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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贺寻常 ...

  •   澹台傲第二次来到贺寻常的寻常茶室,贺寻常给他讲完了驱魔少年的故事。

      听故事不是他来这里的目的,可寻常茶室有寻常茶室的规矩——你想来这里打听事情,就得拿自己的一段经历去换。你把这经历讲给了贺寻常,他要是觉得精彩了,就会回答你你想要打听的事情。

      当然,如果你所讲的经历没能让贺寻常满意,你也可以选择听贺寻常把故事讲完。

      贺寻常的故事讲得很细致,像是画师,每一字都是一墨点染,每一句都是一道笔触,字字句句描绘出故事里或瑰丽或奇绝的世界,或出尘或平庸的人群,还有人群里缥缈虚无得无从触及,却又真实存在的,或悲伤或欢喜的情感,以及这些情感交汇下的或美满或遗憾的结局。

      澹台傲听完驱魔少年的结局后沉默了很久,直到贺寻常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起来。

      “知道为什么来这里打听事情的人都宁可讲出自己内心最隐秘的经历,也不愿意听我讲个精彩的故事吗?”

      “现在很少有人会这么率直了。”

      “你是觉得我自己不该称自己的故事精彩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您的故事的确很精彩,不愧是与秋声词之舞并世无俦的‘词舞双绝’,只是……”

      “只是太长了,对不对?”贺寻常露出个得意的笑。

      澹台傲黑亮的眼眸映照出贺寻常这笑,这笑容让贺寻常的鼻唇周围又多添了几道苍老的痕。贺寻常的故事的确太长了,他写出的戏,他讲出的故事,哪怕再奇谲,哪怕再诡秘也不愁会有人不信,因为他展现在人前的故事里的世界是无比真实的,这种真实需要大量的细节去建造和填满,这就使得很多的人不愿在他的茶室里坐上整整一日,去听完他事无巨细的讲述。

      澹台傲自然不属于这“很多的人”之列,他很有耐心地听贺寻常讲完了一个关于驱魔少年的故事。这故事上一回没讲完,隔了一天,今日的朝曦到黄昏,在晨露被朝阳蒸腾,又成天边晚照霞光中的血色之后,驱魔少年的故事才随黄昏一起落了幕。

      晚风微凉。

      贺寻常打开了茶室的窗,他站在窗边,向澹台傲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啰嗦,所讲的故事为什么那么长。

      他说,他也不愿意把故事里的世界描绘得那么细,他这么啰嗦,是因为他要为他的构想拖延时间,不把故事的世界扯开来描述,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想好故事里人物的下一步。

      澹台傲看着窗前的背影,无比诧异。

      “您的意思是这些故事全部都是您现想出来的?”他问,然后他看到贺寻常转身,点头。

      贺寻常说他的故事不是现成的戏本。来客在决定了要听他讲故事之时,就已经是他故事里的人物了。

      澹台傲怔了怔,他刚刚听完的故事,驱魔少年……

      贺寻常笑了起来,唇上仍旧是与刚刚孩童般的得意笑容一样的弧度,但笑容里的无知无畏却变成了包罗万象。

      澹台傲还保持着他那怔忪的神情,他已然明白了——自己,就是刚刚完结故事中的,驱魔少年。

      “是海长风让你来的吧?”贺寻常的话锋转得很突然。澹台傲愣了片刻才回答道:“我去长风阁,想问一个人的消息,海阁主却让我来这里。他说他那里没有那个人的消息,可您这里,有那个人的过去。”

      “告诉我那个人叫什么。”

      “凌风雪…哦不……凌引。”

      “到底是凌引还是凌风雪?”贺寻常问完摆了摆手。“哎算了,”他又道:“管他凌引凌风雪还是凌…还是其他什么,你既来了,我就把凌家的过往都讲给你听。”

      ***

      长公主离宫之后,静水司得已从朝局的惊雷骇浪中抽离,时光在这里流逝成前所未有的平静模样。

      静水司无虞,司中事务琐碎,冗杂却平常。司里的大部分人听候上意,做起了循例到有些无谓的事,日复一日。这些日子,没有倾轧,没有指摘,但也……没有实际的事可以做。

      玉兰殿里没有了长公主,太后长舒一口气,终于不再对静水司的事感兴趣。静水司是覃昀琰的心血,只要没有覃昀瑛干涉,静水司这把在她眼里不见得光的无足轻重的利剑大可握在自己儿子的手里。

      余浦之不想这把剑握在帝王手里,可他没办法,太后出声时他跟在后面出声,如今太后缄口,他便改换了方法,借着自己“右相之位,帝王之师”的身份,操纵着给静水司这把利剑套上了一个并不合剑身的剑鞘。他以保护的名义把剑硬生生塞进剑鞘里,好让这把剑无法出击,成为一柄套在蹩脚壳子里的废铜烂铁。他曾想过要收服静水司,想要代帝王把持这柄利刃,可凌风雪的归来让他明白,这是再也不可能发生的事了。

      一个只忠于现在的帝王,哪怕在大褚广厦将倾之时也甘愿放弃自己的名,赌上自己的命的人,永远不可能为他余浦之所用。

      归来的凌风雪是一个京城满朝上下谁都没见过的人,可当这个看似素昧平生的江湖人,以助长公主平宴州事的功臣身份来到京城这权力中心时,朝堂上下的人似乎都或多或少猜到了些什么,于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不假思索地将这个陌生人的“到来”理解成为了……”归来”。

      “我找到长风阁,长风阁又让我找去寻常茶室,我找去寻常茶室,可寻常茶室让我找回长风阁。”

      “长风阁这回怎么说?”

      “海阁主说就是因为他现在也找不到凌风雪的消息,才让我姑且先去寻常茶室听些凌风雪的过去。”

      “找凌风雪?这就是你来京城这么多天在干的事啊?”明月楼里,元小二指着对面的澹台傲放声大笑,澹台傲等着元小二笑够,不出所料在对方无情嘲笑的结尾听到了一句虚情假意的关切——你还好吧,别太担心了。

      “敢情我的老东家长风阁在宴州捅了篓子后就束手束脚成这样?找个人而已,关乎朝堂的事当真就连碰都不敢碰?”元小二大力地摇摇脑袋,“开年宴州的事,即便关于南凉的部分还有些遮掩,其余那些也足够让朝野震荡了。凌风雪这个名字从宴州而起,一把剑刺进朝局前还胜了一个三十年的江湖高手斩荒。这样在朝堂江湖都扬起名来的人,长风阁怎么可能什么都查不到?”

      “也许不想让我知道他行踪的不是长风阁,而是他……”澹台傲低头摇晃摇晃手里明月楼的新茶“碧潭春雪”,春来第一茬的新绿形如兰惠,在骨玉瓷盏里缓缓下沉。翠脉舒张,茶香逸出,清亮茶汤上无风却起涟漪,那是汤色映出的少年凝眉而成的深深浅浅的既忧愁又不甘的皱。少年叹息一声把‘而是他自己’里的‘自己’两个字咽回肺腑,抬眼在元小二充满着对“老东家”嘲讽的豪情万丈的分析下微微一笑,“算了,这些天兜兜转转,见到了‘词舞双绝’的‘词’,也不算空忙一场。”

      “你真见到贺寻常了?”

      “不然呢?”

      “大家风范,一般不都是藏头露尾的吗?”

      澹台傲给元小二一个白眼,“你想说的是不是‘行止低调’?”

      “差不多意思吧,”元小二点头,“贺寻常人怎么样?”

      澹台傲想了想,说道:“你听过一个词叫老顽童吗?”

      元小二嗯一声。

      “这是我起初观其行止,听其讲话时的感觉,可后来我发现那样的行止动作和言语状态不是‘老顽童’,而是……”澹台傲道:“老叟戏顽童。”

      澹台傲向后靠上黄梨木椅背,抱臂道:“我觉得海阁主想我去寻常茶室,不只有让我去了解凌哥儿过往这一个目的。”

      ***

      日头略微开始西偏时,明月楼掌柜亲自送了两位江湖客出门。这两个人在自己这明月楼的上一次经历多少带着些不愉快,至少那个黑披风的少年是。今天迎客,掌柜把热切的笑用力贴上黑披风的冷若冰霜,又自己做主把二人口中“随便来壶茶”的茶定为了他们楼里年年最受追捧的碧潭春雪,才勉强让这黑披风在刚刚离开时面皮上浮出点儿舒畅的意味来。

      他其实并不像小伙计那样害怕那黑披风的弯刀,他只是看出了那人披风纯黑间若隐若现的华美缝纹是出自于在京城的彩衣堂。能身覆彩衣堂满绣披风出现在京城的江湖客,要么,他是江湖打扮的官身,要么,那披风是其他官身的人给他的。而无论这哪一种“要么”,掌柜都不觉得自己得罪得起。为了不让上回小伙计一个不留神流露出的傲慢转变成这两个人这回再来闹事的隐患,掌柜和上回对顶楼“春树暮云”雅间所做的赔礼一样,又让伙计颠颠跑出楼追上二人,给黑披风和他的少年伙伴一人送上了一壶好酒。

      该赔的赔过,该送的送走,现在,明月楼的大门前,掌柜深吸一口满载花香的春日气息,望一望行色匆匆的两个江湖客,和风把他们离开时对话的余音吹回又吹散。

      他们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掌柜听一耳朵余音,心上闪过这念头,他转过身进门,瞬时又把腰灵巧地弯下来。他看到了“春树暮云”间用完晌午饭慢悠悠准备离开的客人。

      掌柜的察言观色,看人的水平比得过这明月楼里任何一双精明眼睛。这回“春树暮云”间里走出的三个人中,为首的身宽体胖的中年人是常来光顾的字画商人,另两个年轻人都是清俊斯文的形貌,掌柜却能分辨出其中不同。

      他对走在三人中间带着镶玉石幞头的清俊男子极为尊重,点头哈腰间堆出了比送走刚刚澹台傲和元小二时灿烂十倍的笑容,却只得了对方一句尖利而不怎么有中气的认可——还知道要赔壶酒,是个回来事儿的。

      掌柜逢迎着把这人送出门,脸上笑意还挂着,内里暗暗松口气,他看得出这人的清俊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清俊,只是没了阳刚之气加持的寡淡与孱弱。那斯文也不是他真正想要去斯文,只不过是常年受到制约束缚下的习惯。

      这个人是宫里出来办事的“中贵人”。

      “中贵人”仰着的下巴略过掌柜头顶后掌柜擦擦汗,甫又听见耳边又一个清凌的声音响起来。

      “给您刚刚的酒钱。”

      掌柜闻言直起身,见这一行最尾的人端正立在自己面前。

      “那酒不必您来赔,这是酒钱,”对方递上银子,身上月白色束腰单襟之外的同色纱衫随风飘起一角,绵绵柳絮落在他的大袖上。“才叫了菜便催促,那是他们心急。”他对掌柜温和道。

      掌柜一愣,看眼前这后生模样生得好看,行止彬彬有礼,是真正的清俊斯文。清俊斯文的公子付了酒钱,离开前朝掌柜一揖,掌柜如沐春风。

      明月楼外,掌柜回身进门前又好奇地远望一眼,他看清俊公子离开酒楼向远行去,不徐不疾跟上了前面两个人的步子,两人中为首的“中贵人”回过头来,神色轻蔑地对清俊公子说了句话,看口型好似是——凌大人走得再慢一些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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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贺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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