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14、戏尖子 ...

  •   剧组拍摄,忙时跑断腿,闲时打苍蝇。几十上百号人,总有那么几个人有空摸鱼,穿脏兮兮的工装裤和短T,找个墙角或蹲或站,更不讲究的就地躺平,再抽上一支烟,背着人讲些奇闻怪状,带点男人心知肚明的暧昧暗示,逍遥快活,日子比在导演手里苦哈哈讨生活的演员们舒服多了。
      “演谢涵那个,到底什么来路?”
      “听说是风华今年签的新人,问了一圈,谁都不认识。”
      “之前不是圈里人?”
      “谁知道?但看那做派,要真是刚进圈的素人……这不得了啊,这是老天爷追着往嘴里塞饭吃啊。”
      如果爱听八卦,并且有兴趣,有意愿,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那你能在剧组里保质保量地听到天荒地老。少则几十多则几百号人,成年成月圈在同个地方,娱乐方式少得可怜,生活枯燥无味,工作强度大压力大节奏快,上至演员下至场工,没人不爱八卦这种无成本,无风险,无要求的三无活动。
      只要别影响工作,霸王龙如陈振也睁只眼闭只眼,他自己没少在茶桌酒桌上八卦别人,只是有幸听闻的不是至交就是好友,各个是人精,嘴巴比蚌壳闭得还紧,大导演这才保住了他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舆论形象。
      最近《燕都风云》剧组的八卦风云人物是谢涵的扮演者谢予乐,一个在26岁“高龄”进入娱乐圈的新人菜鸟,上了几天风华的表演课,人生第一次拍剧就拿下《燕都风云》的重要配角,进组才几天,状态肉眼可见越来越好,最近几乎场场都是一条过,效率之高,堪称又快又好,颇得陈大导演的喜爱。
      这年月长得好演得好,已算难得,更难得是,会为人。
      “谢老师,候场啊?”同组演员童维同谢予乐寒暄。他刚下戏,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卸妆,正朝休息间走,半路撞上出来透气的年轻人。
      “童老师辛苦,我还有会儿,您赶紧进去凉快凉快。”谢予乐笑得有两分腼腆两分客气,神态自然端正,不说叫人看一眼就喜欢,却绝不会讨厌。
      他像是突然想起来,明明要走,转身又和童维讲:“后勤送了凉茶,您那份儿我给放小冰箱里了,您拿出来缓缓再喝。”
      这是小事,但童维承他情,笑着谢过他,进屋果然在冰箱里找到凉茶,瓶颈上贴了张写着“童老师”的贴纸。童维后来和别人说起,夸奖谢予乐“人好又细心。”
      暑热燥烦,搭在厂棚的片场却阴凉舒爽,几根粗壮的工业电缆像盘踞纠结的树根横亘地面,带动十来台柜机空调全功率输出——每天的电费都不是小数目。
      利用现代工业科技,导演终于成功在盛夏时华北营造出江南初冬幽寒肃杀的景致。
      冬拍夏,夏拍冬,四季在剧组轮回得尤其匆忙。感谢空调这一划时代的伟大发明,当谢予乐穿着厚锦袍服走进厂棚,扑面而来的凉意让他舒服得叹口气,满身的燥热都散一半。
      同样全妆的柳珩转着头东看西看,感叹:“以前就听说陈导拍戏不惜工本,这回算见识了。”他穿黛青裋褐,比起在暴热暑天穿锦衣的谢予乐,算占了个不大不小的便宜。
      谢予乐三步并两步连走带跳地溜到离空调最近的地方怼着吹,直到背心都恨不得吹透了,才一脸惬意地开口:“要不是陈导呢?这么拍虽然成本高,”年轻人公允地评价:“但演员入戏更有感觉,拍摄效果也好,变相省钱。”
      离他三步开外的求璆过来把水杯递给他,冷酷地打断演员对导演的憧憬:“你赶紧再喝两口热的,一会儿拍戏的地方可不暖和。”
      柳珩眼皮一跳,嘴角一抽,默默接过求璆顺手递给他的另一个水杯——今天这场戏,他和谢予乐两个难兄难弟,注定要激“冻”当场。
      事实上,他们还算是冻得少的。
      为了在盛夏中完美展现江南初冬的寒意,经过反复讨论,剧组美术和道具组在拍摄场地里准备了几百斤冰块,分别藏在作为主场景的凉亭和前方人工水洼里,美指拉上导演披着戏服亲自体验,三五分钟就被屁股底下还有铺面而来的寒气冻得够呛,两人颇感满意。
      第一个感受到剧组丧心病狂的演员是赵嘉诚,他算陈振夹袋里的人,两人接连不断地合作了快十五年,吃够暴君的苦头,这回险些要和导演同归于尽。
      “我往那儿一坐,”五十岁的中老年人拍完哆哆嗦嗦地血泪控诉:“那凉气儿就顺着脊梁骨往上爬,一会儿就到头顶上了!越坐越冷,最后给冻得呀,连吃好几回螺丝!”他瞪导演:“你这什么人才能想出这损招啊!”
      导演死活不认账,甩锅:“你找刘楷去,他出的主意。”
      刘楷就是美术指导。那会儿正带着人检查布景,实在不知道导演给他身上扣了一口又大又重的锅。
      谢予乐的戏排在后头,他体脂低,厂棚里实在冷,跺着脚来回小跑几圈,跑得身体发热勉强活动开,却依然觉得浑身肌肉关节都僵得不行。年轻人不抱希望地问助理兼发小:“球球,带外套没?”
      求璆苦笑:“没带。”他也奇怪,“往常日程表上都会提醒,这回没有。”
      柳珩在边上冻得不行——他身上这身衣服看起来不保暖,穿起来确实也不保暖——插嘴说:“老谢你也别问求璆,今天没带衣服的可不是一两个。”说着压低声音:“听说是导演要求的,就是让我们挨冻。”
      三个人齐齐无语。
      “不行。”谢予乐打定主意,往左右一瞟,发现没人,使劲儿张嘴闭嘴活动脸颊,又蹲起几回,干脆利落的脱了戏服外套甩柳珩手里:“借你披会儿。”
      柳珩一呆:“你干嘛?”
      “放松。”
      求璆了然,拉住茫然的柳珩往后退:“一会儿你别叫啊。”助理冷静叮嘱:“站远点儿就行。”
      谢予乐弯腰把布靴绑死在脚踝上,又立起脚腕子原地活动几下。末了眼神一凛,原地跑了两步,弯腰屈膝蹬地助力,几个大步蹿到墙上,整个人横过来与地面平行,左脚猛一踹,把自己从墙上“撑”起来!高高飞到半空,下坠如扑兔苍鹰,在空中硬生生扭转身体侧翻,划出一条极漂亮的曲线——“咚”!双膝微弯落到地上!
      年轻人按着膝盖吁口气,慢慢站直身体,左右扭扭腰,满意地嘀咕:“哎,终于爽了。”转转脚踝,发现除了脚底震得发疼以外一切都好,眉眼间多出丝轻快的松弛。
      柳珩木着一张脸扭过来看求璆:“这是他的放松?”
      求璆:“有点过激,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啊!”柳珩跳起来,指着谢予乐吼,话险些说不清:“你你你!!导演知道你会这个不?”
      谢予乐把自己的戏服外套从柳珩手里捞回来——还好是厚锦,抓皱了也不明显——“我跟他说这个干什么?”他不以为意,边穿边说:“玩儿过几年跑酷的人随便做。”
      当年谢予乐做练习生时有个舞蹈老师是跑酷高手,十几岁的少年人一旦痴迷,学得昼夜不分险些转行——如果不是出道之后一举成名的话。就这样,谢予乐依然练出了在业余中堪称不错的水准。
      柳珩哭笑不得:“哥,咱有点数成吗?”他回味着刚才眼前掠过的一幕:眉目如画,面容清隽的年轻人滞空能力惊人,那一秒仿佛脱离重力吸引,简单的纯白中衣比锦绣华袍更出彩,在观者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白色闪电。
      “柳儿,谢了,”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打算找化妆师补妆的谢予乐冲柳珩呲牙,笑得对方不敢看他的眼睛,摆摆手,“不过谢涵是文官。”
      “谢涵是文官。”导演抽不知道今天第几支烟,冷不丁问谢予乐:“你怎么理解谢涵和刘奎这场戏?”
      刘奎,宫卫军首领将军,谢涵正是因为拉拢到他,才能在太子宫变时守住宫门,进而成为元康朝后期新贵。
      已经补好妆,浑身清爽,神情冷静的年轻人回答:“谢涵能说服刘奎不仅是因为谢家对刘奎有恩,同时他也向刘奎展现了自己的能力,与七皇子的关系,让刘奎产生了错觉,与其说谢涵说服了他,不如说刘奎贪图富贵,意图通过谢涵搭上七皇子。”
      饰演刘奎的演员叫胡波,演了十多年的配角,是个难得的厚道人,无缝接过谢予乐的话:“刘奎开始是瞧不起他,知道谢涵身份以后一面想要报恩,一面又想保持距离,直到被谢涵打动,所以,”中年演员总结,“谢老师——”
      “叫小谢就行。”谢予乐谦虚。
      “——小谢,”胡波冲年轻人点点头,“这场戏,戏眼全在你身上。”
      导演一锤定音:“小谢,别紧张,好生演。”他把烟头丢进不知道谁用过的一次性纸杯里,举起手台中气十足喊:“各单位准备,三分钟以后拍!”
      “第20集第133场第二镜第一次,Action!”
      电动伸缩摇臂举着摄影机从最高点滑下,最后定格在笼罩在一片霜色之中的凉亭面前。它的后面是一张高至厂棚顶端的绿幕,后期制作时,这里将被替换成连绵青山与烟灰层云。
      谢予乐——谢涵端坐在凉亭之中,暮秋将逝,深冬未临,白霜点点,寒意渐生,青年文官身上的苍灰锦袍与天色混同一气,衬得他脸色也一片寒凉。
      胡波被谢予乐那双黑黝的眼睛看得生出些微妙的不自在——他咳了声,清清嗓子:“谢编撰——”刘奎意识到声音里不自然的嘶哑与生硬,他压着喉咙,把气狠顶出鼻腔,猛擤一声:“哼!”嗓子眼觉出几分通透,这才郑重往下说:“本朝家法,文武不得相交——”
      “刘将军——”谢涵打断他,将视线从那片枯败的湖景收回来,落到武将看似粗豪的脸上,“或者,武盛兄。”他平静地开口,看着对面渐渐红涨的面色:“此处只你我二人,场面上的话,不必说了。”
      高清摄影机将演员的一切都拍入镜头,再通过光纤数据线传至导演面前的监视器上。当谢予乐的脸占满整张屏幕时,导演扭头和身侧的制片嘀咕:“别的不说,”陈振注视着那张清俊秀逸的面孔,“这孩子是长得真好。”
      “演得也好呐。”制片人搓着下巴说,赞了一句:“这眼神,真灵啊。”
      刘奎想要转开脸,又硬生生停住,武将吸口气,面上些许恼怒心虚一闪而过,化作平静,他双手扶在膝上,直视谢涵的眼睛:“谢编撰——谢大郎,谢蕴之,长久不见了。”
      谢涵不闪不避的回视过去,轻轻点头:“确乎长久未见——武盛兄,当年初见时区区校尉,如今却是一军统领——家父说你有将才,”——谢予乐上身微微前倾,嘴角微微翘起,眼光灼灼逼视胡波——“一字未错。”
      胡波不由自主向后一仰。
      丰富的经验帮助演员立刻稳定下来——他垂下眼帘,“一字未错……”刘奎将话在嘴里来回咀嚼,品出幽微意思,天气寒凉,竟让他噤声片刻,微不可见地一颤。
      “刘将军治军有方,便是我等文人之中,也颇有声名。”谢涵轻笑,忽然转开话头,“今日不过是在下邀将军赏看秋色,一时忘情,倒忘了文武大妨。”
      刘奎沉默片刻,慢慢握住白瓷酒盅,“谢修撰多虑,我等武人,行事鲁直不通教化,正合该沾沾文气,晓得些圣人的道理,你我不谈朝政,也碍不着甚么。”
      “七殿下曾赞将军忠直诚恳。”编撰的话一出口便轻飘飘地散在风里。
      刘奎端杯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承平日久,九边虽是立功处,却清贫了些。”谢涵拈起小巧的杯盏把玩,似是极喜爱这薄瓷小杯,看也不看刘奎:“燕都当然好,却不是为军作将的福地。”
      编撰伸手取过曲颈酒瓶为刘奎斟酒,注视着酒液徐徐而下,“武盛兄,家父当日还说,”
      他停住酒,从容看向神情僵硬的军将,仿佛要看进对方心底去:“你刘武盛,不止云麾将军的前程!”
      “卡!过!漂亮!”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14、戏尖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