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辞》玖怀

81、凌风雪

　　寒月高悬。

　　长公主府内，一室幽静，森冷得让人战栗。

　　“真得出事了？”

　　寝殿内，覃昀瑛长发未盘，少了金钗玉钿的加持，青丝垂下，到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婉平和。

　　她身后已没有人了，可她却习惯般地微微把头侧向后，对着身后虚空的位置开口。

　　“觊觎丹书铁券不奇怪，可真敢动手就是奇了怪，特别是动手不对着宫里主理此事之人……”

　　她转身，眼中映着殿内飘飞的纱帘，心底却浮现出周怀忠躬身静立的影子。

　　她的语气突然怅然，她道：“丹书铁券之事事关重大，宫里联合工部把制造丹书铁券的戏码做了足，谁……还会跳过宫城和工部，准准盯上静水司和长风阁？”

　　覃昀瑛自语，手中郝进的密信已被她揉攒成了团。

　　窗外有月，月色隔了层窗户纸，在她眼底晦暗不明。

　　覃昀瑛想到了慈明殿。慈明殿，慈沐明德，太后寝殿。

　　“慈明殿，今夜无事。”

　　“慈明殿”三个字在覃昀瑛脑中迸出之时，窗外有清朗的少年之音传进。

　　“你如今是长公主府护卫，出了玉兰殿，还能进得了后省去查太后寝殿？”覃昀瑛对少年之音传来的方向问道。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那里一无所获。”

　　“丹书铁券制版遇劫，现场留痕直指江湖上隐匿已久的一门剑法，寒秋十九刃。慈明殿要想做这事，就必定和江湖门宗有所瓜葛，”覃昀瑛略一沉吟，道：“你办事素来仔细，今夜慈明殿里外进出，真就一点江湖痕迹也无？”

　　“一点也无。“少年之音在夜风里凝滞片刻，又响，“这些年再怎么查，一直都是这样。”

　　“那会是谁？谁盯上了长风阁，盯上了……静水司？”

　　覃昀瑛疑惑、自语，最终沉默。月光被窗花分割，割裂后爬进来把覃昀瑛的影子撕扯拉长，四分五裂。

　　谁……

　　郝进正在垂拱殿内。

　　他此时不该在这里。今日不到他值夜，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内侍省休息，可李越回宫了。有人出手抢夺丹书铁券制版的消息率先传进了他这个作师傅的耳朵里。他把这消息报给了当今圣上。

　　长夜未央，覃昀琰的寝宫空了，垂拱殿的灯火却已被全数点亮。束发未戴冠的覃昀琰只披了件单衣，在大殿里来回踱步间露出其里的浅黄色内袍。

　　“谁？会是谁？”覃昀琰喃喃，影子愁云惨淡，在李越眼前来了又去，李越心神不宁。

　　“会是谁？”覃昀琰的声音泛着愁，李越明白这愁不单纯是在愁有人对丹书铁券出了手，更在愁那些人出手，不是对表面上接下了丹书铁券制版之事的工部，而是一击直向丹书铁券真正的所在。

　　覃昀琰在思索谁能知道这样隐秘的消息。这个问题其实李越可以回答，可他到现在为止还是不敢说，就像凌风雪问他是否认识那个破窗而入的黑衣人时那样。

　　他在春风楼时只回答了凌风雪他所知道的一半——那个黑衣人是与他同在内廷的黄门。

　　这一半之外，李越欲言又止的是——这黄门曾在慈明殿侍候。

　　慈明殿。

　　一道厚重的帘幕高高垂下，任四面轩窗开合，风来风去岿然不动。

　　重帘内，太后合衣高坐，头上的步摇银篦簇拥在华丽的金色发冠四周。

　　她摇了摇头，步摇紫流苏晃两晃，帘外黄门扑通跪倒。

　　黄门大喊“奴才该死”，已挂满汗珠的头脸在叩首时触到了向前贴地的右手，沾了一头血。

　　“疼吗？”太后问。

　　“不不……不，奴才不敢，奴才办事不力，奴才该死。”

　　黄门语无伦次，叩首间又撞到右手，他右手上狰狞崩裂的剑伤让他不受控制地嘶一声。

　　“这么多年，白养你了。”太后道：“进来。”

　　黄门一惊，以为自己疼出幻觉。

　　“别怕，进来。”太后的声音又来。

　　黄门无措，连滚带爬到了重帘前，他全身发着抖，目视重帘不敢撩开。

　　一只剑鞘自帘内伸出，挑开了帘子。

　　“别怕，进来。”

　　太后的声音这下更清晰，黄门不敢再犹疑，膝行入帘内。

　　高座之上，太后俯视脚下人，问他，“谁废了你的右手？”

　　黄门不敢抬眼，“是…是静水司。”

　　太后应声，“那人你可认识？”

　　“回…回太后，奴才认识，那人是，”黄门伏地，“静水司杨承信。”

　　“谁？”威严声重复压下。

　　“不是杨承信不是杨承信，”黄门慌忙改口，“是…是静水司杨建。”

　　“哦…原来不是凌引啊？”太后淡淡道：“不是凌引，静水司其他随便一人也能废了你这拿剑的手？”

　　重帘又合上。

　　撩帘剑鞘中弹出剑光。

　　步摇又晃，紫流苏窸窣响动之中，一声惨叫响彻慈明殿。

　　“别怕，”太后居高临下，“本宫无能，找不来翰林医官医治好你的手，索性，”她抬眸，疲惫的眼睛看帘前拿剑的人，“索性就让寒秋他，替你砍了吧。”

　　半个时辰前，春风楼外。

　　“我的凌哥儿的确不是一般人，保护李越，竟还能让李越一个人自己回宫？”澹台傲道。

　　“你这算讽刺吗？”

　　“我哪敢啊凌哥儿，你不是已经预料到那群黑衣人会在李越那里留后手了吗？”澹台傲道。

　　凌风雪微笑，“他们想得到留一个人跟着李越，难道我就想不到也让人跟着他们的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澹台傲道：“那黄雀是谁？”

　　“你认识，”凌风雪道：“杨建，杨承信。”

　　“他现在是承信郎了？那我改天得去祝贺祝贺他。”

　　“那你祝贺完他之后，记得留出点心思来同情同情我，”凌风雪玩笑着提醒道：“对你一个静水司之外的人泄密司中要事，我这个武翼郎怕是以后没得当了。”

　　“武翼郎？”澹台傲脖子一梗，“凌哥儿你不是静水司副使？”

　　凌风雪苦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

　　“那你现在……”澹台傲向凌风雪探探头，又停住，“哦对对，不能问不能问……”

　　凌风雪向澹台傲解释了这一夜事情的前因后果，包括丹书铁券真正的制版经过。

　　他们现下不能再进春风楼了，这里出了命案，大理寺的人赶来封了楼。澹台傲方才抱臂站在办案捕快围成的弧线外，远远看着被困在里面出不来的苏秦。

　　苏秦一脸幽怨看他。

　　“凌哥儿……”澹台傲收回目光看向凌风雪，学着苏秦幽怨，还掺上点儿委屈巴巴，“我这夜的安宁都没有了，我兄弟他还被困在里面出不来，我自己住的地方也没有了，你得给我找地方过夜。”

　　凌风雪笑着回视澹台傲，“好好好，那我补偿你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宿下好不好？”

　　澹台傲得逞，嘿嘿一笑，“那给苏秦他也留一间。”

　　捕快围成的圈儿内，苏秦看着澹台傲和凌风雪对视，自己一捂脸。

　　待他放下手时，一个捕快张望着，恰好撞见他那拧巴的神情。

　　“例行公事，调查完便放你走。”捕快好心道。

　　“呵……”元小二干笑两声，对着远处，“那我先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