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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熏风解愠 ...

  •   踏入罗绮斋后厢房的那一刻,冯落寒的眼眶霎时间红了起来。

      厢房中琳琳琅琅立着好些绣娘,老少皆有,李善叶托着下颌,面露困顿之色,不禁为难地笑了笑,道:“冯妈妈,衣裳取来已有些时日,我,我实在是……有些记不得了……要不你……”

      而后侧首,才发现身边之人已是双目湿红,喉间哽咽。

      冯落寒脚底有些发软,微微倾身,不由得向前落了一小步。

      纵然眼前这个神智如三岁孩童的老妇人见了她无动于衷,甚至还有几分难以遮掩的惶恐;纵使分别十一载,黄花已逝,容颜衰弛,冯落寒也足以在一众绣娘中,只一眼便认出她。

      李善叶见状,虽不明就里,却也能估摸出些什么。

      忘川谷门下之人多为鳏寡孤独者,凄苦无依,被巫溪所收,才有了一条生存之道。此情此景,不过是人世间又有破镜得以重圆。

      他向一旁老板娘点头致意,唤了其他绣娘出去,独留冯落寒与那位心智低幼的年长绣娘在房中,然后转身与众人一同离去。

      本以为至亲重逢,应是执手相看泪眼,互诉多年未见的衷肠,李善叶都做好了长久等待的准备,谁知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见冯落寒红着眼,独自走了出来。

      她的步子不太稳,一路有些踉跄,进门时倚着门缓了许久,脸上才见血色。

      老板娘见状,忙上前扶她坐下,又递了盏茶给她:“来,喝口水缓缓……”

      冯落寒喉间干涩,道了声谢,便将茶一饮而尽。

      “哎哟哟,这样子喝是要呛着的!”老板娘看得不忍心,手里艳红的方巾小帕子攥得皱成了一团。

      “那绣娘……”李善叶忧心忡忡,“可是冯妈妈的故人?”

      冯落寒的手垂下来,她撑着气力将茶盏重新放回身旁方桌上,缓缓道:“她是我娘……”

      老板娘猛一吸气,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的意思是说,是说邹大娘有个女儿?是你?”

      问者无心,听者有意,旧事涌入脑海,冯落寒揩去眼角的泪:“可是……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老板娘长叹了口气,却又似是在笑:“邹大娘性子和善,为人也活泼,与大家都相与得来,只是一个人独处时,常听她口中念念有词,叫,叫,冯……寒……”

      “冯落寒。”

      “对对对!”老板娘一激动,“就是这个!”

      李善叶一直没有插话,见她心绪好些了,才缓缓开口:“既然寻到了你母亲,那如今你打算怎么办?是将她留于此处,还是带回悲台住下?”

      “怎么带呢……”冯落寒黯然笑了一声,“也要她愿意同我走啊!可是她怕我,她不记得我了……”

      其实李善叶心中尚有疑问,之前冯落寒曾斩钉截铁地说罗绮斋没有此人,究竟是何缘故?三日前他与她一同前来想要探个究竟,罗绮斋却一直大门紧闭,直至今日才重新开张,那么这几日究竟在干些什么?

      “老板娘,”李善叶开了口,“在下同这位姑娘日前便想来拜访,却见罗绮斋闭门好几日,可是有什么缘由?”

      老板娘抚了抚额前细发,年华不再,已显见白丝。

      “哦,我家中侄儿半月前成婚,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故而也是合族的大事,招我一同前去操办,这才歇了几日。叫客官跑空,实在对不住……”

      半月前?

      冯落寒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细节,隐隐觉察出不对劲。

      “老板娘,你之前可曾见过我?”

      老板娘闻声,细细去瞧她的面容,片刻后十分肯定地回答道:“没有。”

      “可是十日前我来过一趟,尚且门户大开啊?”

      此话骇了老板娘一跳,忙摆手道:“姑娘,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啊!”

      冯落寒道:“那日我来,同您下了大单子,送去悲台的,您也爽快,着人去给姑娘们量尺寸,两三日就将衣服送过来了。您若是还不信,大可找铺中绣娘,或者是邻里街坊打探一番,便知道我所言是真是假了。”

      这对得上!老板娘回来时,发现铺内布料减了不少,银子却蓦然多了许多,当时还以为老糊涂将东西记错了,现下细想,不觉寒意乍起,冷汗直发。

      “这……这一通瞒天过海,究竟是恶人起了歹心思……还……还是有鬼魂作祟……”

      老板娘浑身战栗,不敢细想,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翻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

      云野之间远尘嚣,山水明丽,露湿青皋。近可见清溪潺湲,远可见群山飞红,当一线天光悄无声息落在青草芽上,落在扶桑花苞上,人世间,便又旧貌换新颜了。

      寻常日子里,常是老伯一早出门去村塾给孩子们授书,而大娘在家中操持杂务,准备午饭晚饭等他回来。

      初怀时尚且应付得过来,只是后来身子重了,行动难免有些不便,邻里串门不得,也做不了什么重活累活,只能倚着软榻打扇消暑,看看古籍诗赋聊以寄慰。

      如今境遇倒不同了,从中都来了两个年轻人,有意思得很。男子活泼,女子沉稳,两人苍蝇似的聚了头,男子便敛起些落拓不羁,女子倒多了几分孩子气性,也算是能时常陪着她说说话,免得屋子里一静就是一整天。

      容悦和江令桥身上都还有着伤,大娘不愿他们忙前忙后,失了待客之道。但她身子重,容悦说什么也不让她忙前忙后。于是,在激烈的两相拉锯之下,三人最终决定,把不紧要的活留给大伯;一些不花大力气的,大娘可以做;迫在眉睫的,比如吃饭,就让容悦和江令桥来做。

      大娘已经把菜备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下锅。故而现在,两人一齐在锅灶前陷入了沉思。

      江令桥抱肘:“容兄……知道这些玩意儿……怎么弄吗?”

      容悦也抱肘,面露难色:“不瞒江兄……只吃过,没做过……”

      “那你还一口答应下来?”

      “那那那……大娘好不容易分点儿活给我们,我不是高兴昏了头吗!”

      “那现在怎么办?你预备端着一团和气过去,跟大伯大娘说中午吃这个?”

      他们二人不吃没有关系,但大伯和大娘肉体凡胎怎么受得了,更何况大娘如今还身怀六甲。容悦嘴角扯了扯,声音越来越没底气:“要不……试试?”

      “农户比不得富庶之家,你可仔细着点,做坏了就没得吃了。”江令桥贴心告诫。

      这话一出口,容悦心里更没底了。

      “总不能裹步不前吧,搏一搏,说不定尚有一线生机。”他握紧了拳,像是在给自己鼓劲,“万一做出来的东西能吃呢……”

      主意打定,他悲壮地看着江令桥:“你离远些,我要是殉难了,你也好替我收尸。”

      江令桥也悲壮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没有丝毫迟疑,一溜烟跑到灶台下面生火去了。

      对于修习术法的人来说,烧火还是门容易差事,就是不用木柴,单靠灵力续着,也不是什么折损内力的大法术。江令桥单手结了个小巧精致的法印,眨眼之间,灶膛里就橙火通明了。

      “容兄快上!”她焦急催促,“再捱一会儿锅要烧破了!”

      容悦一面努力回想着那些思凡的神仙怎么做饭食的,一面热锅上的蚂蚁左顾右盼——油盐酱醋都有,先下哪个来着?

      先放菜?是吗?好像不是,他记得菜是第二个下的。那第一个是什么?是……是盐吗?好像也不是吧?

      眼见锅底被火焰燎灼得有些泛白,容悦额角汗直冒,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

      是油吗?是……吧?他看着晶晶亮的油,好像有些确定了,因为从前见天上神仙做饭,还以为他们放的是水。想到这儿,他大喜过望,抱着油罐立于灶台前,郑重其事地舀了一小勺油进锅。

      锅早已滚热,那一小勺油还不够舔锅底的,刚放进去就热了。容悦忙搁下油罐,手忙脚乱地去找菜。一把提溜过来,将菜往锅里咣当一闷,然后……然后干嘛呢……他下意识地想起手里还有个锅铲,象征性地在扒拉了两下。

      接下来?接下来……好像得一直扒拉。他屏着气,左划拉一下,右划拉一下。谁知油水不足,锅中干涩,刚翻个面,发现原本嫩绿的菜叶子早已失去了颜色,竟公然黑给他看。

      容悦手里的铲子越翻越快,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江令桥你火别烧那么大……”

      心里却在喃喃自语:“黑的……也能吃……吧?”

      江令桥不言语,闷头在灶膛前捂嘴吃吃地笑,笑得脸红身子颤,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算了!”

      她凛然站起身,脸上的笑还是止不住:“你去烧火,我来。”

      白日向来是难见星光,而此刻庖屋之外,一颗极亮的辰星曳着长长的尾裾自天边划过,烂漫入人心。

      容悦知道,是天降救星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熏风解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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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隔壁新文已开,轻松幽默小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鸭~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