是我们开封府刚刚出发的时候。
我把眼睛重重地闭上了,不闭紧,真控制不住情绪。骨节攥在陶碗上,攥得发麻,发白。太阳穴一凸一凸,灵魂牵扯着全部骨血都在微微地颤抖。
师傅继续往下说名字。
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名字,档案中朱笔的文字符号。
许默,
楚旭,
房伦梓,
吴阿蛮,
钱富贵,……
有官方人员,也有民间勇士,他们在我们到来之前披荆斩棘地调查,在我们到来之前,悄无声息地湮没在无边的黑暗中。
长夜,难明。
还有个名忘忧的花魁姑娘,十五岁,花儿一般水灵的年龄,因为与许默等有着私下的联系,帮助他们搜集情报,前不久,赤|身|裸|体,从酒楼高层“失足”摔了下来,血溅闹市长街。
“……”
为什么呢?
想不通他们的做法。
为什么啊,他们是当地人啊。
为什么不去同流合污,为什么要去固执地追查真相。
沉溺地包裹在舒适的蜜糖中,不要去睁开眼睛,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不要去做,不要去探索。盲目、盲信、盲从,糊涂着享福,浑浑噩噩地过活,不好么?
64、
交换情报,交接当地的势力纠葛状况,形势分析,计划安排,整个过程我们师徒都没有避开官|僚。
他仿佛是醉着的,又仿佛仍然留存着三分的清醒。
历经浮华嘈杂的应酬,酒量不胜,疲惫困乏地趴在农家桌面上,睫毛一垂一垂,掩映着深黑的眸色,犹如泛着粼粼水光的秋潭,谁都探究不清底下漩涡的涌动。
“我是个在律法意义上已经处斩了的死刑犯,连台面都不能上,”师傅最后说,“没有身份,没有权力,没有官兵部队,翻不起大浪花。”
“事情会发展至什么方向。”
“事情能否回归它本来应该有的模样。”
“还是得看你们现今这些掌权的。”
“……”
我想让事情回归它本来该有的样子,可我究竟只是个基层办事的。捕头对于老百姓来说,是个分量很重的官差,可在上面眼里,不过蝼蚁、草芥。
我想让上面当官的,就比如展昭这种、王朝马汉这种,去做一些正确的、公正的事。
可又害怕他们真的去做了。
到时候必定血流成河,我们一线大批、大批,听从指挥,牺牲在对正义的追逐中。
自古正道难行。
人性晦暗,我心鄙劣。
65、
从幽荫的农舍中出来,踏上漫漫长街,寒风携卷着枯叶在灰暗的远方涌动。
夜枭轻啼。
“二狗子,你要去哪儿?”展昭沙哑地问我。
“……”
“……大人,卑职姓徐名明文,不名二狗子。”
“杜鹰,蒙厉悔,丁刚……他们都这么叫,我不可以叫么?”
“他们与你不同。”
“有何不同?”后方沙哑地问。
“他们是战友,而您是……”官老爷。肉食者鄙。
“……”
一前一后,及仙的土地上对立着,黑暗中两相沉默许久。
“……”
“……您能不要继续尾随卑职了么?您跟着,卑职很不方便……”
我不可能带着领导前往下一个私人情报联络点。
下一个情报点在拐|子团|伙内部。
我有我的线人。
线人只敢见我一人,其他的信不过。
“好,我离开。”
他点点头,终于应了。
“你千万注意安全。”
“您也是。”
通体全黑的夜行衣,隐入晦暗的墙下阴影里,我往前潜行了没几步,忽然听到后头一声沉重的栽倒。
扭头望去。
瞳孔地震。
“大人?!”
“展昭!展熊飞?!!怎么回事???!!!……”
四肢酸软,浑身滚烫滚烫,隔着包裹严实的布料都能清晰地感触到可怖的温度,脸潮红,浑浑噩噩,意识不清,两眸如秋水一般流淌。
这哪里是应酬迷糊了,分明是被地方上下药了。
“能听到我说话么?”
我猛拍武官的肩膀,贴在他的耳畔厉声呼唤。
“不要昏,不要昏,千万不能昏,一定要竭尽所能保持着意识清醒。”
“狗子……”
他呢喃,又产生了些错乱的幻觉,指腹抬起,试图拢我耳边的碎发。“玉堂……你再这样欺人……展某可就要恼了……”
“白耗子……”
“展某非得把你倒吊起来喝西北风……”
“菜……菜炒糊了……”
“娘……”
墨发散乱的青年眯着眼睛,哑哑的哭腔。
“娘……”
“娘你去哪儿了……”
“娘你回来……”
“……”
“……”
“……”
“……娘在这儿,”我把武官混杂着汗液泪液的脑袋抱进怀中,轻轻地拍抚他燥热的背脊,无尽温柔,轻轻摇晃。
三十多年了,头一次没有刻意压嗓,使用了原本的女子声线。
“好孩子,娘在这儿,不要难过,不要害怕,有娘亲在这儿呢……”
得把他扛起来。
扛回官驿里去。
可这么沉的重量,丁刚与我俩人扛都费劲,一个人扛,能扛多久?能走多远?
66、
镇定,冷静。
首先得确定这人中的什么毒。
首先排除致命的剧毒。
京官下来查地方政绩,地方直接把京官领导毒死了,政|治上无异于向朝廷宣战,骆县令胖归胖了些,可智慧得很,怎么可能干这种抄家灭族的猪头事。
不是致命的毒素,但具有麻痹神经,紊乱真气,致幻的效果。
伴发症状,气血沸腾,体温升高。
“……”
好家伙。
好像悟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
“……展大人,对不住了,您多支持些,卑职带您去觅一昧良药,立时就能把这烈毒解了……”
把他二十七年的男|德毁了。
掏出腰带中特制的杜鹃哨,毫不犹豫地朝着夜空吹响,穿透性极强地抵达了远方。
抱着高热不退、浑浑噩噩的脑袋在隐蔽的巷子角落里等了许久,开封府的精锐身着夜行服,飞快地掠过来了。
“怎么回事?”
“徐明文,这个时辰点你怎么在外头,你不是早就已经睡下了么?”
“快别问了,”我说,“快把当官的挪开,我腿都压麻了。深秋寒夜,坐在石板地上,冻死老子了。”
“展大人这是……”
“听觉太敏感了,跟条大猫似的,我出来的时候没留心被他察觉,跟上了。”
“但他具体怎么回事,还得问你们。”
我盯着焦急忧心的马汉,慢吞吞,开口。
“你们去酒楼应酬,那啥,地方上孝敬,那啥,是不是那啥了呀?……”
马汉怒了:“啥啥啥啥啥啊???!!!什么时候了你丫还在打哑谜,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鹰子在旁边倚着墙,抱着胸,嘿嘿嘿嘿,龇着牙,无声地浪笑。
丁刚贴心地解释:“马大人,二狗子问你们是不是公|款|嫖|娼了。”
67、
马大哥猛的一梗,面皮涨得黑红。
鹰子噗嗤喷笑了出来。
悠哉悠哉,牙签剔牙。
“是,我们嫖了。”
“云鬓花颜,香风美人,玉佩铃环叮当响。胡炫舞,杨柳腰,眼魄销魂,管把儿郎精气咬……”
他唱着唱着,荤酥的十八摸,简直要哼唧起来,修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无尽回味。
“那姓骆的好手段啊,外地拐来的良家子,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通通调|教成了韵味十足的狐钩子。”
“还有阉|割的小男孩,”他呸地朝地上吐出一口咸痰,“抱在怀里温温软软,柔弱无骨,腰肢一掐简直要捏出水来,完全就是个炮|架|子的模样,一辈子都不可能长成健全的男人了。”
“这么多上品的尤物伶宠……”
“也不知及仙这帮子蛇虫鼠蚁,拿苦命人家丢失的孩子,贿|赂了多少王公贵族、朝中大臣,才保了他们多年的繁华优渥。”
“……”
“……展大人和你们一起的。”我说。
“是,他是和我们一起的。”杜鹰看着我,一耸肩,一摊手,“可后来舞曲落幕,两方官吏各自挑选了相中的瘦|马以后,就上楼休息了,总不能一整晚都耗在酒桌上交流感情吧。”
“上了楼,各有各的房间,我们也不清楚他那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蹲下身,点亮火折子,近距离观察了一下。
几个老油条忍不住咋舌。
“牛啊,气血涌动,真气紊乱,这是被下了药自己跑出来了吧。”
“几个时辰了都,还这么死撑着。”
“啧啧……咱寻思着那新晋花魁姑娘也不错啊,色艺双绝,胸|大|腿|软,还和展大人是同乡,常州府口音,他怎么就忍住没吃了呢……”
“大概正是因为同乡,所以才没下手吧?漂泊他乡,身不由己,苦命人……”马汉叹息道,抹了把汗,“快别叽叽歪歪贫嘴了,你们俩个,帮二狗子把展大人架起来,扛回去……”
“哎,别往官驿扛啊,官驿里全是公的,怎么给他解毒,那边有座青楼还在亮着灯,往那儿扛。”
“……”
对不住了展大人,几十年洁身自好的贞|操,今个儿就要给您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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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