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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请君入瓮 ...

  •   八月酒量好,常常喝趴了几个酒鬼自己还跟没事人似的。今日倒怪,才两壶锦江春下肚,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好酒!”

      “小二,再来一壶……”

      “我还能喝……”

      冯落寒来的时候,她还在迷迷糊糊地呓语着,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也睁不大开了。冯落寒静立片刻,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应答,又推了推她,轻唤道:“八月,八月,醒醒,天都黑了!”

      仍无应答,冯落寒直起身,淡淡一笑——药奏效了。

      她抬手召出一只琉璃青鸟,轻声私语了几句,青鸟便扑扇着翅膀,没入夜色之中。

      初二来的时候,约摸一个时辰过去了。悲台算是忘川谷的一个驿站,江令桥、李善叶、八月这些人常来,初二却不常来此。他为人耿直,时而有些木讷,在这个脂粉漫天、红罗香袖的琼楼金阙,总忍不住要打喷嚏。

      “八月在哪里?”初二一来就开门见山。

      冯落寒迎上来,粲然一笑:“左二使别急,先坐下喝杯茶,八月喝醉酒污了衣衫,我遣人带她去梳洗了。”

      “原来如此。”初二点点头,猫着腰钻进了一间厢房,厅堂里迎来送往、粉漫飘香,他的鼻子实在痒得厉害。

      冯落寒端了一盏青瓷壶,也跟了进去。

      “悲台人好,酒好,茶好,左二使怎么就是不愿意涉足呢?”她一面悠然说着,一面拢袖给他倒茶。

      “我来……” 初二见状,忙抢在她之前拎起茶壶给自己满上了一杯茶,“我自己来便好……”

      冯落寒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干笑两声后,给自己倒了杯茶作罢。

      “这是悲台特有的云华茶,”两人呷了片刻,冯落寒开口道,“采于山巅云雾之处,入口清雅恬淡,回味余甘绵长,左二使可还喝得惯?”

      “嗯。”初二掷地有声,一个字也没多说。

      “八月姑娘今日很好看,”冯落寒转动着手里的茶盏,“穿了身明艳的裙子,挽了精致的发髻,还簪了几支珠花……”

      八月甚少打扮,为了行动方便,多以男装示人,饶是初二也没见过几回。循着冯落寒的言辞,他眼前不由地浮现出一幅活泼明媚的女子像,嘴角渐渐浮起一抹笑意。

      “哦,还有一串禁步!”冯落寒一拍脑袋,作出恍然想起的模样,“金镶银嵌,珠圆玉润,她很喜欢,一刻也不离身,说是你送的,所以才特地换了身打扮来衬它。”

      男子的喜色掩饰不住,垂首一笑。

      “左二使眼光真是不错,随随便便一挑,就如此合女儿家的心意。”冯落寒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初二的神色,缓缓说道,“我瞧那禁步着实欢喜,不知……不知左使是从哪里得来的?悲台姑娘多,总得有珠玉在身,多多益善,你说……是吧?”

      初二挠挠头:“其实……也不是我挑的,是旁人替我挑的。”

      “谁?”冯落寒忍不住抬高了声音,语气骤然冷峻,空气中升腾起丝丝逼问的意味,教初二猛然清醒过来。

      “是……是店家……”

      “哪家铺子?”

      “好像……是一间质铺。”

      “质铺?叫什么名字?坐落何处?”

      “我……我记不清了……”

      “如何记不清?不是这两日才买的么?”

      “我那时喝醉了,临时起意进了间铺子。”

      “和谁一起喝的酒?”冯落寒寸寸逼近,声音里有一丝不为人察觉的颤抖。

      “我……”初二一时语噎,与冯落寒对视片刻后,平定了呼吸,道,“冯姑娘,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冯落寒顿了半晌,咯咯地笑起来:“左使说笑了,君子爱才,侠客重器,我们女子,不过也是爱物惜物罢了,见到脂粉钗环,岂有不爱之理?人之常情罢了,你说是与不是?”

      初二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有理。”

      “既然这样……”冯落寒已知无望,“那劳烦左使帮我留意,若记起来,千万告知于我。我这一屋子姑娘,都等着左使了……”

      初二点点头,恰时,有人推门而入,与冯落寒私语了几句。听罢,冯落寒起身笑道:“左二使,八月姑娘已收拾停当,且随我来吧。”

      初二见到八月的时候,她正四仰八叉地仰躺在榻上,两颊绯红,时不时还冒出一两句豪爽的呓语——

      “搁着!别撤!”

      “给我满上!”

      “还有不服的吗!”

      “这酒不错,嘿嘿嘿……”

      她一边醉醺醺地笑着,一边豪迈地挥舞双臂指点江山。

      倒是那一身女儿家的装扮惹人怜,初二无奈地笑笑,上前轻轻将她打横抱起,揽入怀中。

      “多谢冯妈妈告知,此番,我们便告辞了。”

      冯落寒默默让出条路来,笑盈盈地看他们出了门,没入月色中,笑意才渐渐淡了下来。

      偌大的厢房,现已只剩她一人。她目色低沉,匿于袖中的手缓缓抬起,摊开,一条细腻素雅的禁步骤然垂下。迎光,可见其繁复有致的忍冬纹。

      凝视良久后,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

      纵然再不情愿、再不想挪步子,灯青还是跟着夏之秋上了马车,一同去往皇城。此次帝王设宴,遍邀百官,同乐于东厅,女眷则设宴于西厅,各尽心思,切磋瓶花之艺。

      “小姐,好像到了。”灯青掀开帘子探出脑袋瞧了瞧。

      夏之秋听闻,也撩开车帘——今日果然热闹,宫门大开,往来车马多似节前年后,人人面焕容光,意气风发。驾马的人悠然自在,马儿跑起来也欢快,踏出清脆的马蹄声。

      夏将军随百官一同去了东厅,夏之秋则在内侍的引路下移步西厅,人还未见到,一阵蓬勃的脂粉香和着莺声燕笑便烟雾般将人团团围住。

      “哟,稀客啊,夏将军府的小姐也来了!”

      夏之秋莞尔一笑,正欲客气地回话过去,眼前却忽然一暗,身前齐刷刷站了好几个脸色不甚客气的小姐,为首的正是当红得令的宋将军独女——宋景玉。

      宋景玉之父宋坤乾,早年也是在军营中一路摸爬滚打出来的,做过夏峥的副将,近些年来一路晋升为将军,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宋景玉同夏之秋很像,是出身将门的文女。然而显贵的门第惯出了她骄矜的性子,尤其见不惯夏之秋,凡是她在的地方,宋景玉总要跳出来阴阳怪气,后来阵仗愈演愈烈,竟拉帮结派了一群小姐来刁难她,蛮横得让人头疼。

      灯青见状,立时挡在夏之秋身前,阻断了世家小姐们不善的目光,不开口,却怒目圆睁。

      “谁家的狗,还没急就要跳墙了!”宋景玉睨着她,身后几个官家小姐也叉着腰,没好气地齐“哼”了一声。

      平素里灯青腰间是配了把短刀的,虽然拳脚功夫足够用,但偶尔祭出来吓唬吓唬别人也还是屡试不爽,尤其是在这群娇娇弱弱的纸老虎面前,刀光一闪,映出她们的脸,胆小的便吓得差不多了。只是今日宫廷盛会,利器皆被扣在门外,若要造次,恐会连累将军府,灯青遂也抱肘,从鼻中挤出一个气势更盛的“哼”字来。

      “景玉姑娘,”夏之秋道,“今日是在天子眼皮底下,我们最好相安无事,不然闹出动静来,一损俱损,宋将军脸上也无光。你这样聪明伶俐,怕是不等我说,心里也明白轻重吧?”

      宋景玉不言语了,悻悻地冲她一跺脚,拂袖而去。

      厅堂气氛有所缓和,夏之秋松了口气,终于敛起衣裙行上长阶,步入正堂。

      宫廷气派恢宏,厅堂高广,两列设了无数桌案,上置各式瓶器,有青玉碧白瓷瓶、云纹流形玉瓶、薄胎阔肚梅瓶等等,以用作瓶花之器。

      “哟,夏小姐。”御史高堂刘老太太笑呵呵地喊她。

      “刘老夫人。”夏之秋笑盈盈地福了福身,复又前行。

      “夏姑娘来了啊!”中书令薛夫人道。

      “薛夫人。”夏之秋福身。

      “夏姑娘!”

      “赵夫人。”

      “夏小姐!”

      “叶小姐。”

      “夏姑娘!”

      “见过李老夫人。”

      ……

      一番周折,夏之秋总算是挪到了个角落坐下。招呼打得她口干舌燥,灯青忙不迭给她倒了杯茶,正欲饮,面前又来了人。

      “夏姑娘——”

      夏之秋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放下茶水,扬起笑容,循声看去,吏部侍郎的夫人吴氏正抱扇瞧她。

      “见过夫人。”她起身福了一礼。

      “你我皆为女眷,何必多礼。”吴氏虽笑着,却未让人有半分愉悦,一如冬日用热帕子擦手,先前暖和,隔一阵吹了风,冷得更厉害了。

      “夏将军近来身体如何?”

      “多谢夫人挂怀,家父武将出身,身子一向硬朗,又每日操练,挂帅上阵也不在话下的。”

      “甚好,甚好。”吴氏点头赞许,彼时厅堂正中围了一群夫人小姐,笑声不绝于耳。吴氏身量不高,踮脚以望,未果,便回头看夏之秋,道,“那边好生热闹,夏姑娘,咱们一起去瞧瞧?”

      从正门走了这么远,好不容易寻了个角落坐下,为的就是袖手旁观,夏之秋心中复叹了口气,面前仍要作出笑模样:“来的路上车马颠簸,身子有些不适,夫人去看吧,我就不扫大家的兴了。”

      “此言差矣,”吴氏上前来热切地挽着她的手臂,“依我看,身子不适,说到底就是少了人气,这一热闹啊,开了心,身子可不就爽利了?”

      说着,便乐呵呵地牵着夏之秋往前走,夏之秋拗不过,又推脱不开,只好不失体面地笑着,由吴氏牵着走。

      吴氏以尊长之姿拍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夏姑娘乃将门之女,本该是个爽朗自在的性子,怎的比文官家的小姐还要拘谨三分。真是不应该啊……如此闷声,将来嫁了人家,可是要被夫君嫌无趣的……”

      夏之秋笑笑,无奈地向身后的灯青眨了眨眼,灯青也看呆了眼——婉拒之意如此明显,竟还有强买强卖的?当即便搁下茶壶,疾步跟了上去。

      “哟,吴夫人也来了?”人群一阵骚动,掩帕轻笑。

      吴氏故作嗔怒:“快别打趣我了,免得叫将军府的小姐看了笑话。”

      “天爷!”一妇人上前拉住夏之秋,细眼打量,“夏家小姐可真是金丝笼里的名雀儿,下三五次帖也不见得来一回,定是夏将军爱女心切,捂着不让旁人见,这要不是沾陛下的福气,怕是难见一次金面了!我想想……上回见夏姑娘是什么年月?”

      目光落在夏之秋脸上,夏之秋干笑几声,正欲开口,却被妇人打断:“管它呢!多日不见,夏家这女娃娃,真是愈发明艳动人了!”

      “那是自然,”吴氏脸上堆着笑,浆糊般黏腻,“她娘亲当年可是名动江南的美人,温婉淑良,谁见了不夸赞?提亲的人简直要将门槛踏平!那时夏将军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市井小民,如今也算盛极一时了。他们这对璧人啊,真真是伉俪情深,只可惜天公不作美,怎叫秋娘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去了……”

      说着,吴氏就要用帕拭泪。

      哪壶不开提哪壶,气得灯青牙痒痒。这才两人开口说话,就在小姐心上扎了两把刀,一责她不知礼数,三番五次拒人千里之外;二讽她父亲粗陋,母亲早逝。明明心里瞧不上,还说得如此假模假样、情真意切,哪有将高堂故去这等事拿出来下人脸面的?现下围上来这么多夫人小姐,怕是早就人人备好了利器,只待请君入瓮。

      “吴夫人,快别伤心了。娘亲在天有灵,听到你们如此挂念,心中定然是感念你们的。”夏之秋顾不得自己伤心,取了帕子帮她一齐拭泪。

      “好,好孩子。”吴氏哭罢,眼里还泛着湿润的光。

      一夫人又道:“秋娘虽不在,可这孩子倒承袭了她的眉眼,长得是出水芙蓉样,瞧着就让人欢喜,话说……夏姑娘如今年岁几何?”

      “正值二九……”

      “哎呀,可不小了!”又一夫人啧啧摇头,“我姨娘家的侄儿的二弟妹家的女儿今年也十八了,膝下却已儿女双全,你可得抓紧啊!”

      “说得极是,夏小姐天生丽质,自小就是个美人胚子恐怕这几年来提亲的人都要把将军府的门槛踏破了吧?”

      吴氏一挥帕子:“这还用说?我家那小女才质平平,相貌也就中人之姿,都有好几家公子王孙来求亲了。夏小姐地位显赫,容姿天成,听闻还弹得一手好琴,我家小女可是远远比不上喽!”

      “哈哈哈——”

      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蔑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请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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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隔壁新文已开,轻松幽默小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鸭~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