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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戏眼 ...

  •   根据安排,今天是大场,意味着几乎主要演员都来到现场,把原本偌大空旷的棚子挤得满满当当,穿戏服已经上好妆正在候场的明星,上身穿袍子下身穿短裤抓着手机沉迷开黑的小演员,穿工作马甲戴安全帽步履匆匆的工人,满头大汗扛着各类器材到处跑的工作人员,世相百态,这里也能略窥一二。
      谢予乐和柳珩的戏基本都在一处,两个小演员捡了个旮旯角背台词对戏,说得渴了就抿口水,也不敢多喝,唯恐坏了妆无法上镜。
      谢予乐虽说已经拍了几场戏,但今天这种规模的大场还是第一次经历,他再稳得住也难免紧张,心率一度向着120飙升,只是面上看不出来罢了。柳荇还夸他,“老谢你是真稳啊,我当初第一回拍大场,紧张得差点尿裤子,台词忘得干干净净。”
      谢予乐:“导演没骂你?”
      “怎么没骂?没骂死我。”柳荇唏嘘,“还是廖哥拼命说好话,好不容易才给我机会,”廖泉是柳荇的经纪人,“后来想想,要这个坎儿当时没迈过,我多半就不吃这碗饭了。”
      他拍拍谢予乐肩膀,难得露出点正经表情:“老谢,你今天可不能掉链子啊。”
      距离演员几十米,导演和副导演也在说他。
      “今天这戏,戏眼在谢涵身上吧?”孙大业声音发浊发闷,说话总得慢三分才能听清楚。
      他早年也是演员,生病声带受损,干脆转幕后做导演,独立执导几部商业片,票房和评价都平平无奇,后来因缘际会跟着陈振拍戏,做了导演十几年的御用副导演,俗称二管家,大管家则是董大制片。
      导演两只眼睛黏在剧本上,头都懒得抬,就嗯了声。
      “那您就给了那么点时间?”孙大业抖擞时间表,有些担心。“这万一没抗住,没完没了地NG,到时候又得耽误工夫。”
      “就那几句话,这都不行他也不用当什么演员了,白费安君齐专门跑一趟。”陈振不以为然,点了根烟,抽两口,“这才多大场面?这才到哪儿?”又抬头,把孙大业看得浑身不自在,淡淡道:“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别瞎掺和。”
      孙大业脸红筋涨,讷讷地瓮声瓮气说知道了。
      陈振难得多说,语重心长:“丰视在你最难那会儿愿意托你一手,是王珩仗义;大孙你恁多年不忘,是记恩,这很好,但一码归一码,知道的人夸你一句,不知道的就得说孙大业你捧丰视臭脚。”
      副导演不吱声。
      “风华两年没拿奖了,你以为安君齐来是为什么?他明摆着看重谢予乐,就是给那小孩儿撑腰,风华不是吃素的。以后打交道的时候还多,”导演疲倦地叹口气,丢开剧本揉鼻梁,抬头目光犀利:“叫人拿住把柄,以后平白矮一头。”
      离开拍还有会儿,两个候场的小演员躲在角落里无所事事,柳珩小声给谢予乐做介绍:“那个,个子高,国字脸,华星的陈宇航啊,去年拿了华胜奖最佳男配提名,今年估计也想冲一下,他戏份挺吃重的。”
      “长头发的?刘晨啊!你怎么回事!国民阿姨都不认识!”
      谢予乐含混过去:“我之前对娱乐圈不太感兴趣……”
      “二十年前《飞花令》的女主,不过现在年纪上来了,这两年都不大出作品,这回来《燕云》,估计也就是看导演面子了。”柳珩年纪不大乱七八糟的八卦知道得很不少,他压着嗓子说:“据说啊,刘老师同黎恩是老情人,后来黎恩被魏明姿截胡,两个人从此翻脸,这要不是陈振的戏,陈导当年又在刘晨最难那时候拉了她一把,根本不可能。”他朝不远处已经换好戏服的中年男人努努嘴,“喏,那不就是。”
      黎恩饰演太子李敏暄,也是数得上的男配。
      在边上听他俩鬼扯的求璆叹口气:“两位少爷,咱能歇歇嘴么?”助理指指正朝他们走来的场务,“没记错,你们可得准备上场了。”
      求璆的话几乎立刻应验。眼见场务还在满场走,对着电喇叭喊:“全场注意,全场注意,还有十五分钟准备,还有十五分钟准备!”过会儿就走到谢予乐边上,扭头看他:“谢老师,导演叫你过去,赶紧吧。”
      谢予乐打了个寒颤,瞬间血往上冲,他几乎能听到心跳的声音。求璆拍拍他后背,柳珩冲他一握拳:“兄弟,上吧!”
      “这是谢涵的独角戏。”一见谢予乐,陈振劈头盖脑说:“这是你在朝堂上第一次独立提出的主张,他有怕,但也不怕,你就得把这种怕与不怕给把握好。”
      在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演员面前进行长达三分钟的表演,台词超千字,其中激烈复杂的语气,表情变化让这场戏比单纯的独角戏难度更大,谢予乐抿抿嘴唇,他缓缓深吸口气,眼神越加明亮。
      导演暗地里点点头,脸色却更严肃:“思想压力也别太重,放松拍,但是你要把谢涵的精气神立起来。”他为年轻人讲戏:“谢涵他之前没有自己的主张,大家都觉得他是依附在某人的旗帜下,但是这场戏之后就不同了,谢涵自己就是一面旗帜,只有这样,他才能将年轻官员聚集到自己身边来,才能为复仇积蓄力量。”
      “但是!”陈振提高声音,“他也是非常正直的人,你要明白,他的一切手段,固然是为了最终目的服务,但是他同时又想要实现抱负,谢涵虽然出身清贵,但流放九边多年,知道民间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是想要为老百姓做事,为百姓说话的。”
      “他时刻处在拉扯当中,他想要一个立足点,但现实没给他,这是谢涵最大的悲剧,也是他最大的力量来源,你要时刻记得,看过走钢丝吧,这就是走钢丝。”
      谢予乐缓缓吸气,再一口接一口吐出,导演略带怀疑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年轻人依旧面色沉静淡然,双手拢在文官宽大的袍袖中,身形挺拔,毫不动摇——不论是他的心还是身体。
      为了朝堂戏,剧组参考太和殿与唐宋时期的文史资料,根据导演的审美——去除过多的雕饰,降低色彩的饱和度,以红黑作为点缀,大量的原木色调为主——设计并建造了一间混杂了不同朝代殿堂特点的朝堂,当换好戏服的演员们鱼贯而入时,仿佛某个泛黄片段在此时此地重现。
      各司其职的三架摄影机在机位安静等候,长长的挑杆话筒伸到演员们的头顶,灯光师早已调好流明,一切准备都已妥当,所有人严阵以待,直到清脆的打板声响起。
      “第24集第178场第一镜第一次,Action!”
      面无表情的皇帝高踞御座,他眯眼看向殿中服色不同的大臣们,最前排或紫或绯袍服的臣子们人人捧着笏板如木雕泥塑。
      “怎么,一个个的哑巴了?”皇帝问,“先前不是挺能说么?”
      大臣们齐齐躬身:“臣惶恐!”
      皇帝“哼”出声:“惶恐……”意味深长。
      饰演皇帝的是老戏骨刘格非,他是帝王专业户,演起元康帝举重若轻,表情和动作都不多,却把阴翳多疑的帝王刻画得入骨三分。
      吊摄从后向前移动,停在御座前方然后拔高,背着斯坦尼康的大摄走入一列列群演之中,最后停在一个青袍官员身后。
      “圣人,”清冽冷淡的声音在朝堂上空回响,“臣有话说。”
      “准。”
      斯坦尼康跟随演员排众而出,停在身后三步,等他深躬行礼之后转到前方,镜头上摇,随着谢予乐起身,最后镜头定格在谢涵的脸上。
      “过!”
      演员们稍有放松,场景组赶紧上场检查道具,服装组的成员们则在演员中来回检查,以免在拍摄时发生意外。
      导演几步走过来,招呼几个演员:“下边儿就是重头戏。”转向谢予乐:“谢涵,一会儿别想太多,”叮嘱年轻人,“放松,争取一口气把戏走完。”
      刘格非鼓励他:“小谢你到时候就盯着我看,就当这儿就我俩。”
      紧接着就要拍下场,导演匆匆说完,回到监视屏前,抬手示意场务打板。
      “第24集第178场第二镜第一次,Action!”
      “臣有话说。”青袍文官平静开口。
      元康帝瞥他一眼,年轻人面容淡雅清隽,皇帝记起这是他亲自点选的探花郎,再开口多了几分温和:“陈卿?”
      “臣僭越,圣人想听实话,还是假话?”低阶文官躬身不起。
      “假话如何,真话如何?”皇帝不动声色。
      “假话是,圣人苛求诸位前辈同僚,微臣不服。”
      皇帝拉着长调“哦”了声,放在御座扶手上的手指微微弹动数下,“那真话如何?”
      “真话……”谢涵直身而起,不偏不倚胆大妄为直视君王:“真话是,天灾不假,可亦是人祸!”
      “六月以来,天降大雨不止,衢、衡、潍三州遭逢大难,衢州过水十之七八,衡州,潍州皆过半,百姓流离失所,大水多日不退,道路塞阻,朝廷赈灾难至,三地州府县之主官皆旰食宵衣,近日屡有官员殉职传报,天灾如此,人力如之奈何!”
      “你这意思,是为同僚不平?”皇帝声音冷淡。
      “臣所谓天灾便是如此!圣人,六月以来,众位前辈同僚无不为此殚精竭虑,臣为风宪,监管百官,错处看得见,尽力之处更要看见,因此圣人以办差不尽心苛责大臣,臣,觉得……圣人不公。”
      皇帝冷笑:“朕不公?那卿家为大臣说话,便是公平?”
      “臣得圣人恩典,于群氓中拔擢,行风宪之职,首要便在公平,否则何以直面圣人?直面社稷百姓?至于大臣,若臣为卖直圣人,又如何对得起圣人托付?”
      皇帝沉默片刻,“你继续说。”
      谢涵复施一礼,“说完天灾,臣再说人祸。不错,大水过处,地方各员谨守职分,中枢各部也以救灾切切,但,”年轻文官直视皇帝的脸,在帝王怀疑苛刻的目光下不躲不闪,语气渐至激昂:“六月洪水之后,户部往衢州发二十万石粮食,衢州知州报十八万,衢州四通县报四万!浚县报三万,延津报两万!其余诸县便说没有粮了!九月又发十万石,州府这回连八万都没收到!”
      “还是六月,发衡州十万石粮,因各地常平仓库粮吃紧,为保燕都,内阁同户部商议,以茶引向商人赎买,同开中法,此议出,各地粮商踊跃,不到半月十万石粮俱以齐备——”
      “可衡州军民收到的是什么呢?糠麸砾石,一袋粮半袋沙已是好的,据衡州知州报,竟有多达千石粮食,袋子里只有表面有粮,其余的俱沙土!压在下头的,有些竟是连这点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全是泥沙!”
      “臣在御史台,收衢州,衡州,潍州三地投书何止数十。”他从夹袋中摸出文书,“……衢州学生陆远泣血上书,八月大水忽至,学生与兄逢,弟选仅以身免,父母族人皆殁于水难,颠沛辗转,苦等数日,官府方开仓放粮。无一日得饱食,无一日得安宁。粥饭俱稀多沙石,弟选年幼,不堪磋磨,一病而亡。兄逢亦亡。学生族人百五,兄弟姊妹六人,如今仅余学生苟活……”
      “……衡州周志宁泣书,八月水难,父母与妻子皆殁,仅以身逃。……粥饭日少,官仓不日即空,粮价腾贵,民间多鬻儿卖女,或贱卖自身……”
      “衢州宁远府方通上书,自八月水难,米粮日贵,斗米越三百钱,比之水前贵逾两百钱。官仓五日一放粮,多陈劣,多砾石,多糠麸,难入口……”
      “够了。”皇帝沉沉出声,又转向阶下的内官:“去将谢卿手里的折子拿上来。”
      内官行至青袍御史身前,他默默将这几张满载血泪的薄纸片送到内官手上。这区区数息时间,群臣竟异常难捱。
      折子送到皇帝手里,他也只是粗看两眼,便放到一旁:“陈卿今日所言——”他看向前列朱紫,“他是晚辈小子,人微言轻,你们是朕的肱骨大臣,怎么看?”
      “过!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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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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