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天春光》甜水糕

32、像金鱼

　　新A4纸装订的合同有一股很淡的油墨味，偏硬质的厚度，表面带了几分温热的触感。初庭发着呆，神思游离着将首页的边角卷成一个又一个小圆柱。

　　直到陆遇迟出声。

　　“之前开饭庄那个周老，你还有印象吗？”

　　初庭轻轻应声，手边动作倏然停顿下来。她短暂回忆，记起老人家养的一院子冬菊，随即点了点头。

　　“记得。”

　　“他在郦城的寿安公馆有套宅子。”陆遇迟朝后瞥一眼，坐椅子上，“新房，一直没人住。前段时间听说我在附近拍戏，催着赶着让我过去。”

　　初庭也坐下，在他旁边。

　　“环境安静，安保设施也不错。”

　　明晃晃的补光灯，在不远处的某拍摄场次中被拨转过，角度对过来。

　　“……那个你。”陆遇迟瞳底的颜色，倏然间亮度和饱和度同时提高，手掌落在她一旁的座椅扶手，“要搬来吗？寿安公馆离剧组也近些。”

　　“放心，只有你和吴助理住。”

　　他语速有明显变快的趋势，低而沉的声音在斟酌着一问再补充。到最后陆遇迟轻咳一声，不自然地转过脸，朝别处看。

　　《锁春雀》剧组的戏临近尾声，不仅如此，新综艺第一期的第一站前半截，也在郦城。

　　郦城和锦安市之间的距离，莫约一两个小时的车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如果连轴转似得两头跑，反复折腾，总归是不方便。

　　说着，陆遇迟已经从衣兜摸出手机，开始在相册里找之前保存的照片。

　　没找多久，并且停留在相册首页的前几行，一眼扫过去就知道是前不久拍的。

　　外面天冷，无论雪还是冬雨，气温都是再降。

　　陆遇迟手指端有点微颤，冻得有些许发红：“独栋的小别墅，上下两层。你家不是还有家政阿姨吗，可以一起带去。”

　　她歪着头，听见他一吞一吐的呼吸气息，眼前正好有因为冷而产生的浅白色水雾。

　　初庭垂下眼，眨了眨便反问了：“周老不是让你住吗？那你住哪？一起吗？”

　　三连问，脆音如珠，敲打在陆遇迟心上。

　　“你想我去？”陆遇迟笑了，长腿交叠起来脚踝处露出半截，他后仰着眺她，眉心挑得老高，“初老师，还没答应做我女朋友就想着同居啊。”

　　几次三番他总能把话题扯到谈恋爱，初庭承认先前对他认知有偏差，并且他似乎有种骨子里的“劣根性”，以逗她为乐。

　　足够幼稚。

　　足够可恶。

　　——也足够迷人。

　　对此她不予置否。

　　气氛渐渐升温，而这次初庭选择不再配合她，干脆再去卷合同纸，装听不见，自动略过了他的话。

　　“因为——”陆遇迟眯起漂亮的眼睛，更为狭长，嘴角当即勾勒出一道笑弧，“我在那里也买了房。”

　　话音刚落初庭就哽住了。

　　没什么比有钱好使，说完，陆遇迟笑意加深：“之前我擅自做主问过，周老爷子很喜欢你，说如果是你来住，他特别开心。”

　　玩闹话过后初庭的确在认真地想了想，彼时微信应声响起。

　　是周老家里的保姆。

　　油纸伞当时在饭庄的厅堂里，只着墨做了伞面。工序过了一小半，做完伞需要上油，她便带走了，想着等抽时间做完再送回去，一来二回便加了联系方式。

　　保姆阿姨发信息估计是用的语音识别，两三条绿框框里错了几个字。

　　意思也是让她住过去。

　　单看几行文字甚至能分辨，语气好热情。不仅如此，紧接着问了墨菊油纸伞伞的进度，说老爷子有些私心，希望她可以将油纸伞一并带去放在展柜，他回京市了，没看见成品难免遗憾，拜托她顺道再多拍几张照片，算了却一门小心愿。

　　初庭盯着微信聊天框停了许久，思绪在打架。

　　对面锲而不舍，一直一直在发消息。

　　须臾的这十几秒里她乍然抬头，直白地撞进陆遇迟带着试探的视线。

　　他正朝顶端掀起眼皮，下三白颇明显，微微瞪圆了眼珠。

　　陆遇迟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至少在镜头面前。

　　他瞳底亮晶晶的，又折射一层水光。初庭第一时间想到了之前在国外邻居家养的粘人大型犬。

　　像金毛，也像某个emoji表情。

　　终于她咳一声，飞快地打了五个字。

　　【CTing】:好的，谢谢您。

　　阿姨回复得迅速，跟蹲点儿等她上钩似的。

　　这次是语音。

　　慈祥温和的嗓音，缓缓从听筒里流露出来。

　　“别墅的钥匙我已经转交给陆先生了，姑娘，你记得找他要啊。”

　　初庭听后，立刻就找陆遇迟：“阿姨说钥匙在你那儿。”

　　说完，他眼梢弯了一下。笑弧再加深，陆遇迟静静看着她，甚至骨节分明的手指支着头。无论从神态，还是再到表情，只能说更像。

　　陆遇迟眉心抬高：“你现在答应啦？”

　　“主要是……”初庭揉着鼻尖，吸一下，“周老已经回京市了，但我伞还没来得及给他。他希望我这次把伞拿到房子去，顺道拍几张照——”

　　她说话语速并不快，一字一顿，尤其是解释某事或澄清之时。

　　出生于书香世家的女孩，骨子里带着几点轻傲与清冷，正好与她天生的温吞性子中和。

　　她攥着纸张，边小声地碎碎念边错开对视。

　　音调虽清冷，但胜在解释这一大通话时候模样认真，实在太一本正经了。

　　陆遇迟不知何时已经掏出钥匙，盛到掌心，长臂一伸，指尖推了推她的小臂。

　　“有没有人说过——”

　　“什么？”被打岔，初庭放下合同，有些疑惑。

　　陆遇迟歪过头，笑得肩膀都发抖：“初庭，你特别像一只金鱼。是最可爱最认真的那种。”

　　她低头，正好看着他掌心偏青白的肤色。两手小拇指外侧共同构成的一道竖线，正中央躺着枚钥匙。

　　这话太暧昧了，又是可爱又是认真。

　　初庭没听过这样的比喻，她抿唇，眼珠咕噜地转旁边，脑海里第一反应竟然是，金毛喜欢金鱼这个问题是否符合常理。

　　而且，这将是怎样的既视感。

　　大概都有“金”这个字。

　　陆遇迟把东西给她：“给，钥匙拿好了。别真和金鱼一样，七秒钟记忆。”

　　说完陆遇迟站起身，说去取花和用的餐盒，等下午戏结束了帮她短暂搬家。

　　吴奚在回桐花巷的路上，得知消息也震惊，毕竟寿安公馆不是一般的别墅区，但很快应好。

　　接着忙碌的下午拍摄，初庭在现场才意识到那会儿看陆遇迟的日程安排，并不全面。

　　原来他今天就杀青了。

　　最后一场拍了好几次，折腾好久的时间孙导才点了头。陆遇迟头顶的发胶有些松，小频率甩了甩头，额前便耷拉下来几撮头发，虚虚地挨着冷峻眉骨。

　　他正低头用手拨弄胸膛前的人造血迹，暗红和泥灰渗透进衬衣，几乎分辨不出原先这间衣服的颜色。

　　周遭气场都不一样，有种说不上来的冷。

　　注意到她视线时，抬头一瞬间也是如此，嘴边也有血和灰，但很快又是方才温润得体的模样。

　　初庭抱着交叠起来的双臂，轻哼出一声鼻音。

　　接着许多人都围上来，祝他杀青快乐，最近辛苦了。剧组讲究喜庆，掏出红包塞进陆遇迟手里，知道他不缺这点钱，但图个开心。

　　陆遇迟全程在笑，和演员导演编剧合照，甚至看出群演的跃跃欲试，也欣然走到跟前，低声问道要不要合照一张，拍戏辛苦了。

　　漫长的等待却也时间飞逝得很快。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再次盘踞心间，初庭忽然意识到这种情感叫什么。

　　也在那一刻，她看清自己的心。

　　她是喜欢陆遇迟的。

　　无关乎其他，无关乎演戏，无关乎那个活在记忆里少女情窦初开，懵懂着好感的“陆升”。她的确喜欢眼前这个男人，看他如真正的明星一样，在那里散发着属于他的光。也更像月亮，而她也何其有幸，这枚看似清冷无比的月亮，有一束光足够的偏爱，是为她而照。

　　陆遇迟拍完照，他正弯腰听人讲话。

　　倏然他看过来，弯起眼睛。

　　初庭紧了紧握住衣角的手指，密密麻麻写满油纸伞专业知识的指导册，掉到地上。

　　她回神，下意识“嗯”了一声，正准备欠身去捡，却发现陆遇迟正把红包放进旁边一个人手里，朝自己的地方飞奔而来。

　　该怎么形容这种心跳漏掉一拍的感觉。

　　还有，该怎么形容这样的场景。

　　根本不像偶像剧。

　　他背后没有打光充分，环境考究的逆光落日，也没有精致的妆造。唯独相似的，大概就是一腔坚定的孤勇。

　　今天郦城古镇的风并不大，吹鼓起他衣角。他朝她而来。

　　“能拍张照吗？未婚妻。”

　　他微喘着气，以戏里的口吻这么问道。

　　电影中傅延鸿和赵君楠是一段遗憾，枪林弹雨之中，她永远只是他的未婚妻。她爱的人以最爱她的模样，死在了这年冬天。

　　同样的冬日，陆遇迟站在她面前，问了戏中同样的话。

　　一语双关，却都心知肚明。

　　初庭被这话问得一愣，不过很快，她点头，笑容直到眼底。

　　“荣幸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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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真幸福啊，感慨jpg
小情侣马上在一起咯～
ps：这章磨得比较久，所以今天才发，大家见谅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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