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河山》风雪杀我多少年

88、决裂

　　魏不离跟在黎晏身后，推开了小院的大门。

　　颜若白还在院中练剑，不若从前的柔和缭乱，现在的颜若白剑气凌厉，完全不像是颜若白一个常年以笑对人的风格。

　　但是魏不离似乎早就料到一般，唤了一声：

　　“白贺生——”

　　颜若白凌厉的剑气瞬间凝滞在了半空。

　　——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来面对魏不离。

　　颜若白似乎在心里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

　　良久，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门外的两个人。

　　空气一瞬间好像凝固了，黎晏自觉不对劲，轻轻拉了一下魏不离的衣角，二人踏进了门内。

　　颜若白像是开玩笑一般，对黎晏说道：“我现在跟之前一样装昏迷不醒是不是已经晚了？”

　　黎晏：“......”

　　但是她还是没让颜若白冷场，尴尬地说道：“魏大人已经知道了。”

　　颜若白了然。

　　“那我还是回避一下？”

　　黎晏看着魏不离脸色不太对，打算让他们好好谈谈。

　　“不用了。”

　　“不必。”

　　白魏二人同时脱口而出。

　　黎晏：完了，我该说些什么？

　　魏不离显然不是来和他们说群口相声的，他看着颜若白，说道：“白贺生，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之前的种种与你无关。”

　　颜若白挑眉，随即自嘲一笑，自暴自弃般说道：“魏衿，你觉得这样自欺欺人合适吗？”

　　“回答我！”

　　魏不离再见到颜若白的那一瞬间便红了眼睛，黎晏一想便觉得也应该是这样：

　　二十多年的至交好友，多年的同窗之谊，魏不离不相信自己从前看错了人。

　　执意要来见他，不过是斩断从前与颜若白的恩怨和情谊罢了。

　　颜若白也是这么想的。

　　因着不想再让魏不离因为自己受什么伤害，断了一了百了的心理，颜若白便摊开了说：“你想知道什么？之前的种种？之前的那些，有一件事是我做的，我都罪该万死。”

　　说罢，随着他的一声轻叹，魏不离听到刀剑入鞘的声音。

　　“啪——”颜若白随意收剑，翘着二郎腿玩味地看着魏不离：“向前看魏衿，我是你的敌人，你不该来的。”

　　魏不离见他这样，红着眼睛偏过了头。

　　他已经受了太多苦，颜若白不想他这样，便缓缓说道：“归田，互市，和亲，瘟疫诅咒，西北大战......”他一个个点着，好像数着曾经自己的罪大恶极：“......这些，都与我脱不开关系，归田是我透露给杜君年那个蠢货的，互市是我暗中敲定的，和亲也是我与呼延图萨商量好的，瘟疫诅咒因我而起，我带领祁国的铁骑踏杀了无数的虞国士兵，我罪大恶极我罪该万死！”

　　黎晏听到这里，也不自觉鼻头一酸，这些都不是他的本意啊!

　　归田互市和亲一系列的操作是为了救崇文公主，这是他的罪，无可辩驳——

　　但是瘟疫诅咒是摩诃的遗迹，西北大战更是荷拉操控他的意志。

　　向来怕血的颜若白怎么会想主动杀人呢？

　　他唯一杀的，是从小将他折磨到大的老杀手们......

　　颜若白的声音还在他们的耳边缓缓响起：

　　“——魏不离，你忘了你的手是怎么废掉的吗？还需要我用你另一只手帮你想起来吗？”

　　“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你在期待什么？”

　　颜若白一字一句的逼问着魏不离。

　　魏不离却归然不动。

　　待颜若白说完，魏不离垂眸，好像是泪水湿了眼眶，他闭了闭眼睛，不让它们掉出来。

　　“你说完了吗？”

　　颜若白手紧紧握着剑鞘。

　　他没有说一句话，在等待着魏不离最后的“判决”。

　　黎晏犹记得谢清初柔声和她说：

　　“阿晏，魏不离对他是实打实的好，待他如知己如挚友，他为什么偏偏......”

　　当时，黎晏心里想的是：

　　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是现在看着魏不离隐忍不发的模样和颜若白近乎冷血的眼神，黎晏心里暗暗骂了这一世第一句脏话。

　　“去他吗的道不同。”

　　她抬起眼睛想要说什么，只听魏不离缓声说着：

　　“我不期待什么了。”

　　不要——

　　魏不离，你说你这句话是假的！

　　颜若白眼神中的冷血褪色取而代之的是罕见的无奈。

　　“颜若白，除了这道门，从此以后，你的一举一动与我无关，你的世界无我，我们再见，便是兵戈相向——”

　　说罢，拂袖而去。

　　黎晏呆呆地看着二人，随着门重重地声响，黎晏知道，白贺生和魏不离之间的故事，到此为止了。

　　颜若白也没缓过来，他甚至不知道魏不离见自己一面是来干什么的。但很快，他收拾好情绪，转身进了屋子。

　　但是，黎晏在他转头的一瞬间，看到他的下巴轻轻滴落一颗晶莹的水滴。

　　是泪吗？

　　黎晏转身出去追魏不离。

　　但在她推开门的那一刻，见到魏不离站在门外，看见她出来有一瞬间的失落。

　　“魏大人，你......”

　　“我无事。”

　　“不论你是否原谅他，能不能听我替他说句话？”

　　“你想说西北这些事不是他做的，对吗？”

　　黎晏怔怔：“你都知道？”

　　“当然。”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绝交？”

　　魏不离摇头离去：“回不去了。”

　　“什么？”

　　黎晏追上：“什么回不去了？”

　　跟了魏不离好久，她相对魏不离说些什么，但是魏不离周身低沉的低压让她有点不敢。

　　很久很久，黎晏不知道他们走到何处，抬眼一看，竟是白虎城最高的山上。

　　“魏大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魏不离笑笑：“黎姑娘，你知道他的名字为什么是白贺生吗？”

　　“庆贺他诞生于人间？”

　　“这不是崇文公主取得名字。”魏不离远远望山，良久才说出这句话。

　　黎晏除了讶然，一时间说不出话。

　　但是转念一想，崇文公主可能没有心情给颜若白取名字。

　　魏不离也不在意，他自顾自的说道：“他之前的名字也不叫颜若白，也不知道是谁取的，叫颜玖。”

　　“颜玖？”黎晏皱皱眉，在虞国，“玖”可不是什么好字。

　　传闻高祖皇帝在马背上打天下，虽说是文韬武略，但是那也只是史官闭眼吹的，真正的高祖皇帝对于“文”这方面不感冒，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可谓是样样不精通。

　　有一年，高祖领兵攻打玉王关外，与之对阵的国家定都名为玖。高祖曾问：“玖为何意？”谋士回答：“泛黑之美玉也。”高祖嗤笑一声：“白玉为贵，黑玉算什么玩意？”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民间版本将“玖”这个字传成了“天子曾言，黑玉为贱，从天命——”

　　魏不离当然也知道这个传说，但是一直以来无从考证，没准是被一个叫“玖”的人抢了老婆的书生给人编排的。

　　谁也不知道，但是在虞国，没有一个人会叫这么个字。

　　即使它象征着美玉。

　　“我父亲因为算过他的命格，想着可能是这个名带来的不吉，便为他改了名字。”魏不离垂眸，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透露着主人的情绪：“我父亲说，他的降生是众人期待的，是好的，才不是什么贱命，所以——”

　　他的声音好像和谪葬尘的脸微微重合：

　　“就叫贺生吧。”

　　那时候魏不离倚在父亲的膝头：“父亲，你要为谁取名字啊？”

　　“为一个从不被人喜爱的孩子。”

　　魏萧慈爱地抚摸着一边颜玖的头：“你一生都可能不会顺遂，我希望这个名字能给你一个好兆头。”

　　魏不离所有所思：“那父亲，为什么不直接叫白？”

　　“白？”魏萧笑着看向魏不离说：“阿衿说说，为什么叫白？”

　　“不是说玖不好嘛，那直接叫白，叫他们说你贱命！你直接气死他们。”

　　幼时的魏不离脾气还很“乐于助人”：“是谁这么讨厌，给你取这个名字！告诉我，我让我爹去揍他！”

　　颜玖似乎很想逗逗面前这个小孩，他乐了：“我自己。”

　　“哦——”魏不离耷拉下脑袋：“你说说你，为啥啊，给自己找罪受？”

　　颜玖笑而不语。

　　——怎么可能是他自己？

　　魏萧就笑着看着他们吵架，到最后，他说道：“好了好了，颜玖来看看，想改个什么名字？”

　　颜玖若有所思，目光在魏不离脸上走了一圈，随后一笑：

　　“白贺生。”

　　......

　　魏不离不知道的是，颜玖怎么可能会姓白呢？

　　但是后来杀手阁的人不希望颜玖改姓，百谱杀手阁一定是颜家人的，也只能是颜家人的。

　　那时候小小的，一直在杀手阁被虐/待的颜玖突然之间拍了拍书案，在魏萧主持大局的情况下，他小声说道：

　　“在外，我名白贺生，在内，我名——”

　　他思虑良久，目光游离，他不喜欢颜玖这个名字，要改，就要改的彻底。

　　一时间他突然想起了那个气鼓鼓的魏不离。

　　他低低地笑了笑：

　　“在内，我名颜若白。”

　　“谁也不许说出去，不然，我自杀。”

　　小小的他只能用杀手阁所有人的软肋

　　——自己的命。

　　来威胁他们，遵守着与魏不离的约定。

　　直到后来登将拜相，都是用的“白贺生”的名字。

　　而颜若白永远活在了黑暗中。

　　*

　　黎晏从未听说过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魏不离突然笑了：“他想用白贺生的身份行走于世间，那么，颜若白必然永远活在黑暗之下，永不见天日。”

　　他说完，便不再说话，黎晏也明白了颜若白为什么一听到白贺生便会面色不虞。

　　二人坐了很久，久到日薄西山，黄昏渐渐，魏不离才缓缓开口：

　　“走吧，看不到了。”

　　“看什么？”

　　黎晏不解的问。

　　魏不离指着最北边，已经初现星光的夜幕下，是连绵不绝的山脉：“看那边，是青城。”

　　她一瞬间便明白了魏不离的意思。

　　——往事落幕，来日不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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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里面对“玖”的解读，纯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