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殊色》芭蕉小竹

8、第八章

　　苏荷最终还是没能去时习馆和哥哥们一块读书。

　　皇后下了令，找了女先生到芙蓉园每日上课，下午无事，皇后也不愿拘这她，随她是要在芙蓉园中玩耍，还是带点心去时习馆或是练武场都行。

　　苏荷自是去时习馆的多。毕竟芙蓉园中没有其他适龄的孩子一起玩，自然是去给哥哥们送点心好玩得多。

　　如今送点心的惯例，早就变成是每日都送。
　　因为苏荷说，读书练武，肚子饿是每日都会饿，哪有一天饿，一天不饿的道理？
　　苏旻也乐意多多见到她，便也不去管她了。

　　倒是楚念安，自从上次那一回后，仍是不合群，只是人更沉默了，仿佛整个学堂中没有这号人似得。

　　苏旻几人自是不去管他。苏荷见了他也只是视而不见。他也从来不一起与大家用点心，总是一人在座位上写字看书。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梁不寒迎来了他在大周的第二个冬日。

　　第一个冬天他才刚刚落脚，万飞鹏也还在，他不太与人来往，除了平日上课，就只去了除夕宫宴，其余时间都窝在义理堂内看书写字。

　　今年说起来也没什么不一样。
　　他依旧是出了时习馆不太与他人相交。
　　一是性格使然，二是知道自己身份敏感，不想给自己增添烦恼，更不想给皇帝太子二人添乱。

　　但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自打上次时习馆小树林碰见苏荷躲起来哭泣之后，苏荷待他更是亲昵。
　　三不五时地便跑来义理堂找他，给他带一大堆的东西，生怕宫中的人苛待了自己。

　　梁不寒知道，小姑娘就是觉得他可怜，所以张牙舞爪地将他这个可怜兮兮的敌国质子纳入了她公主的保护伞麾下。

　　小公主不容抵抗，也是自己私心所至。
　　说到底义理堂还是太过冷清，每一次苏荷来的时候，叽叽喳喳，又是劝他吃东西，又是在他屋子里东挪西乔，又要嘱咐一大堆。
　　最后还要拉着他踢毽子。

　　少年清澈的双眸看向院中的积雪。
　　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下得早，十一月中旬便落了满地的霜白。

　　毅国在大周之北，冬日里的雪更大更急，更常见的是千里荒原，雪茫茫一片无尽的景色。

　　大周京城内的雪，梁不寒能看见的只是在宫城内，落在石砖，树梢，屋檐上。
　　他已许久没见过连绵不绝的广阔草原，鹅毛千里白一片浩浩天地了。

　　今日要量身，义理堂的掌事姑姑宋平亲自看着小太监在殿中起了炭盆，在窗户和门的外层都换上了厚实的门帘，这才旋过身，拿着条軟绳，要给梁不寒量新春宫宴时的衣裳尺寸。

　　苏荷在芙蓉园早早就量完了。想到今日梁不寒那里大抵也是要量身，便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走进了义理堂。

　　马上要满八岁的小姑娘这两年身体抽高了许多，整个人纤细修长，肤色白皙，带着一半的孩子气和少女气息，眼睛明亮，发黑如墨。

　　梁不寒见她不打招呼就带着一堆人冲了进来，哭笑不得，“公主这是来打架的？”

　　小公主下巴一扬，让人将东西放到桌上，梁不寒才发现后头的人，手上都捧着不同花色和料子的布匹。

　　“本公主怕你没料子裁衣服，要了些上好男子衣料，全部给你啦！”
　　苏荷明媚地一笑，头仰得高高的，小巧光洁的下巴微微晃动，期待梁不寒的表扬。

　　少年有些无语，但知道苏荷一片好心，微微笑道：“亦阳谢过公主。”

　　苏荷满意了。
　　她见梁不寒只着里衣，又扭头见宋平捏着软尺站在一旁，眼睛一亮，“还没开始量吧？我来我来！”

　　宋平退后一步，“公主......这......不太合适吧？”

　　苏荷拧眉，伸手便夺过了宋平手中的软尺，“没事，你先下去吧，我来替五公子量身。”
　　苏荷摆手。

　　宋平不敢忤逆公主，带着人往外走，但到底不敢离开，便让其他人都先下去，自己则是守在了门边。

　　苏荷摊开软尺，看了眼桌上宋平已经摊开的本子：“肩宽、手长、腰腹......”
　　她抬眸，见梁不寒正无奈地看着她。

　　“别闹，让宋平来吧。”
　　“不，我来帮你量！”
　　“不行。”
　　“我偏要！”
　　最后一句苏荷语带哭意，莹莹的双眼盯着他。

　　好吧，大不了之后让宋平再量一次便是。
　　梁不寒投降，认命地举起双手。
　　苏荷瞬间绽开笑容，眼中还噙着刚刚来不及落下的泪水。

　　然而苏荷马上就发现自己比梁不寒矮了不只一个头的高度，少年直挺挺地站着，双手开展开来，自己只到他的胸前。
　　根本量不到好吗。

　　苏荷沮丧地垂着头，又忽然抬头。
　　“亦阳，你......你蹲矮一些。”

　　梁不寒早就不指望她能准确的丈量，便随便她摆弄，顺从的屈了膝。
　　少年的身高骤降，脸忽然出现在苏荷的面前。
　　两人靠的很近，苏荷能感受到梁不寒的呼吸在自己的脸上。

　　她吓了一跳，推了他一下。
　　“蹲那么快干嘛，讨厌。”

　　少年无奈，扯了扯嘴角。
　　仍是半蹲着不动。

　　苏荷开始给他量身体。
　　梁不寒见她一手扯着软尺，一手压在他的身上，七手八脚地乱按乱压一通，跑去桌前拿笔纪录，又回到了他背后乱弄一通。

　　他感受不到以往宋平提他量身子时的准确和老练，只感觉到一双小手在身上乱动。
　　年方十四的少年喉结略略突出，额头微微出汗。

　　“亦阳，你怎么了？”
　　女孩从身后探出头来，看着他的额角问。

　　他咬牙。
　　“妳赶紧的，我蹲着累了。”
　　苏荷恍然，连忙点头。
　　“你再忍忍啊，我马上好。”

　　好不容易量完，苏荷又拿着刚刚捧进来的各式各样的布匹往他身上凑。
　　“你喜欢这个吗？还是这个？”

　　梁不寒有些头疼。
　　“都行，妳看妳喜欢哪个就是哪个吧。”
　　公主嘟了嘴，抱怨。
　　“这不是要替你挑吗？你自己都不选，那那行啊？”

　　梁不寒从来不在意这些，要他选他只会选深色素面的，哪像她带来的这些，花花绿绿，一整个纨绔子弟风。
　　少年无奈地闭了闭眼，随手指了一件，“就他吧。”

　　饶是宋平见惯了梁不寒一碰到苏荷就没辙的样子，仍是憋住了笑。
　　梁不寒浑不知自己指了什么布料，只听见苏荷惊讶道：“你确定宫宴要穿这个花色？”

　　少年有些不耐的点头。
　　随后似乎感觉到四周气氛一静，警觉地张眼，就看到苏荷手里拿着一批布料，咧嘴对他笑道：“那我期待五公子出席宫宴呀。”
　　梁不寒低头一看，脸差点没歪掉。

　　那时一匹橘黄彩绣绯色并蒂莲织金锦。
　　秋香色的底，上面先是绣了一圈圈的金色并列圆圈，然后又用各种绯色的线，绣了一对又一对的并蒂莲。
　　这并蒂莲还带绿色的叶子。

　　少年不死心的再细看了一回，嗯，的确用料名贵，工艺超群。
　　然而这茶色配了绯色又有绿色，是男子用的嘛？
　　还有这个，彩绣的并蒂莲，适合放在织金锦上嘛？

　　都是些什么五颜六色，色彩斑斓，乱七八糟的东西啦！

　　苏荷怕他反悔，抱着那匹可怕的布料，连忙扔到了宋平手上。
　　“你们都听见了，是你们五公子自己选的布料，宫宴就是它了。”
　　说完还在那匹布上拍了两下。

　　梁不寒哭笑不得，其实自己真的不在意穿着什么衣物。他连没冬衣裹身的日子都过得，穿得花一点，丑一点，算不得什么。
　　但是见苏荷异常兴奋闹他的样子，他便想顺着她的意思，配合演出。

　　他做出伤心的样子，哭丧着脸，“公主，臣是否能不穿这个花色？”

　　小公主见他如此，却忽然敛了笑容，认真的看了看那匹布。
　　她抬眸看着他，“嗯，你说得对，还是别穿这身了。”
　　她复低头在布匹中翻找，“还要找我们亦阳自己喜欢的。”

　　梁不寒一僵，浑身如同雷击。
　　这句话他母亲在他幼时常说。

　　“亦阳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呀？娘亲喜欢端庄大方的，不过呢，还是要找我们亦阳自己喜欢的。
　　“亦阳喜欢牛乳还是豆浆？羊乳？吃食上只要不过度，还是尽量要找我们亦阳喜欢的。”
　　“今日娘亲身体不便，我们还是少去花园吧，免得遇到了贵妃。亦阳想去捉蝴蝶？好吧，我们亦阳喜欢，就去吧。”

　　他有些慌乱地闭上眼。
　　苏荷仍在挑选布料。
　　他再睁开眼时，眼底一片清明。

　　眼底的少女因为笑闹，又奋力翻找，加上屋内炭盆的热度，已是额角冒汗。
　　大眼晶亮无比，嘴角带着自在的笑意。

　　她知道梁不寒根本看不懂布料，就跟她皇兄无异。想着既然带来了，就要帮他找到最好的。

　　亦阳不应该穿的花红柳绿的在宫宴上那起子小人嘲笑。
　　五公子梁不寒相貌堂堂，为人磊落，虽为质子，但就是应该得到朝臣的尊重。
　　丢脸的是他毅国的国君，不是他梁不寒。

　　小公主嘴里正与宋平认真讨论着。
　　“这个吗？还是这匹 ？你们公子会喜欢哪个？这个不行。还是这个吧。亦阳大抵会喜欢这个。”

　　义理堂从来不熏香，家具简洁，只有博古架上一些原来搭配的花瓶和玉石。桧木做成的博古架，将阳光切成了一格一格。
　　门外北风略起，天上暖阳却正好。

　　梁不寒看着眼前的小公主。
　　她早就不梳那些小丫头的头了。今日她梳了一个百合髻，上面除了一颗拇指大的东珠簪子外，没有其他特别的饰物，耳边挂着两颗小巧的东珠，圆滚白腻，在女孩的耳边晃动。

　　梁不寒的心砰砰地跳。
　　“还是要找我们亦阳喜欢的。”

　　娘，亦阳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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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亦阳觉醒了！！小公主还小，五公子慢慢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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