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河山》风雪杀我多少年

89、一如往昔

　　她望着魏不离，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打破此刻的寂静。

　　因为黎晏也在这段回忆中久久不能释怀，她很难想象，那么小的孩子，面对虎视眈眈的杀手们，用自己的生命起誓，只是为了留住最后一片白。

　　原以为他本就是一个永远潜行在黑暗中的人，但是她忽略掉了，原本的颜若白应该是公主之子，是世间最大杀手阁东家的嫡长子，前途无量。

　　若是没有如此变故，他本该风光无限。

　　黎晏心里突然漏了一拍，眼角突然滑下泪痕。

　　而此刻的夕阳，彻底落下。

　　魏不离见她这副模样，赶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黎晏也不知道，她胡乱擦了擦脸，扯出一个看起来自然的笑：“魏大人，那我们从此以后，便很难像今日这般静下心来说话了。”

　　“是啊。”魏不离后退一步，摇了摇头：

　　“其实我本想祝你和他平安，但我又想了想，也许你们更需要我对你们说的是——”

　　黎晏看着他越走越远，笑着说：

　　“祝君喜乐。”

　　“魏大人......”

　　“黎姑娘，再见之时，可能你我便针锋相对，我希望你可以带他走出前半生的阴影。”

　　黎晏垂眸，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魏不离轻笑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

　　这一路上，黎晏想了很多，她一直认为国家之难未解，不谈儿女情长。

　　但是今日听了魏不离讲述的那些，她很难想象这些年颜若白是怎么熬过来的。

　　杀手们的行为，朝廷的阻挠，友人的不解，生母的选择——

　　好像几乎所有的罪与罚都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推开院门，夜已深，明月星辰高悬晴空，映得小院清冷素白，熟悉的人影没有一如从前般闲坐庭前，但常住的小屋亮起了灯火，看来是回屋休息了。

　　黎晏还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但屋内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出了门查看。

　　“你回来了？”颜若白问她。

　　“嗯，魏大人走了。”

　　“我知道。”

　　二人相顾无言，还是颜若白开了口，说道：“我还以为他得游说你两句，让你跟他走呢。”

　　黎晏看着他没话找话的模样，没有心情接。

　　“怎么？他真跟你说了？看你这脸色，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事。”

　　颜若白察觉不对，赶忙走近问：“魏不离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淡定如颜若白，此刻也是慌了神，想要抬起握住黎晏的手生生刹住了，垂在了身边，眼神也不自觉着急，语速飞快：

　　“虽然他跟我决裂，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不是伤害你了，你告诉我他跟你说什么了？你不说，回头又要与我误会。”

　　黎晏看着他慌里慌张的解释着，心底突然有一种冲动，刹那间，脑子跟不上动作，她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颜若白。

　　“你——”

　　“颜若白，以后有我。”

　　黎晏声音淡淡，仔细听，却能在这里面听出几分颤抖。

　　颜若白愣住了，耷拉在两边的手抬起来慌乱地悬浮在半空中，片刻间，只是虚虚地抚了抚她的长发：“发生什么事了？阿晏......”

　　黎晏摇着头，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魏不离的话便盘桓在耳边久久不散，一想到儿时的他面对的尽是龙潭虎穴，一步步走到今日还被人算计，她就不自觉地觉得心很疼。

　　她不想让颜若白看见自己因为怜惜他而落泪，便只能无声的在他的怀中落泪。

　　良久，她声音闷闷地：“没事，就是......有点舍不得魏大人了。”

　　颜若白笑了笑，轻轻搂住她：“哭他作甚，你若是不愿与我去往祁国，便留在这边，我派吴白来护你。”

　　听他这么说，黎晏的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抽身看着他的眼睛：“你去往祁国，还要进行之前的计划？”

　　颜若白没说话，黎晏便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但是这次，她没有阻止他，而是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嗯？”这次轮到颜若白愣住了，黎晏什么为人，他最清楚不过，之前很多次，她都因为自己挑起祁虞两国的战争而和他吵得不可开交，这次为何一反常态？

　　黎晏的反常让本就生性多疑的颜若白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怔愣地低头看向怀中空荡荡的空位，抽离之人的余温还包裹着他的周身。

　　“我的意思是，以你现在的势力来看，是否能成功？”

　　“六成。”

　　颜若白表面镇定地整理好被黎晏抓皱的上衣，倒也没有避讳，他说出一个数，看着黎晏的反应。

　　黎晏点点头。

　　“我知道了。”

　　她不打算再决定颜若白的做法，她相信颜若白不会让她失望。

　　颜若白刚要开口说话，黎晏便说道：“我相信你，不必顾及我，放手去做。因为你在我的心中，本就是个盖世英雄。”

　　说出这句话的刹那间，黎晏和前世的影子缓缓对上，上一世的她也是这般站在他的面前，正当他随军出征前夕，黎晏站在他的面前，递给他一只平安符，对他说：“夫君，你本就是个盖世英雄。”

　　“阿晏......”颜若白竟是分不清现在今夕何夕，好像此刻，是曾经的妻子站在自己面前，殷殷嘱托着即将出征的自己。

　　但是他又不敢回应，他亏欠她太多。

　　黎晏倒是没有想这么多，因为潜意识里面，她对颜若白的感情是隐忍又热烈的，这样矛盾的情绪交织在她的脑海中久久不散，她突然有这种冲动，想告诉他，想让他知道。

　　“怎么？”

　　黎晏与前世差了太多，这一声疑问，便将颜若白拉回了现实。

　　“无事，我，我出去走走。”

　　他像是逃跑般，不敢再对上黎晏的眼睛。

　　黎晏说完，便进了屋子，解决了她与颜若白之间的纠缠，接下来，该面对自己最不想面对的兄长了。

　　整件事，若说是颜若白一人所为，那便是错了。

　　颜若白太固执了，他儿时的遭遇导致他没有安全感，偏执，多疑，所以在他展示出非常强烈的渴望的时候，幕后之人便利用他的所作所为，暗中推波助澜，最后将他架在了风口浪尖。

　　颜若白心里清楚，但是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什么美名，也不在乎什么声望，他只在乎他的目的是否达成。

　　归田为什么会那么快速的成势？

　　互市又为什么频频出问题？

　　公主和亲中途遭遇不测真的是意外吗？

　　还有......

　　黎晏的目光落在了手边的《摩诃王史》上。

　　摩诃国展露于人世，究竟是谁做的？

　　当初猜测是兄长，是因为这一切都有迹可寻，而且黎晏能接触到的人太少了，只能在自己认知范围之内猜测，能符合这一切的，只有自己的兄长。

　　但是她不相信，为什么那样与世无争，怀瑾握瑜的兄长会是最后的幕后黑手。

　　不得不面对了——

　　想到这，她铺开宣纸，晕开墨汁，活动活动手腕，落下这封信的第一行字：

　　“问兄长安，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月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移到了她的小窗前，映透了她的白纸黑字。

　　黎晏有所感，缓缓抬起头，看向月亮。

　　余光中忽然注意到正对着她的窗子边有一道影子，定睛一看，竟是颜若白。

　　他倚着正对她窗子的那棵树边，擦拭着手中的长剑，似是感受到黎晏的目光，微微抬头，对上了她的眼眸。

　　黎晏停笔，起身向前探了探身子，想叫一声他，但是没成想，颜若白对上她的目光那一刻后，竟是收起剑，白衣掠影，离开了。

　　“他这是......一直在吗？”黎晏又重新拾起笔，无奈地笑了笑。

　　但心中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

　　晨起，将信递了出去之后，黎晏便打算收拾行李，虽颜若白一同去往祁国。

　　但是等她回去之后，在院子中等她的不是颜若白。

　　——未血剑。

　　只见未血剑一袭黑衣，带着遮面的帽兜斗篷，抱着剑倚靠在昨夜颜若白所立之处。

　　注意到黎晏进了门，他微微起身，不言不语。

　　黎晏见他，便知道，颜若白离开了。

　　没有未血剑意料的大吵大闹，黎晏只是静静地沉默了许久，问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虎城与祁国中间还隔了很大一段沙漠，一晚上一来一回时间完全不够，黎晏不相信颜若白是昨晚上将未血剑召来，可能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便嘱咐了未血剑。

　　“护送完谢清初后，回到百谱坐宴，北冥告诉我要来找你。”

　　那就是在她下锁魂渊之前，颜若白就将一切筹谋好了。

　　黎晏攥紧了拳头，掩在衣袖下的骨节微微泛白，她几乎是咬着牙，问道：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与我一起面对吗？”

　　未血剑无言。

　　颜若白的安排很明显，就是没有黎晏。

　　“他这么不相信我？”

　　未血剑见她似乎情绪有些失控，轻声说道：

　　“黎姑娘，不是这样的。”

　　黎晏猛地抬头看着他。

　　只见他缓声：“东家算计了所有人，他想将这一切做的完美无瑕，但是在面对姑娘的名字时，东家想了很久——”

　　-很久以前，百谱坐宴内。

　　颜若白盯着北冥整理好的名单，将所有人的名字边上都做好了批注和假设，为的就是以后他有什么意外，杀手们可以按照他的计划顺利推行。

　　唯独黎晏的名字清清白白，边上甚至没有笔墨的划痕。

　　北冥半跪在颜若白身边，低声问道：

　　“东家，这......”

　　颜若白一改平时的一身素衣，玄色大衣映得他双颊苍白，神色清冷。

　　只见他淡声说道：“不要算计她，你们只需要保护好她。”

　　北冥瞬间不敢多说，只能低头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