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凛孃_

2、02

　　余漾下楼时，操场上震耳欲聋的音乐已经临近尾声，那是课间操的前奏。

　　昨天下的那场雪早已化水仅仅浸湿了地面，风从广袤的天空吹来，带着初冬的凉意和松枝覆雪后的气息。

　　冷空气混着松木的香，余漾很不喜欢，她常年鼻炎，换季时更为严重，松香的味道让她觉得刺鼻。

　　她下楼想去学校的超市买包抽纸，上午的两节课她一直在擤鼻涕。

　　掠过一排排货物架，余漾被一个精美包装的饮料吸引，随手拿了一杯。

　　她刚把吸管插进去，从超市正门出来，正对着折桂楼的侧门，祝燿从台阶上面一级级走下来，他没有抬眼看她，直到最后一级台阶，他感觉到对面的目光，抬眸。

　　余漾咬着吸管，嘴角噙着笑有些不怀好意的看着他，祝燿留意她手里那杯饮料似曾相识。

　　他径直朝她走过去。

　　“怎么，你们高三还要跑操。”
　　余漾丢了一个眼神，示意他看向折桂楼的后面的空地上的学生。

　　不同于南方渝城课间操的自由发挥，林城的跑操更看重排面、整齐。

　　学生几乎是摩肩接踵，像端午的粽子挤在一起，但确实整齐，体育老师和年轻的班任会陪在一旁跑步提醒他们注意排面。

　　“这不还没到百日誓师，体育活动都正常进行。”

　　余漾陪着他走到折桂楼的空地。学校把高三生视为重点保护对象，就连跑操也把他们和高一高二的学生隔开。

　　余漾的视线被几颗松树后对面的一个学生吸引。

　　是那天造谣她和祝燿的学生。

　　说来可笑，清河一中为避免学生早恋，抽了两节课的时间开反早恋讲座，正巧占了余漾的两节英语课。

　　思来无事，她转到折桂楼的数学组，祝燿不在，她百无聊赖的坐在他的工位上随手翻着教案。

　　直到那个叫左衍的男生进来，夹着假条来找祝燿签字。

　　余漾给他试了体温确认他真的发烧后才在假条上签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

　　左衍笑着说了句“谢谢老师”看向她的眼神贱兮兮的，一副勘破天机的样子。

　　余漾本没放在心上，直到她实在无聊去实验一班转转偶遇了左衍站在班级门口大声宣布：

　　“祝总谈女朋友了，就在他办公室！”

　　余漾远远的和刚从卫生间出来正甩着手上的水的祝燿面面相觑。

　　左衍被罚多值一周的日。

　　而此时少年意气风发，额前碎发在风中张扬，后脑上的头发被吹的乱糟糟，但仍倔强的支立着。

　　恍惚间，她看见祝燿，高二时的祝燿。

　　冬天跑操最让余漾头疼，几圈下来，鼻子被冻得没有知觉。

　　那天早上刚下了一场雪，不厚，铺了操场一层，正赶着大课间时雪停了，跑操的前奏铃声准时响起。她抱怨着下了楼。

　　一圈跑下来，那层轻雪被踩实，雪下偶尔藏着沉痼了一个冬的冰面，乌黑锃亮稍不小心就会滑倒。

　　事故是突然发生的，尽管那满是划痕的冰面已经发出警告。

　　打头排的一个女生脚下一滑临扑地时还顺势拽了一把旁边的女生，直接拽的两人狠狠砸在冰面上。

　　后面的女生根本来不及反应，踩在前一个女生的脚踝和小腿上下饺子一样一个接一个摔倒。一场猝不及防的踩踏事故正在上演。

　　余漾个子不高，站在中排外圈，看着前面已然摔倒一大片，明哲保身的想窜进内圈操场环道里，旁边的女生却不明快摔倒前还绊了余漾一脚。

　　本能的反应也来不及，只能由着惯性摔个狗啃泥。

　　余漾当时不知道祝燿是从哪冒出来的，许是想偷个清闲才跑在队伍最后面然后顺理成章的跟在女生的内圈跑。

　　总之她是被一把捞起来的。

　　没有想象中摔破鼻梁的痛苦——她总是因为鼻梁长得高而担心某天会摔断鼻梁。

　　少年少女彼时肆意张扬，纵是寒冬腊月冷风呼号也从不拉上冬季校服的拉链。

　　余漾紧贴在祝燿的怀抱感受少年里衣下的温度。

　　过程仅仅持续一秒钟。

　　一秒钟，足够凛风拂面又化为虚无，飞雪落鬓又消弭无踪，余漾想。

　　也足够爱意滋生将北国的寒风摇撼。

　　“反应很快嘛，不过还得靠我才没摔破相吧。”

　　余漾转头看向祝燿。

　　北风凛冽，吹的两人面中泛红，祝燿的头发乌蒙蒙的又被风吹的乱糟糟，看向她时的眼睛却流光溢彩，嘴角的笑带点痞气露出一颗尖牙。

　　时光停格，岁月定帧。

　　17岁的祝燿就这样在余漾的记忆里熠熠生辉。

　　体育老师和班主任很快赶过来，摔倒的人也接连站起来互相扑打着粘在身上的雪。

　　所幸高二的学生还不必废寝忘食的学习身子骨还算强健，只摔了一跤并未造成严重的事故。

　　体育老师逐一问着她们的情况，余漾站在一边看着，身后站着高她一头的祝燿。

　　…

　　“你们班不是在那边，你不打算站过去吗？”

　　余漾用胳膊怼了一下祝燿，眼睛还盯着那个男生。

　　发觉对方没理自己，余漾咬着吸管偏头看他。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个女生手里拿着一本练习题正在问祝燿题。

　　余漾一直不理解清河一中为什么规定跑操时班级里不能留人。

　　有身体不适的学生就算不跑操也一定要在楼下站着等着大部队跑完才能回教室。

　　余漾暗骂着母校同时默默感慨着高三生的勤奋努力，视线落在小姑娘冻得泛红的手指关节。

　　目光游离到练习题册上才发现那是一本物理练习册。

　　余漾：？

　　祝燿是什么学科交叉的毒瘤啊。

　　可祝燿握笔从容，在册子上勾勾写写，吐字清晰掷地有声。

　　余漾看着他握笔的手入了迷。

　　她不止一次那样盯着他的手看，每每听他给自己讲题思绪游离时就盯着他的手发呆。

　　然后祝燿就把笔头转向敲在本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祝燿：“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

　　…

　　那女生向老师道了谢又站回到一旁的松树下继续研究那道物理题。

　　余漾的饮料喝完了，最后几口空气混着液体在饮料瓶里滋滋作响。

　　祝燿瞟了她一眼，接过空瓶子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左衍一边跑步一边和旁边的男生探讨祝总今天怎么没来盯他们跑操。

　　四下寻找突然瞟见穿着黑大衣的祝燿手上握着个鲜艳的饮料瓶子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双手插着兜走到一个女老师身旁。

　　左衍紧忙捅了捅他旁边的男生。

　　“祝总女朋友。”

　　他声音不小，后面几排的同学都听的真切，顺他手指的方向瞧过去。

　　“衍哥，我看你那周值日生算是白干。”

　　余漾穿了件深灰色的呢子大衣，和祝燿站在一起，视觉上没有黑色大衣那么深沉，戗驳领的白衬衫领口外翻覆在浓郁的灰呢领上更显俏皮。

　　隔着老远左衍都看得清余漾朝着他们班任笑，明眸皓齿在那一瞬有了生动的含义。

　　两个人站在一起像是坠入爱河的大学生，暧昧的气息若即若离的在两人周身游走。

　　“天作之合。”

　　左衍望着两人入神，啧啧称叹。

　　在外面呆的久些，余漾鼻炎又开始发作。

　　她随手撕开刚买的纸抽，把包装袋的塑料条胡乱的揣进祝燿的大衣口袋，祝燿无奈，随着她耍赖。

　　他看着余漾擦过鼻涕，鼻头肉眼可见的泛红，林城的冬天干冷干冷的，余漾鼻翼两侧有些起皮，祝燿没忍住抬手用指腹给她蹭了蹭。

　　正巧左衍打头排带着队伍路过，见此情此景矫揉造作的朝着祝燿的方向大声咳嗽几下。有和左衍要好的男生应声附和。

　　呵出的热气在冷风中凝成白雾缓缓升空又徐徐消散。

　　幼稚鬼的举动把余漾气笑了，她打掉祝燿停在半空的手，蹲下身就地攥了个雪球打在祝燿里面的卫衣上。

　　祝燿：？

　　“打我干嘛？”

　　他随即也蹲下身捏了个雪球，随手捏的雪球要比余漾捏的大好几圈，没带一丝犹豫反手打在余漾身上。

　　一场无声又无聊的较量。

　　几个回合下来，余漾败下阵来，恼羞成怒的威胁道：

　　“我大学时体育课修的女子防身术，过肩摔学的很厉害。”

　　祝燿根本不带怕，一米八四的个头也不是说过肩就能摔的。

　　然后祝燿带着他不可一世的自信一屁股摔在雪地里。

　　相顾无言。

　　直到祝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后缓缓地伸出一只胳膊，要她拉自己起来。

　　余漾还在自鸣得意，抱着双臂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只是祝燿执着，不肯放下那只手。

　　“提醒你一下，你们班的队伍可是又要跑过来了，你也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班任坐在雪地里吧。”

　　祝燿没动，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些玩味，笃定了她一定会伸手拉他。

　　眼看着实验一班的队伍折了弯跑过来，余漾没辙，拉着祝燿的手让他借力。

　　看着祝燿拍打着身上的雪，余漾笑的眉眼弯弯，只是眼睛里还像藏着什么耿耿于怀的话想说。

　　祝燿瞥了她一眼，料定她是藏不住事的性子，只等着她开口。

　　果不其然，余漾凑近了几步，微仰着头朝他笑。

　　“小祝老师现在可厉害，跨学科bug，能抢你们物理老师的饭碗了。”

　　明明是想打趣他，没想到被反将一军。

　　“我们班的物理老师就是你的物理老师，”

　　他想了想又添了句，

　　“我记得那道题给你也讲过，当时考试你还是写错了。”

　　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和过往模糊泛黄的记忆一同浮出水面。

　　听着寡淡，可字字真诚，情流涌动，言不由衷。

　　在和祝燿的对视里，余漾透过他的瞳孔看见纯粹的自己。

　　她别开目光，听着跑操的音乐渐入尾声，谎称下节有课后潦草道别，往题名楼的方向走去。

　　丢盔弃甲，仓皇出逃。

　　承了他的情，却很难遂他的意。

　　祝燿看着她娉娉袅袅的背影，倒有几分他们高中英语老师的样子。

　　些许落寞，他转身走进折桂楼的后门。

　　一阵凉风迎面吹来，余漾鬓间的头发在身后飘扬，冷静下来方觉得刚才的话没必要说出口。

　　她心里清楚，没有他解不开的题，也没有他不会讲的题。

　　这就是祝燿。

　　余漾早已记不清从何时开始迷恋祝燿。

　　许是错题本上的每一道题都有祝燿的细细批注，崇拜与慕强心理作祟，又或是每一次情绪反扑后祝燿及时的治愈，那种深深的依赖感扎根于心。

　　可只是仅此而已好像说不过去。

　　一定要追根溯源的话，余漾想。

　　那就是2014年冬。

　　少年热烈又恣意的笑令她恍神。心潮迭起，久久不能平复。

　　“冬天的人，像神祇一样走来，因为我在冬天爱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