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辞》玖怀

79、凌若枫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京城有一座明月楼，金沙镇也有一座明月楼。

　　京城的明月楼在月余前招待过一个黑披风配弯刀的神秘人元小二，金沙镇的明月楼九年间也一直收留着一个打杂的伙计元小二。

　　尚早之时，早在那场金沙镇明月楼楼顶，凌若枫的清霜剑与呼延离双刀的对决还未结束，凌若枫还没有命丧呼延离刀下时，元小二还没有离开这里，去到京城，去到白银赌坊。

　　金沙镇时，凌若枫常对自家这个鬼机灵的小伙计说很多他本不该说的话。他说他在镇上建起明月楼是因为思念。不是所有的浮云客、扁舟子都是趁年轻为闯荡才离乡的，也有像他这样，年纪已经不轻却还是没有办法回家的。

　　九年前他无奈投效了阿伊苏乌伯力，九年里乌伯齐夺权，把乌伯力的人手杀得片甲不留。他如今哪里都去不了了，只能在金沙镇度过残生。所以他在金沙镇建起了这座明月楼。

　　元小二是明月楼招来的第一个伙计，他是一个对过去没有记忆的人，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甚至连这”元小二“的名字也是凌若枫给的。这个”元小二”此刻还叉着腰对着明月楼的木梁大喊着“凌老板”。他比京城的“元小二”看起来年龄要稍大一些，但举止形容却和京城元小二一样充满着孩子气，这举止形容配着他那瘦小的身量和爱笑的显小的脸，忽略掉他笑起来时眼角几道深深的笑纹，他看起来真的很像和京城元小二一般的少年郎。

　　明月楼的大堂里，元小二终于停止了对着楼顶的叫嚷。金沙镇在边地，边地的天黑得早，到了晚饭时间基本就不再会有住客投宿了。这让金沙镇明月楼里的人比京城明月楼里的人看上去幸运些，在京城明月楼入夜时，伙计们饿着肚子脚不沾地地为楼里的食客上菜时，金沙镇明月楼里的伙计已经吃上晚饭了。

　　元小二窝在大堂账台后面嚼起玉米糁饼，端起碗吸溜一口炖菜里的汤。

　　有声音从门外传来——凌老板在吗？

　　那声音元小二很熟悉。这个时间确实不太会有住客投宿，更不会有镇上人放弃自给自足的习惯跑来明月楼用晚饭，可这不代表入夜的明月楼不会迎来不速之客。

　　大堂另一侧关公像旁，跑堂的伙计捞净了碗底最后一口炖菜准备收拾碗筷，闻声回头，连忙放下碗筷朝来人躬了躬身行礼，来人回礼，火红色织金的袖袍一荡，进了门来。

　　跑堂端着碗绕到账台后，猫下腰对元小二说悄悄话，“早上不是还对老板哭穷嘛，呐…你的钱袋子这不就来了？”

　　元小二放下碗筷要锤他，他改口，声音更小，“错了错了，不是你的钱袋子，是你的怀阳王。”

　　“你的怀阳王！”元小二开始手脚并用在账台后面扑腾，对着跑堂念道：“你的怀阳王怀阳公主，怀阳郡主怀阳中书怀阳大臣！”

　　跑堂开完玩笑，在元小二并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拳脚中落荒而逃，怀阳王覃昀璋坐在大堂中心的圆桌前看着账台的动静笑了笑，又看跑堂伙计顶着碗做防御蹿去后厨，然后半人高的账台后面探出个脑袋。

　　“你怎么又来了？”探出脑袋来的元小二鼓鼓腮帮子。

　　“来跟你说些事。”覃昀璋道：“正事。”

　　“哦…这回不是送食材沽好酒，和我们老板讨教剑招了。”元小二踩着自己说话的节奏蹦过来，嘴里没正经，不过站定后还是对着怀阳王恭谦地一揖，才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什么正事啊？”

　　“明月楼。”

　　“啊？”

　　“你不是一直想要去真正的明月楼看看吗？京城的明月楼。”

　　“原先想，现在不想了。”元小二却摇头。

　　“这次是魏将军有公事要往京城，你随他前往，他可护你一路无虞。”

　　“笑话，我一个金沙镇客栈里打杂的，谁会对我图谋不轨，我需要谁保护啊。”

　　覃昀璋闻言，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跟着朝廷的人同行，一路上吃穿住行可都不会差哦。”覃昀璋补一句，“特别是吃的。”

　　“哦？”元小二听后眼睛亮起来，但却也只有瞬间。

　　“还是算了吧，”元小二道：“我们老板最近好像遇上什么麻烦了，但他不说，总是自己爬上楼顶去喝闷酒。”

　　“你想陪着他？”

　　“我想替他解决麻烦，可我现在连他的麻烦是什么都还没弄清楚，”元小二耸耸肩，“京城的繁华，过路的云烟，我元小二…注定是赶不上喽。”

　　“老板……”

　　跑堂的伙计惊叫一声。他在后厨洗好碗，撩起帘子钻出来时撞上从楼顶下来的凌若枫，凌若枫手里的空酒壶铿然落了地。

　　覃昀璋和元小二转头看，元小二一捂脸在心里一叹——看样子是又喝多了。

　　他起身，三步并两步跑到凌若枫跟前，和跑堂小伙计两个人一人一边儿架起凌若枫往他房间走。元小二和小跑堂送凌若枫进房间，房门“砰”的一声被小跑堂用脚带上，片刻后小跑堂出来，朝覃昀璋行个礼就回后院干活去了。

　　连接着后院的木门一开一合，大堂里就此安静下来，待元小二也从凌若枫的房间出来，覃昀璋才起身问，“凌老板如何了？”

　　元小二没有回答，低着头向覃昀璋走去。

　　“你刚刚说，魏将军去京城可以带上我？”

　　“不错。”覃昀璋听元小二的声音有些低落。

　　“那刚刚我的拒绝不作数，我要去京城。”

　　“这么快改主意，是不是刚刚凌老板劝动了你，”覃昀璋问：“他给你形容了京城明月楼有多有意思？”

　　“我去京城不是为了去看明月楼，凌老板刚刚也没有说与我明月楼的盛景。”

　　“那你突然改主意准备去京城，是为了什么？”

　　“为了凌老板，”元小二抹把脸，他抬头，脸上一道长长的，被漫开的血痕，他道：“我要为凌老板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