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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60、

      今夜无人入眠。

      官驿四层楼,一下午的功夫全部收拾安顿好。

      但并非所有人马全部都住了进去。

      还有一部分先行人马,早在我们之前,就提前三个月作为钉子,以各种不起眼的身份,农户、行脚商贩、流莺、算命神棍……扎进了及仙境内的各行各业。

      乃至于县衙内,都藏着我们买通的人。

      交相织就,构成了一张广袤疏松的情报网。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盛世的靡靡之音幽雅奏起,麒麟吞金兽吐露出青烟袅袅,携裹着衣香鬓影、曼舞轻歌,如水流淌在波光粼粼的泷景河畔。

      画舫里摇啊摇,旖旎的红曲儿荡啊荡,琵琶的尾音不知洒落在哪家的墙头。

      二八佳人体似酥,

      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

      暗里教君骨髓枯。

      老渡翁再次送了一舟客,收获了八|九文铜钱,哼唧着不成调的歌谣,摇动着几十年的橹桨,融于晓月清风,快活极了。

      “救命!……”

      “有人落水了!……”

      “快救命!……”

      “行行好,那是俺的宝贝孙子啊!俺们家唯一的香火啊!独苗苗!……”

      “贱|货!烂|逼!……嫁过来了都不能好生过日子!临走了还拖上我们家独苗苗一起!……”

      “死了也不得好死!泷景河里的鳄鱼必定把她吃得骨头渣都不剩!永世不得超生!转世还给俺们家当牛做马!……”

      “呜呜呜……大孙子啊……爷爷的宝贝大孙子啊……”

      黑暗中吵嚷了许久,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

      月光照在银鳞般秀美的水面上,一闪一闪,漂亮极了。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底下暗流凶险,活人跳进去,噗通一点水花儿,转瞬无了。

      老渡翁一动不动,闭目休憩,似乎已经生根在了斑驳古老的木舟中,与这番澄澈静好的天地融为了一体。

      这是这个月第几条了来着?……

      第七条了吧……

      卖进窑子的也就罢了,怎么,连拐来作良家媳妇的也投河呢?……

      还恶毒地抱着孩子一道投。

      白白戕害了人家金贵的大孙子。

      作孽哟……

      真他娘不识抬举。

      呸。

      61、

      伤痛在身,辗转反侧,实在难以睡好。

      迷迷糊糊了小半个时辰,梦境里各种光怪陆离,充斥着扭曲的人脸与声音,度日如年地煎熬到了下半夜。

      丑时二刻,房间里的机关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到点了。

      清醒地睁开眼睛,掀开被子,穿上黑靴,束好绑腿,拿起桌子上的夜行衣严密裹好,连带头发与面庞也裹得严严实实,通身上下,只剩下一双眼睛还露在外面。

      这幅装扮,融入黑夜里,如同水滴隐入了海,再寻不得。

      我轻轻地撬开了木窗,确定没有惊动左邻右舍中的任何战友,轻灵地翻窗而出,自四层楼的高度一跃而下,攀附在就近的巨大银杏树上,缓慢下滑,无声地落归松软的土地。

      嘶,扯到后背的伤了——

      那帮子秃|驴,甭管用何手段,老子一定让他们付出代价,烂在监|狱里,生蛆,发臭。

      贴着墙根里的阴影往南走,至胭脂铺子处拐弯,避过巡夜的本地官兵,钻进一道幽僻小巷,挪开巷尾的破旧花盆,掏出一块圆润的鹅卵石来。

      以特定的节奏,在特定材料的花盆上轻轻敲击起来。

      三短,两长,三短,外加半个吐息的停顿。

      再敲。

      如此往复五个轮回,墙后面忽然响起了细微的蟋蟀叫。

      “谁?”

      “愚徒一枚,自北而归。”

      幽荫中的小门打开了。

      披着斗篷,看不清面孔的枯瘦农妇,伛偻着身躯在前方引路。

      普普通通的民宅,茅草搭成顶棚,四壁皆为土墙,寒酸简陋。院落里散落着几只鸡,有一茬没一茬地在青菜丛里啄虫子吃。一脚踩上去,鞋底全是软绵绵的鸡屎,脏极了。

      唯一亮着灯的只剩下厨房,昏黄的光晕透露出纸窗,暗影模糊地晃动,似乎有人正在其中做宵夜。

      “谢谢你,刘大姐。”

      厨房的门打开以后,屋内人抬头望来,向引路的斗篷妇人诚恳地道谢。

      “时辰已经很晚了,快回去睡吧,上了年纪,身体已经熬不得了。”

      斗篷农妇点点头。

      粗砺沙哑地开口。

      “您答应俺的事情……”

      定了定,沉沉地应。

      “我不敢保证一定能做到,但绝对竭尽所能地完成,哪怕赌上我这条烂命。”

      “……”

      “……劳累您操心了。”

      “您、你是个好人……俺们能帮您的不多……一定要注意安全……”

      妇人笨嘴拙舌地嘟囔了一通,颤颤巍巍地退出去了。

      门关上了,简陋的农家小厨房里,馄饨散发着淡淡的酱油香气。

      “师傅,徒儿来晚了!”

      我扯下蒙面的黑巾,朝李青峰双膝跪下,俯首,额头紧贴冰凉的地面。

      中年丧女,一夜白头。
      执法犯法,叛出公门。
      这是什么世道,善者不得善果,忠者不得善终。

      家破人亡不得善终的老捕头跛着瘸腿,到破旧柜子摸出三个陶碗,摆到温热的锅台上。舀出三碗馄饨,撒上翠绿的小葱。

      “吃吧,尝尝为师的手艺退步了没有,是不是还是当年那个味道。”

      “不必作这番姿态,你并不欠为师什么。”

      “当初你费尽关系,偷天换月,冒着革职丢官的巨大风险,把死牢里的为师偷换了出来,属实……很出乎意料。”

      两鬓斑白的中年人把筷子与碗推到我面前。

      慈祥含笑着,看亲生儿子一般,温和地与我闲话家常。

      “我原本以为你会放任我上刑场|砍|头呢,没成想……”顿了顿,一切尽在不言中,“毕竟你和我们并非一路人。”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多读书人。

      越理性,越谨慎,越寡义薄情。

      老师傅带我这种白眼狼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报答。

      “还有上面的那位客人,”他心情颇佳地扬起声音,“再不下来馄饨就凉了。李某人现今跛了腿,可没有把您打下来的能耐了,劳驾自个儿下来,注意别踩塌了农户的屋顶,他们生活很不容易。”

      我猛地起身,防御姿态把李青峰护在身后,双刀出鞘,肌肉紧绷,紧紧地盯着门窗入口。

      “戒备什么呢?……”

      老捕头砸吧了一口馄饨汤,暖烘烘下入肠胃,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云淡风轻。

      “他能跟你这么久不被发觉,内功修为比你精深不知多少。若目标是我,你豁出命也挡不住。”

      62、

      展昭。

      红袍端方的武官无声无息落地,大型猫科动物一般危险而轻盈地掠入内,我整个人都懵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会尾随在后面?

      这个时间点,开封方面不应该正与骆县令打得火热,念奴娇里风流快活,推杯换盏,曼舞轻歌;公|款|嫖|娼,其乐融融;盛世和谐,富强安泰么?

      双刀出鞘,备战姿态,戒|严地横在前方,紧紧地把师傅护在身后,全副戒备,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畏惧到几乎撞破胸腔。

      “大、大人……”我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压出一丝毫气音,额头细密的冷汗冒了出来。咬紧牙关,硬着头皮,微回首,“师傅你快走,我、我尽量在他手底下多撑几招……”

      武官晶亮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神情莫名。

      “我记得已与你说过了,字熊飞,不字大人。”

      “……”

      在亲眼目睹这人一巴掌拍碎武僧的颅顶以后,谁他|妈敢喊他熊飞。

      领导主动与基层的亲近,那是领导拉拢人心的手腕。信以为真,真拿领导当亲密无隙的好兄弟,那就是你纯纯的傻|逼了。

      “……”
      “……李前辈,劳驾安抚您过分紧张的徒儿几句,他后背伤势未愈,真冲突起来,难免会牵扯到痛处,伤上加伤。”

      师傅在后头吃完了一整碗的馄饨,舒服地打了个饱嗝儿,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

      拍拍我的肩膀。

      “好狗子,别多作无用功了,门窗出口都在他那边,师傅这边又没地道,往哪儿跑呢?”

      “……”

      “要不咱师徒联手?指不定还能破窗而出?……”我压低声。

      师傅摆手不约。

      “可别,要打你上去跟他打,为师绝不自讨苦吃,这可是包相的利剑。”

      他还识得展昭,但展昭对他的印象一直都很模糊。南侠加入开封府的年限尚短,而师傅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是一线办案的老人了。

      后来师傅的女儿被刑满出狱的拐|子所害,自此退出公门,倾尽所有复仇。执法犯法,沦为逃|犯、死|刑|犯,一个律法层面上应该已经处决多年了的死人,他们就更没有再接触过了。

      “来,过来坐,大人,饭桌上好说话,这碗馄饨是您的。”

      “二狗子你也把刀收起来,这是你领导,放尊敬些。为了一个已经没价值的旧年师傅,把现任领导得罪了,不值当。”

      “……”

      展昭直接无视了我的双刃,袍子一撩,自来熟地落座了。李青峰笑呵呵递过去一片蒜瓣儿。

      “就蒜吃,香。”

      “谢谢前辈。”

      蒜瓣蘸酱,用汤匙舀起碗里喷香的馄饨,背微弯,垂下头,狼吞虎咽地往嘴里送,一碗很快下了肚。师傅又强行把我那碗也薅下来,推了过去。

      “慢慢吃,不急,有的是……”

      “大人饿成这幅德行,怎么……在酒楼没吃好?”

      “吃好了。”年青的武官唇瓣上沾着水润的油脂,面颊染着醉人的醺红光彩,眼睫低垂,难掩疲惫,“荤腥的菜肴混杂着燥热的烈酒,一杯一杯,应酬下肚,烧得肠胃实在难受。”

      “后来出去以后,扣了扣喉咙,全吐出来了。”

      “……”

      所以他现在还是饿着的。

      不仅饿着的,很可能酒还没醒透。

      “大人……”

      一团和气,其乐融融的气氛里,豺狼虎豹,武器隐隐出鞘,压低音量,轻微地试探。

      “我家徒儿一向谨慎,您……是怎么跟上他的鸭?……”

      红彤彤脸颊的展大人,哥俩好地揽肩膀,一把把我搂了过来,抱头拉呱。极尽距离处,耳提面命,两眸亮晶晶地盯着我的眼睛。

      目若秋水,星河潋滟。

      “二狗子,你的轻功实在有待精进。回头结案回京城了,咱俩到演武场里练练,熊飞大哥帮你,你在前面跑,我在后面拎着根狼牙棒追,追上了就是一棒子,当年我师傅就是这么练我的,如今我的轻功可溜了!……”

      “…………………………”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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