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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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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漾坐在回家的客车上,车里开了暖气,随着乘客的上下车,车门弹开又缓缓关上,冷气争先恐后的涌入车内,她坐在靠门边的位置打了个冷颤。
她家在林城,确切的说在林城里的一个小县城。
客车缓缓停在最后一站,剩下的乘客陆续下车,她坐得腿软,下车时差点一个趔趄栽下去。
林城的冬天很冷,渝城与其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里刚刚入冬不久,凭着侥幸心理她没准备棉服,只在外面套了个呢子大衣。
北风凛冽。
余漾想,她好久不用这样的词汇形容冬天。
爸妈在客运站等她好久,欢天喜地地接她回家。
走在路上,余漾看着身边的高楼和之前相比又是不同的光景。
对于林城,她情感复杂,高考完填报志愿时,她放弃了林城的名牌大学,每个志愿都填的外地,她想逃离,逃离这个小县城,去更大的天地看更美的风景。
她考上了渝城的名牌大学,英语专业的公费师范生。
林城的风,干冷干冷的,吹在脸上却只觉得舒服,她太喜欢这样的冬天,纯粹的冷,纯粹到让她觉得即使霜花顺着衣摆向上蔓延生长也不为过。
可在渝城的冬天里,她每天都得把衣服放在烘干机里第二天穿在身上才不会潮乎乎的。
走进小区时,余漾感慨着一切没变。
靠近小区门口的几个绿皮垃圾箱破烂的缺边少角,一卷厚厚的地毯用塑料绳堪堪绑好支在垃圾桶里,露在外面的部分灰蒙蒙的,颜色深浅不一,那是初冬的第一场雪化在上面留下的痕迹。
楼道里依旧是施工潦草敷衍高度不一的水泥台阶,一级一级走上去很费力,她担心刮蹭到新买的羊皮小靴子。
令余漾感到安慰的是依旧温馨的家,她趴在卧室的大床上,被子上混着洗衣液的花果香和被冬日阳光晒过的味道。
“漾漾,给你洗了蓝莓,出来吃。”
余妈在客厅叫她。
“嗳。”
她翻了个身,只觉着眼皮打架,打了个哈欠竟睡过去了。再醒来已是下午,床头柜上放着余妈洗好的蓝莓。
坐了一晚上的飞机简直疲惫不堪,即使睡了一觉起身还觉得头重脚轻。
余漾趿拉着拖鞋,往嘴里塞了一把蓝莓。
桌角立着张落了灰的大合照,塑封的包装鼓了气,印在最上面的一行字颜色已经不再鲜艳:清河一中2016届实验一班毕业留念
*
今天的风格外紧,清冽的冷空气在祝燿的鼻腔里寸寸围剿,硬生生地疼出眼泪。
伸手拉了拉围巾,把鼻子藏在里面,温暖的鼻息在围巾里流窜了一圈又钻回鼻腔,他这才觉得恢复了嗅觉。
这周四轮到他回学校值班,学生们都放寒假了。皑皑白雪在昏黄的路灯下反射星星点点的碎光,清河一中矗立在不远处,看上去有些落寞。
从家一路走来,祝燿总觉得心脏跳的厉害,随手按了几下胸口也没缓解。
难道二十多岁就有得心梗的前兆?
直到他站定在马路边等着红灯过后到马路对面的学校,抬眼看见马路对面的女人,
在这个冬日,心跳比他先预知到这场重逢。
她站在街道一边,天边霞光熔金与模糊记忆里潋滟的红日别无二致,红灯上的数字每秒闪烁,马路对面站着她年少时的爱人。
那是祝燿时隔五年与余漾的第一次重逢。
长长的卷发披在燕麦色的呢子大衣上,大衣下摆露出里面白色的针织长裙,余漾双手插在大衣兜里,手腕上有一串海蓝宝珍珠手链,淡水珍珠圆润光泽。
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余漾单是站在那,祝燿都觉得学校附近的红绿灯看着更顺眼了。
余漾百无聊赖的四处看看,转过头来,
“这才算是五年未见的重逢。”
祝燿这样想着,红灯最后闪烁了一下发出荧荧的绿光。
他向她走过去,每一个踩在雪上的脚印都像是人生回放的快进键,一步步走回五年前。
“也许我们会像电影里那些兜兜转转又重逢的眷侣一样,向对方说一句‘好久不见’。”
余漾藏在大衣兜里的手不自觉握紧。
她没有动,只是看着身边形形色色的人擦着她的肩膀走到对面去,北国严寒,她看着昔日的爱人向她一步步走来,呼出的团团热气在北风中形状焯焯又消散,他的眉眼轮廓愈发明朗清晰起来。
“好久不见啊,余漾。”
“这开场白太老土了,”
“那我该说什么?”
“比方说,祝燿,我好想你。”
……
祝燿心下一热那种不适感早已烟消云散。
他还是没法忘记,即便在他一路长歌的二十多岁里见识过许多人,那些人不过尔尔,唯独见了余漾,只觉正是该与她相爱的好光景。
祝燿带余漾到他的办公室,他教高二实验一二班的数学,余漾感慨着当初常来的数学老师办公室里现在竟然坐着自己的高中同学。
“你呢,现在在哪工作?”
看似随口一问,却是祝燿一直想问的问题。余漾和大部分高中同学早已断了联系,除了知道她考去了渝城大学的师范生,他从未打听到余漾的近况。
“在桃李三中做英语老师,算是完成了我从小的梦想。”
桃李三中,林城的重点高中之一。尽管清河一中每年的重点率也不低,但小县城的师资力量教育设备简直没法与市中心的桃李三中相提并论。
余漾明显不愿接着谈论这个话题,她也不明白祝燿怎么会甘心就留在这么个小县城里做老师。
彼时余漾正意气风发,虽然毕业后不得不回到林城但也是林城顶尖的高中,拿着稳定的薪资。在她年关过后回桃李三中工作时,她还想着如果再见到祝燿就又是新一年。
只是好景不长,不过半年,她就回到这个小县城,回到了清河一中。
她被调回来时正逢高二实验班的英语老师备孕请长假,给校长看了她的履历和前校长特意为她写的推荐信。教务处老师开会后,她几乎是全票通过任职高二的实验一二班的英语教师。
有年长曾经教过她的老师为她感到可惜,名牌大学的学生纡尊降贵又回到这个小县城教书,兜兜转转的像是怎么也逃不开这的风雪。
可她倒像是看淡了,只轻飘飘的一句“人各有命,强求不来。”
祝燿再看见她时,没有想象中的惊讶,他知道余漾一时落魄定会有柳暗花明。只不过在那之后他多了个习惯:
每天下班送余漾回家。
心照不宣的秘密是两个人都想为年少时的缘浅情深重新填个圆满结局。不过是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将这六年的遐思遥爱娓娓道来。
*
祝燿盼了一个月的初雪。
那天余漾单腿跪着板凳,撑着身子向窗外看,外面是2014年冬天下的第一场雪。
雪花点点飘落,落在温度还不低的玻璃上就化成一滴水,看着看着倒不像是一场雪,而是一场雨了。
直到楼下花坛枯木上布满莹莹白雪,开窗扑面而来的凉气裹挟着雪粒钻进她的眼睛,这场初雪才是真真切切地降临在她的世界。
“初雪时记得告白。”
余漾喃喃自语。
祝燿坐在她身后,余漾的校服压了他桌上的本子,他故作嫌弃地把桌子拉回来。
余漾瞪了他一眼。
他没理余漾,继续低头解着一道复杂的数学题。只是嘴角压不住的上扬暴露了他的愉悦。
余漾还望着窗外,祝燿飞快地偷瞄她一眼,又继续假装无事发生的解题。
她今天有一缕头发没梳到马尾里,顺着耳边落进颈窝里,白色的卫衣帽子压着校服,看上去乖乖的。
祝燿这么想着,嘴角的笑更藏不住了。最后唰唰几笔写完那道题的最后步骤,“嘶啦”一声,接着余漾就看见那张纸慢悠悠的飞到她的桌子上。
七年后的祝燿又把初雪和告白联系在了一起,一个月前就计划的表白被余漾打断了。
她难道没看出自己的想法?祝燿不信,他深知自己与余漾有共同的浪漫敏感点。
那天吃火锅过后余漾送祝燿下楼,祝燿本想留下来刷碗却拗不过余妈。
余漾帮着刷碗时,和余妈闲聊着。
“小祝这个人挺不错的,每天送你回家,你们还是高中同学,以前玩的还好…”
“妈,你别总惦记人家。”
余妈佯装不高兴的样子撇了撇嘴。
“嗳,我记得他高一的时候不是还早恋的,你还跟我讲过呢,”
余漾洗碗的手顿住。
她几乎没再听见妈妈说什么了。
“他那个早恋女友不是高三的时候跳楼了嘛,唉多好的年纪,真可惜…”
大脑嗡鸣后脱手而出的绝望感再一次攫取了她全身的感官细胞,她打了个冷颤而后太阳穴产生尖锐的痛感。
“哎,跟你说话呢,怎么愣住了。”
她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正对上余妈的目光。
余漾把最后一个碗放进碗柜,早早地回到卧室休息。
像是一段迷失很久的记忆又迂回入她的脑海中扎根生芽,顺势而生的藤蔓攻城掠地寸寸围剿。
她推开窗子,风里裹挟着雪粒扑面吹来,她的身体微微发颤却不自觉。
天已黑透了,可她透过漫漫无际的黑夜分明窥到那个天光大亮的白日。
她没能抓住她的手,让她死在了她十八岁的那个明媚的春天。
就连那场未曾言说过的情愫也随着少女的诀别而逝去了。
余妈刚刚说的最后问一句话如兜头的一泼凉水将横生出的枝蔓节节逼退。
“问你呢,那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祝卿卿。
意映卿卿如晤的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