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天春光》甜水糕

28、橘子山

　　陆遇迟滚了滚喉结：“那个，其实我……”

　　“不是小陆也没关系，反正啊我一看电视知道就，都是好孩子。”

　　许婶压根不在意这么多细节。

　　陆遇迟闭眼几秒，迈出的左脚在半空短促地悬了片刻，继而踏到台阶上。

　　“我……”

　　“您说的对许婶。”

　　初庭笑完，以一个恍惚而复杂的表情瞥来。清澈瞳仁底部的眸色深深，近乎是渺远的程度，但也只持续了两三秒钟。她聚焦起视线，倏然，话音从夜雨淅淅沥沥里拨出来。

　　变得清晰可辨。

　　“他不是陆升，也不像任何人，他是他自己。”

　　“……”

　　“还有啊，拜托您别把今天晚上遇见他的事情说出去，不然怕给人家惹麻烦。”

　　背对光的位置里，陆遇迟的双肩没来由地有一种脱力感。沉甸甸的塑料袋勒得手心发烫，连同他的胳膊，将整个肩膀朝下坠。在大片的黑色阴影中，看不清陆遇迟的表情，而他的嘴唇以微不可查的频率颤了颤。

　　沉默半晌，陆遇迟咳一声，把已经到嘴边的话重新咽进肚子：“嗯。”

　　“经纪人那边儿管得严。”他歉意地扬起一些嘴角笑弧。

　　许婶“哦”了一声特悠扬的调子，尾音扯得十万八千里远。眯眼同时再度打量着，就差把“我懂我懂”一二三四，四个大字写到脑门上。

　　这时许婶的电话响了。安静的夜，下雨的天，音量大的《荷塘月色》。

　　“啊儿子……就回来了，遇见你初叔家的庭庭了，唠了两句……诶诶，酱油是吧，行。”

　　挂断通话，她微笑着说：“那我先走了，去买点东西。”

　　“再见许婶。”

　　“您早点休息。”

　　“好了，你俩快回去吧。”

　　走出几步，她一拍脑门忽然折回来。

　　她转首，问道：“今天晚饭吃了吗？”

　　陆遇迟微愣，意识到许婶在和自己讲话，他如实应着：“还没。”

　　“那正好，回去煮丸子豆腐汤。”许婶噘嘴，下巴前倾，对着斜下方陆遇迟手里努了努，“红色袋子里的豆腐肉丸是今天刚炸的，一会儿回去就吃。剩下吃不完的，记得一起放冰箱冷冻。”

　　道句晚安，许婶撑开她的花伞，重新走进濛濛雨幕。

　　冷风呼啸，初庭皱了皱鼻头，音调带点沉闷的音调：“外面下雨太冷了，先进屋吧。”

　　雨丝不大但仍旧扫湿了裤脚。初庭弯腰换鞋，垂眼时，余光瞥见陆遇迟提着大包小包立在玄关旁边。

　　“我就不进去了。”陆遇迟说，“脚上鞋子是脏的。”

　　拖泥带水的鞋进别人家，实在欠缺礼貌

　　她倚着墙没抬头，声音低低地：“其实还有双新拖鞋，就看你穿不穿。”

　　“穿。”

　　响亮从身体一端传来。斩钉截铁一个穿字，甚至不等她问话完，已经迫不及待地重叠起来了。

　　初庭：“……”

　　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拧巴了些许，皱眉半天，随后初庭迟疑着蹲下来，闷头从鞋柜底层最里面，翻出来一双棉质毛绒拖鞋，从手指间套过去，举到半空面向陆遇迟。

　　白色偏点嫩粉的长款绒毛，正中间缝着两个竖起来的兔子耳朵，而且这码数，最多39码吧？

　　初庭点头：“新拖鞋，因为买得有点大从来没穿过。”

　　“就是有点儿不适合，要不算了……”

　　“哪儿不合适？”陆遇迟微怔的面容，缓缓解冻，“我穿。”

　　拉亮顶灯的餐厅平添烟火气，暖热的淡白色雾气在空间中蒸腾向上，氤氲了眼前的视线。

　　陆遇迟靠着椅背，反复盯着脚上这双粉色拖鞋看。

　　鞋太小，不合适是真的。他的脚后跟露了半截在外面，有点脚踝上的动作，这兔子耳朵跟着一起左右晃。他又摇了几下，兔耳朵晃的弧度更大，实在太好玩了，他没忍住拍了张照片。

　　“陆遇迟，你有没有忌口的呀？”

　　初庭的嗓音从厨房里飘出来，不知道是不是热气作祟，轻而柔的嗓音一改清冷，平添着不真切的热络。

　　陆遇迟倒扣起手机，放饭桌上。

　　在初庭正打算问第三遍之际，他踩着不合脚的棉拖，自带鞋底与地面碰撞的“噼里啪啦”BGM，三两步进了厨房。

　　“你……进来干什么？”

　　初庭显然有点懵，面颊的笑容登时发慌，往大理石灶台边一挪，用身体拦腰挡住陆遇迟试探的目光。

　　“我有点口渴，想问你哪里有水喝。”

　　“外面冰箱里有柠檬红茶，旁边篮子里还有苹果和砂糖橘。”

　　陆遇迟稍微歪了点头，随即抱起胳膊，倚靠到墙上。

　　他挑眉，弯唇笑得无奈：“初老师，你要是再不关火里面的鸡蛋又要黑了。”

　　初庭：“……”

　　他凑近，眯眼看了一下垃圾桶。

　　嚯，层层叠叠好几个蛋壳，深橙里面点缀几块焦黑的不知名固状物。

　　陆遇迟摇着头：“尸首还能回家跟壳待一起，鸡蛋妈见了不得感动得哭死。”

　　初庭咬牙，无语地抿嘴：“那你别吃。”

　　“真生气了？好了，对不起。我不逗你了。”

　　他抬手摁住初庭的肩膀，往身边一拨弄让她站自己后面。顺手从粘钩上面取下来的围裙，捏住抖开，缓了缓，就套在自己脖子上。

　　一通连贯流畅的动作，把初庭看呆了，她举着锅铲，僵在原地。

　　不过话说回来，初庭倒是发现，粉色系的围裙和拖鞋陆遇迟穿着意外得搭。

　　陆遇迟回首，哭笑不得：“帮我系一下背后的带子。”

　　初庭搔搔耳朵，手脚麻利在他身后打了个蝴蝶结。

　　“你还会做饭。”

　　“勉勉强强能做熟。”

　　初庭放好铲，看着陆遇迟，记起他是因为口渴才来厨房：“你喝白开水还是柠檬红茶?”

　　“红茶吧。”

　　陆遇迟轻车熟路地在水槽洗锅，挤出白色泡沫的洗洁精，沾了满手都是：“对了，你平时都怎么吃饭，难不成三天两头吃外卖和黑糊鸡蛋？”

　　初庭：“之前有家政阿姨，这不去了剧组，给人家放假了嘛。”

　　陆遇迟点头：“那我放心了。”

　　手机突兀地响起来，陆遇迟率先听见了，拿海绵的手指在桌面点了点。

　　陆遇迟：“你放桌子上的手机响了。”

　　接着初庭短促扶额，留下一句“我去给你拿饮料”，小跑两三步钻出厨房。

　　没几秒就传来她的嗓音，陆遇迟分神捕捉到几个字眼，大概是谈油纸伞工作上的事情。

　　这通电话打得异常久。他用余光瞥见初庭脚步匆匆，噔噔噔地进来把冰饮料放他旁边，话不曾多说一句，他又转头看见她出去的背影，耳廓别一只铅笔换另只手举电话，拐弯走进视线盲区。

　　直到他端出最后两碗面条，走到餐桌边，初庭才勉强结束。

　　“有机会的，花纹没问题对吧，不过原材料用的竹子难找，等之后采风遇见合适的，当然可以去参加……嗯嗯，再见。”

　　陆遇迟递她筷子：“辛苦了。”

　　“嗐，先前一个死缠烂打的客户。哪儿是约做油纸伞的，分明是三天两头约人吃饭。”

　　“锦安市的公司？”

　　“不是。”初庭给自己玻璃杯也倒满柠檬茶，摇摇头，“京市那边的。”

　　陆遇迟继续问：“公司名字？”

　　初庭瞥一眼，随口就报了个名。

　　陆遇迟沉默着听，努力回想着，然后将这个某某集团在唇齿间游离片刻，最终沉吟两三秒钟的时间。

　　他换了副表情，笑了笑捧着杯子喝一口冰饮料：“忙一天都没好好吃饭，先不提工作了。”

　　初庭点头应好，这才发现陆遇迟所谓的“勉勉强强能做熟”是何等的谦虚。

　　面前两菜一汤，两碗面条，皆是色香味俱全。

　　她抖了抖长睫，扑闪过的视线盯着葱花面里折射的浅浅灯芒，她咬了一口煎鸡蛋，油润酥脆裹着酸调开胃的汤汁，白芝麻和新鲜葱花结在口腔里迸溅出鲜香。

　　食欲瞬间被激发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不去做厨师简直可惜。”

　　被取悦到的人，哼哼了几声。陆遇迟瞥见她快要见底的碗，挑着新碗里的面条，边给她续边继续自我推荐：“够贤惠吧，娶了我请家政阿姨的钱都省了。”

　　好一个娶。

　　何等不要脸。

　　敢情戳破了窗户纸，他彻底不装了，哪有昔日营销的高冷禁欲人设。

　　初庭手一抖，倏然夹断筷子中间的半根面条，掉落碗里激出一小朵水花。

　　她当即选择装聋装瞎，没回复，继续用筷子卷面条吃。

　　陆遇迟显然不饿，本就不满的白瓷碗里，面条根本没动几下，只象征性地喝了几口汤。

　　他看着她，喉结轻而暗自地滚。

　　“初庭。”

　　“嗯？”她含糊地抬头，带几分茫然，“怎么了？”

　　“今天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和孙导说，但他们已经得到消息了，刚才发信息来问。”

　　“然后呢。”

　　陆遇迟垂了下眼，像在斟酌着私心，他剥板栗壳的手指微顿了几秒。

　　“问问你的意见，这个戏还演不演，还有炒……”

　　短暂的沉默。

　　初庭没有吭声。

　　糖炒板栗带着热气，硬质的壳难剥，终于撬开一丝口子，嗅见香甜，可惜却被狠狠划过指腹一道。

　　红痕滚烫，带着细微的隐痛。

　　陆遇迟甩了两下手腕，皱眉时，听见初庭回答。

　　她说：“这也是我工作上的一部分啊，既然已经开始了，那当然是继续演。”

　　至于后面的话，她抬头，抿了抿嘴唇和陆遇迟对视，顺着他的话尾往下说：

　　“炒作也是。”

　　板栗果实掉出来，陆遇迟眼疾手快接住，他按了一下栗子油润的表面，唇线上扬出一个笑意。

　　他说：“以后也合作愉快。”

　　这顿晚饭进行得还算顺利，初庭大快朵颐吃得很饱，见陆遇迟又要起身收拾碗筷，她急了，立马从他手里抢走碗碟：“我来洗，你休息会儿吧，刚才做饭已经够辛苦了。”

　　“那行吧。”

　　拗不过初庭，陆遇迟被强行摁到椅子上，他抽出一张纸，擦着手指。

　　餐桌果篮里还有水果，沃柑和砂糖橘为主，他问了一句初庭要不要吃，然后开始剥皮。

　　……

　　哗哗水声不断，陆遇迟端着碟子进厨房。

　　初庭手还在泡沫里，看着他，挑了挑眉。

　　“先吃哪个？”

　　初庭垂落目光。

　　白瓷鎏金边的花纹碟，左边堆着板栗山，右边堆着橘子山。

　　她好笑地打断：“你看我这个手怎么吃？”

　　“喂你啊。”

　　陆遇迟问：“难道不行？”

　　初庭带着窘迫，脑海里霎时播放偶像电视剧里的画面，脸更红了。

　　他五官出色，身材出挑，斜斜倚到石台边的动作，有种说不出的性感撩人。

　　洗洁精也是橘子味，那一瞬间的水果清新感，如小威力的炸弹在两人中间爆发。

　　她手一抖，险些碗掉了。

　　他交叠着腿，站累了便换一个动作。

　　最后轻轻笑了下。

　　他捏了一整个小小的砂糖橘，凑近她唇边，停下来动作。

　　陆遇迟把嘴张大，成一个“O”的形状：“张嘴，啊——”

　　“我现在不想吃。”

　　“你不吃，我就把手悬到这儿。”他眯眯眼，摆明就是耍赖道，“什么时候吃了我什么时候走。”

　　她哽了哽，竟然生出一身浅薄的汗。

　　砂糖橘很小的一个，果香味很厚重，上面细小并且密布的果络也被摘得一干二净。

　　僵持不下去了，初庭索性闭眼零点几秒，凑过去飞快地吃掉。

　　动作快到陆遇迟也愣了。

　　她鼓着腮帮子，咀嚼两下囫囵吞掉：“好了，我吃了。”

　　陆遇迟眼底倏然晃过几丝光，他的指端方才有来自初庭嘴唇柔软的触感，他盯着自己已经空了的手，看了好几秒都没放下去。

　　初庭可能也看出了原由，窘迫不减反增，再也不敢往陆遇迟的方向多留目光。

　　两指机械式地捻了两下，初庭看在眼里脸立马更红了。

　　她忍不住地瞪他一眼，像在用这种方法转移羞怯。

　　“看什么，你非要喂的。”

　　“好好好。”

　　陆遇迟深吸一口气，把碟子放到桌面之上，“噔”得脆脆一声响。

　　“是我占你便宜了，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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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天使们，失踪人口回归（跪地）（磕头）
感谢看书的你们不离不弃，糕糕非常感动，因此本章评论的都会发红包QAQ
从今天开始恢复暑期档日四更新，不定期双更，谢谢你们喜欢庭庭和小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