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莺》予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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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莺睁着眼，目不斜视直愣愣看着帐顶，眼泪不停歇地从眼角滑出，一滴一滴落进秀发里。布枕被乌发盖住大半，虽昏暗光线，仍能看到枕布上洇湿了大半。下唇因牙齿紧咬，已破了皮糊着鲜红血迹。

　　整个人痴傻了般没有反应。

　　景珩顿时萎了，脑中小人似尘土般散尽，心下既是慌乱又是心疼，还有万般后悔。

　　他放开叶莺手腕，那两只手腕上全是红通通印痕，景珩扫了一眼不忍看，他退到她身边，拉上锦被给她盖好，握住她一只手覆上自己面颊。

　　“对不起，阿羲，我，我今晚高兴喝多了几杯酒昏了头，才这样失了智，你打我好吗？”景珩想着叶莺能原谅他的理由。

　　叶莺还是原来那样姿态，眼珠都未转动一瞬，被他握住的手亦随他摆布，如同一个布偶。

　　景珩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懊悔莫及。他一定是被鬼魅附身，才发神经去计较一个死人，做出逼迫她的事。在此刻之前，叶莺待他都是温柔顺从，房中事只要他想她都娇媚惑人，即便浸没在黑暗中，即便她大多时候都压抑自己的声音，可他能感受到她亦是极其欢喜，她亦是极其沉溺，让他每每恨不能死在她身上。

　　可现在，这样的美好生生被自己做没了。景珩一时气极，举起一只手狠甩自己二个耳光，啪啪声音在两人耳边分外喧噪。

　　叶莺翻身背对着他。

　　景珩忙放下她的手，跪在她身后，小心陪着不是：“阿羲，对不起，我真是酒喝多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再有下次，我剁了它喂狗！”

　　他想触碰叶莺，可心虚不敢，微微探着身子想看清楚叶莺的反应。

　　“阿羲，你应我一声好不好，你别这样”。

　　叶莺长叹一口气，淡声道：“哥哥既然酒喝多了就早点睡罢，我也很累很想睡”。

　　“噢，那你好好睡，我不打扰你”，见叶莺搭理自己，语气还算正常，景珩焦虑的心稍稍放下。他给叶莺盖好锦被，也不敢同盖一床被子，自去另拿一床锦被盖上，在叶莺身后躺下，不想离她太远，也不敢挨她太近。

　　大帐里的寂静让帐外动静更加清晰，士兵们的谈笑声洗漱声，守夜当值士兵口号声整齐脚步声。

　　叶莺眼泪渐渐收住，却是睡不着。

　　王炜的话不可控地反复回想，“颠鸾倒凤时想的是谁？”

　　景珩野蛮压住她身体，要把她生吞活剥的狰狞可怖。

　　佛堂里那副画像中景珣温柔的眼睛。

　　父皇木然看着自己不停歇的眼泪。
　　……

　　她可以反抗，但此刻她和叶灵远离京城，孤身在几万男人的军营，她反抗的结果永远都回不了北地。

　　她自欺欺人就以为可以安心？这里士兵都听到她晚上三更天才歇的声音，陈栗和她见面的眼神都带着闪烁，她能骗的只有自己的心。

　　可景珣都不在了，她还在意什么，担心阴曹地府见面时他的质问？难道她的余生都会给他守节？她现在甚至都记不起他。

　　可又为何自己在知道螳螂之后有黄雀就什么都不顾奔赴千里之遥的白龙山？

　　叶莺第一次意识到，她是为自己的委屈自己的愤懑自己的爱恨做这些，过去她的记忆都来自叶灵诉说，她对景珣的感知还比不上对景珩的，她不应该给自己背上沉重枷锁，她不欠谁的，她所做一切为的是自己的情感。

　　那，已经都这么苦，就不要给自己再加些创痛。

　　帐中幽暗烛火忽的一闪，随即叶莺的眼陷入黑暗，烛火燃尽，大帐幕布上隐隐约约现出帐外物什的影子，叶莺视线在幕布上暗影飘来飘去，身上一紧，景珩趁着暗夜搂住了她。

　　叶莺没有动，她能自由回击时只有自身强大的那刻，现在不是，她闭上眼想入睡。

　　浑浑噩噩陷入许多的梦，母亲，景珣，穆平……大多看不清脸，可她就是知道是他们，他们来梦里向她告别……

　　叶莺猛的惊醒，感觉眼角湿润，她伸手摸了摸脸，不禁苦笑，什么时候她睡梦中都会流泪了，她贪婪回忆梦里的情形，母亲的嘱托，景珣的宽慰，穆平的告辞，他们都是知道景豫下去陪她们了？

　　梦本不清晰，叶莺的回忆时不时被清晨操练士兵的口号声打断，愈发支离破碎。她不想再睡，收拾心境，轻轻挪开搭在自己腰上的景珩的手，想爬下床。

　　刚刚坐起来，景珩的手揽上她的腰。

　　叶莺侧首垂眸看去，景珩睁着眼，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眼神像做错事的孩童藏着心虚。

　　“哥哥，我把你吵醒了？”叶莺看着景珩的眼，淡淡笑了下。

　　“没有”，景珩揽紧叶莺的腰，似担心她要逃走，见她没有厌恶和反对表现，他大着胆子挪了一下身体，把叶莺的腿当做枕头。

　　叶莺有些讶异，不过并没有推开。

　　景珩为自己的大胆高兴。

　　他枕在叶莺腿上，双手揽着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腹部，声音嗡嗡的：“阿羲，我发誓我再不会像昨晚那样，你相信我”。

　　他趴在叶莺腹上，不敢抬头，等着她回应。

　　叶莺笑了：“哥哥，我相信你呢”。

　　景珩抬头看着她，她脸上有着笑意，他有些难以置信，却也高兴万分，他的阿羲就是这样好呢。

　　“那，那你原谅我了？”

　　“当然”，叶莺伸手摩挲着景珩的脸，“以后不要像昨夜那样发疯，别虐自己，事后我会心疼”。

　　看着景珩脸上渐渐起了红色，叶莺微微漾起了笑，她都佩服自己，不过一晚上功夫，她哄人技艺明显进步。

　　景珩脸红，似乎不相信叶莺的话，试探着问：“阿羲，我可以亲你么？”

　　叶莺微微躬身凑近景珩的脸。

　　心里激动万分，他以为她会生气不搭理他，可她只是睡了一觉就忘掉此事，完全原谅了他，景珩忙翻身坐好，小心捧起叶莺的脸。

　　她的眼有些红肿，黑白分明的眸里带着血丝，唇角结着血痂，看着景珩心里抽痛。

　　他闭上眼，轻碰了一下叶莺的唇角，小心避开她唇上的伤，讨好的语气道：“今天没什么事，我带你去看海，想去吗？”

　　“哥哥为什么不看我了？”

　　景珩睁眼，对上叶莺的目光，他迷惑不解。

　　不是不想看他的脸吗？每次亲吻时，她都闭着眼。

　　“我”，景珩迟疑道，“我以为你不想看着我，这样好怪异”，他竭力找着两人都懂的借口。

　　“哥哥，你看着我”，叶莺柔声，眼角带着笑。

　　景珩直直看着她。

　　叶莺眉目含情，双手勾住景珩脖梗，睁着眼慢慢靠近景珩，一寸一寸靠近。

　　景珩莫名紧张得绷紧了每一寸皮肤，眼眸随着叶莺移动，心脏快得似要蹦出来。

　　轻轻的吻落在他的唇上，柔软湿润，再在他的鼻尖，他的脸颊。

　　景珩垂眸看着眼前人，她脸上细微绒毛似乎都带着俏皮，披散的乌发时不时拂过他的脸他的肩，她轻轻落下一口会微微抬眸看他，像勾引像蛊惑，在他受不了她的目光时，她垂眸继续下一个吻。

　　景珩喉结止不住上下移动。

　　而下一刻，她的吻恰好落在它上面。

　　景珩倏地挪开身体，离开她的吻。

　　“怎么了，哥哥？”叶莺低沉的声线都带着娇媚。

　　有片刻景珩不能理解面前的人，不过他不愿再多想，享受的人是他，她给他带来无以伦比的快乐，他还要钻什么牛角尖，庸人自扰呢。

　　“我们先去看海”，景珩吞咽一口，“晚上再继续”。

　　“好，哥哥”。

　　看着景珩克制的眼神，叶莺唇角翘起好看的弧线。

　　当丢掉身上包袱不再作茧自缚时，和他的亲昵也没过去她想像的那样难，而效果，比她想要的还要好上许多。

　　出了营帐，二人携手而行。

　　叶莺道：“哥哥，我想先去看看景豫的棺椁”。

　　景珩带她来到停放景豫棺椁的营帐。

　　叶莺站在棺椁边，没有触碰任何物什，目光却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棺椁就是普通的酸木材质，棺盖已经封好，六枚铁钉深深嵌入棺椁，便是大力士重生亦难以掀开。

　　“哥哥，景豫真的在里面吗？”

　　“是，我命人放进这具棺椁，看着棺椁封好”。

　　景珩眼神诚挚不似做伪，何况景豫活着对他对景琮没有任何好处，叶莺相信了他的话。一年前她服食了龟息丸方才躲避过屠戮，她不想同样的幸运发生在景豫身上。

　　“昨晚我梦见父皇，父皇叮嘱我带他回去，问出玉玺下落”。

　　“这里离京城千里，来之前陛下嘱咐过，若景豫毙命，就地安葬。父皇若知道，亦不会怪罪你”。

　　“可玉玺呢，玉玺就再也找不到了吗？景豫身边的人还有活口吗？”

　　“只要无人能威胁陛下，玉玺对陛下也没那么重要，找不到玉玺，陛下亦不会责罚谁。

　　景豫身边的亲信都随他一起跳海，王炜因是女子身子轻，才得以存活”。

　　“我听说玉玺被先太子妃拿走，哥哥怎么看呢？”

　　景珩目光看过来，他看着叶莺，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她什么意思？

　　“你都问过父皇，父皇指出玉玺在景豫这儿，大家亲眼所见，我自然相信我看到的。景豫入土，玉玺虽未找到，也算尘埃落定，我们都勿需再牵挂”。

　　良久，景珩回答了叶莺，不管玉玺在不在她手中，他都会认为玉玺将同景豫一起化为尘埃。

　　叶莺盈盈一笑：“天下终于大定，陛下今后高枕无忧”。

　　才怪。

　　兄弟阋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