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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第 143 章 ...

  •   402、

      研墨蘸笔,工工整整的小楷绵密地书写,例行记日记,简短地记录每天的平淡。做了什么,想了什么,遇到了什么。

      积年累月,数本厚厚的日记簿,融汇成了一个普通人又臭又长的冗累一生。如果在宏观上大体概括一下的话,那么内容就是:起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就老人的经验而言,当下所有的感觉,最终都会变质,连同记忆也会变形、淡化、遗失。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体人脑的腐烂,终活成一片空白。
      俗称老年痴呆。

      但记录下来的文字不会。
      所以,谨以文字,记录我此生漫游的思维。

      我已经记不清三十来岁,壮年强大时的感受了。二十来岁、十来岁、五六岁的记忆,更是忘得干干净净。
      但如果翻开旧昔的日记簿,根据年份寻找,掀开黄枯的纸页,那些尘封的事物又会鲜活地涌出来:欢乐的美食、挥汗如雨的练武、党同伐异的拼搏、金坚的友情亲情、风流猎艳的嫖|鸭、腥风血雨的作战出勤、坑人害人的阴谋算计、救援成功被感恩的自豪……涓涓溪流般,重新滋润空洞的心灵。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什么?”
      燕燕盘腿坐在在纺织机前,来回地穿弄梭子,手脚麻利地织布,头也不抬,全神贯注。

      下面灵界有东西在敲,时隐时显,不太真实,仿佛精神疾病患者的癔症幻觉。

      “就像那位巫婆教诲的,你生气太弱了,模糊了阴阳的界线。脏东西趁虚而入,纠缠骚扰。”小姑娘抬眼望来,稚嫩的面庞紧绷,严厉地否定,“多桑,你该把巫婆恩赐的符咒贴在床头,镇宅驱邪,而非当作垃圾,亵渎地扔掉。”

      “对不起。”我诚恳地道歉。

      垂下头去,伏案继续书写,静待墨迹干透,阖上日记簿,妥善收起来。

      安静老实地看书,阅读从番市书肆里租借来的《玄奘西域记》,开拓眼界,通今博古。
      唐贞观年间,僧人玄奘从长安出发,一路西行游历,所见所闻,两百多个国家与城邦,各民|族不同的风土民俗。
      宏伟的异域建筑、肃穆圣洁的婚丧、驳杂的宗|教|信|仰、互相攻伐的战争屠|杀、疾病医学、音乐舞蹈……异彩纷呈,引人入胜。

      许是神经过于敏感的缘故,下面灵界的敲击声又阴魂不散地响起来了,搅得人心慌意乱。

      将书卷倒扣在桌面,脚步轻轻地踩踏地板,竖起耳朵仔细倾听,来回检查客房的每一寸区域。

      织布的小女孩停止了穿梭子的动作,婴儿肥的鹅蛋脸,天真无邪的水眸,直勾勾地盯着,眼珠子随着我的走动而缓慢转动,一瞬不瞬,一眨不眨。

      “多桑婆婆,我爷爷生前常教导我们小辈,凡人要有敬畏之心,自不量力地寻找不可名状的存在,会招徕可怕的不幸。”

      我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噤声。

      她没噤声,又阻挠地劝说。
      “我没听到任何声响,多桑,你这样贴着听地板,趴行跟个冷静的疯子似的,让人很害怕,后背发毛。”

      “那么请你出去,”礼貌地说,“到外面的大太阳底下曝晒着,或者热闹的用餐大堂里坐着,就不会自吓自个儿了。”

      贝齿咬唇,视线到处游移,扫过绰约的黄纱屏风,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巡视四周空荡荡的虚无。
      心慌慌:“……你不怕揪出鬼以后,被鬼吃了么?”

      摇了摇头,平淡的公门口吻:
      “手握屠刀者,佛魔不惧,鬼神皆可屠。”

      “……”

      她收拾收拾织布机,碎步跑出去了,大约又去向长辈打报告,请巫婆或道士来驱邪。顺便让厨房给我熬盅安神汤,让我好好老实老实几天。

      室内空寂了许多,敲击声的幻觉愈发清晰,一寸一寸地确定,终于将目标锁定在屋内的支撑立柱。

      贴耳细听,感受柱子根部的轻微振动。
      很有节奏,三长两短,略作停歇,再三长两短,如此往复数次,越来越微弱,终至消失不见。

      想了想,取了方砚台来,模仿相同的节奏,轻轻地扣击。

      下面的敲击声一下子激烈起来,像是回应,迫切地想传达些什么。

      “……”

      面无表情,缓缓地起身,砚台放归桌面,抹布细细地擦拭掉手指沾染的墨污。

      迈出门,走廊暗处两个隐卫立刻显身,跟了上来,监管控制。

      “您去哪儿?”

      “透透气,散散心。”

      正午时分,炊烟袅袅,饭菜香气馥郁。下楼梯,穿过人声鼎沸的酒楼大堂,至车水马龙的繁荣街市。

      拉远一些距离,完整地远观那座宏伟的酒店建筑,以及以入源酒楼为龙头,周围依附着的各种吃喝玩乐商铺。

      卖豆腐的小推车吆喝着擦肩而过,赶路的各色行人步履匆匆,庸碌、昌盛且太平。明明当晌午,却手脚冰凉,森森寒气顺着尾椎窜上天灵。

      “……”

      下面藏着黑|(防)|(和)|(谐)|社会私设的地牢。

      地牢里囚|禁着的人在敲救命。

      京城地界。

      403、

      晴朗的日子里,万里无云,岁月静好。

      大型货船停靠码头,码头附近数里已经全部清空,没有任何闲杂百姓。全部都是商队的自己人。

      携着砍|刀、长|枪的打手密布各个望哨点,来回巡逻,警惕任何异常的风吹草动。

      货物累积数层高,装在麻袋里,装在木箱中,经过壮丁齐心协力的撬拉、背驮,源源不断地运上岸。
      再经过各级利|益|分|割,以皇朝帝都为辐射核心,分派往全国各地。

      双手捆缚在背后,双脚拖拉着锁链,细弱惶怕的女|奴|隶占多数,低靡萎缩的男|奴|隶占少数,其间还掺杂着些许儿童|奴|隶。
      形貌各异,黄肤、雪肤、甚至卷发黑肤,脏污褴褛,如同被驱赶着的羊群,死气沉沉地涌下甲板,伛偻着背,垂着头,饥肠辘辘,浑浑噩噩。
      哪个走慢了,打手狠厉辱骂着,带着金属倒刺的鞭子立刻响亮地抽了过来,霎时皮开肉绽,惨叫连连。抱着打手的脚,咚咚地磕头求饶,哭叫着听不懂的语言。

      大型人|口|贩|卖|转运,红日之下,光亮的炼狱。

      尽可能地保持面上没有任何神情波澜,本本分分地作着主簿的职责,端静地立在旁,硬板托着账本,详实地记录“货物”流水状况。

      旁边的账房师爷一边统筹,一边高兴地念念有词。满嘴顺口溜,哼着盆满钵满的生意经,快活得简直要唱起曲儿来。

      “行走的雪花银哗哗响,棵棵俱为摇钱树。女子调教好了,大大小小的秦楼楚馆卖|春。男子调教好了,林林栋栋的豪门阔府卖命。黑皮者,昆仑奴,敦实耐劳。黄肤佳人腰肢软,雪肤胡姬酥|喘媚,娈|,|童|宝贝儿贵千金……”

      肤色黢黑的,大多从南洋诸岛掳掠而来。肤色偏白的,大多从西方的回鹘、剌汗、吐蕃、西夏等国掠来。黄皮肤黑眼睛的,有些是宋人,有些是辽人。

      等等,还有辽人奴|隶?
      契丹商队,怎么会贩卖自己母国的辽人?

      “他们是战败的部落啦,这两年不止你们大宋不安稳,我们大辽国内也打得头破血流。斗败了的部群,男人女人没被赶尽杀绝,卖出来作货物,算很仁慈啦。”

      “谢谢前辈的耐心解释,是我孤陋寡闻了。”谦卑地垂首,诚顺地致谢。

      笑着上下打量,亲亲热热。

      “你可真会做人,跟谁处在一起都把谁哄得舒舒服服的。多桑婆婆年轻的时候,一定是条滑不溜秋的雪山狐,细密的尖牙藏在一抖一抖的胡须下,阴险又狡诈。”

      眉眼弯弯,微歪头。
      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看上哪个了,阿努图。”

      “倘若说,”拉长音调,抚着飘逸的山羊胡,油腻暧昧地调戏,试探底线,“看上了耶律多桑呢?”

      “与才华横溢的智者共度良宵,莫大的荣幸。”溜须拍马,抿着唇微笑,惋惜,“可惜年纪老了,病得快死了,无福消受。”

      “那更得及时行乐啊,”招招手,示意打手把奴|隶们往这边驱逐,哥俩好地揽着瘦削的肩膀,朝前方指指点点,“喜欢哪个,这个白净俊秀的,还是那个皮亮结实的,还是左边那腿胯粗的?……有兄弟在,一句话的事儿,直接带走。”

      观察了会儿,挨个扫视,嫌恶地摇了摇头,总结:

      “歪瓜裂枣。”

      喷笑出声,用力掐捏着后颈。

      “你这婆子,眼光还挺高的。”

      “去牢室看看吧,”平和宁静,自然而然地温良建议,“要挑就挑最好的,要操就操最漂亮的。阿努图,讲真的,就这些货色,在我们看来,根本配不上你玩儿的格调。”

      周围的爪牙马仔纷纷附和,阿谀奉承。

      “有道理!”通体舒畅,兴致勃勃。又迅速反应过来什么,微不可查地僵了瞬,“你才刚加入进来,怎晓得地下牢室的存在?”

      侧身让开视野,芦苇荡随风摇曳,成群的水鹤在湛蓝的天穹之下纷飞,风景如画,空灵出尘。
      码头明媚的高岸之处,魁梧英朗的辽将,带着番市地头蛇,大婆姐。一众生意人点头哈腰,奴颜婢膝地献殷勤,陪着宋国市易务的贪|官污吏威严地巡检。

      “将军给我派令的时候,无意中提到的。”

      “这样啊,”放松下来,咋舌,“你这婆子混得可真是风生水起。”

      “远不如阿努图,”诚心实意地赞美,“努图是靠着实力与血汗,一步一步打拼上来的。而咱……离了将军的庇护便活不了,鱼对水一般的绝对依赖,所以才能被信任。不过笑话罢了。”

      “……”

      入源酒楼,又名入源大饭店。

      不止番市范围内的龙头,更是帝都北部范围内,最豪华最阔气的大酒楼之一,规模壮观,坐落在富庶的闹市核心。
      设施顶流,服务一流,背景雄厚,律法意义上的绝对干净安全。价格稍昂贵些,往来大宋做交易,各国豪商巨贾、异域贵宾,入住之首选。

      修长典雅的铜雀烛台,灯火辉煌,长长的走廊里铺着暗红鎏绣的波斯地毯,行走静谧无声,不产生任何噪音,绝不会打扰到两边客房里的休息。

      “头儿。”

      所经之处,衣着考究的值班侍者整齐地深鞠躬,训练有素地低声致礼。

      辛勤地收拾完已退的空房,绑着围裙的清洁妇抹了把额上的热汗,推着工具车往外走。
      远远地望到我们一大帮子,说说笑笑,气势凛冽地大步走来。避如蛇蝎,赶紧又将工具车推回了房间,藏进去,避免与我们碰面。

      大型酒楼,建筑内部错综复杂,七拐八拐,绕得脑袋七荤八素,走到尽头,无路可走,只剩墙面。

      两旁整齐地摆放着防火灾器材,木桶、成卷儿的硝皮水管,一尘不染,狭窄的环境平平无奇。

      拉开红丝绒的巨大落地帘,墙面赫然显出两扇沉重的金属门。

      开锁。

      巧夺天工的鲁班锁,三位管事人、三把特制的钥匙,依照顺序全部插|入,才能打得开。

      吧嗒,吧嗒,吧嗒……簇拥中,走下青灰的冰冷石阶,进入阴暗的地下世界,我好像来到了地狱。

      环顾四周,精神恍惚,依稀仿佛回到了年轻劳苦时代。这里牢房密布的格局,和曾经工作过的官府监|狱像极了,味道也如出一辙。
      霉烂、腐败,耗子吱吱跑,虱子跳蚤泛滥,充斥着沉闷的绝望,冤魂缕缕丝丝,压抑得透不过气。

      方方正正的血池上空,绳索高高地吊着个青年,血水与失禁的尿液淅沥沥地往下流,似乎已经被折磨断气了。可是当操纵着狠狠摔入血池,淹溺酷刑,他又会迷迷糊糊地挣扎扑腾,细哑地哀叫求饶。

      几个施刑的爪牙嘻嘻哈哈,从中获取凌虐的快乐,恶毒而扭曲,比魔鬼更面目可憎。

      收敛了些,畏敬地向阿图努汇报。

      “师爷,这两|脚|羊不安分,试图逃跑!……”

      “哦?”饶有兴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萨满天神与如来佛祖皆照拂不到的地界,怎么逃?学老鼠打地洞么?”

      怒火中烧,冲冠眦裂。
      “上面传消息下来,有羊在底下求救。我们仔仔细细查了,就他窝着的方位,拿小石头敲的。每次巡守过来,便停止,巡守离开,又继续敲,这么久了,竟然没被发现。”

      狰狞地咧开森森的黄牙。
      “不弄瘫了他,杀鸡儆猴,对不起他的良苦用心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3章 第 1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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